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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处青山-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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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许就是他与生俱来的淡漠与冷情。
  华小姐的红宝石耳坠子不过是黄慧敏的鬼影罢了。
  但他仍然时常游走在光影迷离的恍惚和坚硬清晰的现实之间。他记得,秋素节死了,那样大的爆炸,连尸首都无存,然後是滚雷暴雨,冰雹,飞机返航,很快天晴,他回机场,看见云蒸霞蔚,薄暮天色,恍然如梦。
  而後,举行了金陵警备司令兼四十七军军长秋素节中将的葬礼,他自然是到场的,然後是随著众人一起献花圈,鞠躬,慰问家属──作为逝者的挚友和曾经的部下,他没有抚棺大哭(当然,也无棺可抚,秋素节终是只得个衣冠冢),也无需再应付黄慧敏疑虑猜度下的冷言冷语。黄慧敏根本没有见到雪漪──那女子还做著新妇妆扮,裹了身黑缎子旗袍,鬓边簪了一朵白花,正伏在何夫人怀中哀哀哭泣而无暇他顾。何志清也到场,明显地现了老态,已经难再掩饰,眼圈发红,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令人伤感,何况惨死的是他视若至宝的心爱学生。
  丧礼过後三日,雪漪被黄慧敏约到秋素节在金陵的家中,是坐落在白下区的一栋二层洋房,小巧别致至极,有很大的花园,种了大片昙花,屋内装潢素雅,看得出主人的用心。雪漪知道,秋素节婚後就搬出了营区,他也为这幢新房花了不少心思,这里的每一寸都是经他本人布置,据传战事间歇他还亲自画了装修草图寄给自己的妻子,黄慧敏也对这里爱惜得紧,花木都是自己修剪。外人眼中,这当然是一对人人豔羡的神仙眷侣。
  这里,对雪漪而言,却全然陌生。
  他最後一次见到黄慧敏。
  这个女子很快从丧夫之痛中脱离,她若无其事地接待雪漪,态度却和缓有礼了些,并非是她已改变,而是力不从心。他记得,他们坐在楼下的客厅里,地板上到处摆放著行李,黄慧敏身著西服套裙,作外出打扮──她准备赴美读书,并且再不回来,彻底离开这她口中的“伤心之地”。她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是再不回来的,声线起伏,带著点神经质的颤抖。她说,我们结婚才不过两年,他就这样狠心抛下我。她说,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但就是少点什麽,他对我很好,但并不爱我。她说,我终归不是胜利者,不过幸运的是,我没有失败。她说,你这样好的人,你们……为什麽?她说,你们,为什麽?她说,子寒,呵,子寒。她说,子寒,为什麽?
  她说,子寒,子寒。
  她说,为什麽?
  为什麽?
  雪漪觉得自己已是微醺,他耳边响著黄慧敏尖锐的带著质问口气的惨笑,却眼睁睁看见华小姐微红的一弯玉白耳垂下坠著那滴鲜血。他想,自己也许真醉了。
  华小姐有些不安。她明明知道旁边的男子在看她,那目光却意味难明,她不敢肯定他看的就是她。那麽,如果不是她,那又是谁呢?花雕香醇,热辣辣含在口中,令她突然生出流泪的冲动。她现在就想告诉他,说她爱他,让他带她走,他想必是愿意的。
  华夫人和万夫人热火朝天地聊著戏,钱总长不知为何,竟然比之前消沈了些许,殷伯雄依旧笑眯眯地点著烟喝酒,殷夫人不知所踪,旁边这位司徒将军总是若有所思。
  片时,殷夫人回来:“都备好了,请各位到小客厅那边去吧。”
  客人们都站起来,万夫人带头,三三两两进到小客厅里落座,雪漪依旧坐在了华小姐旁边,殷伯雄喝了几口热茶,又清清嗓子,准备上场了,身边的万夫人拿帕子掩口笑个不停,也不知打趣他什麽。一张屏风前锣鼓笙箫月琴都已经备好,几个人从屏风後面转出来坐下,径自调弄起管弦来。一个青年垂目拿著一管笛子试了试音,吹了半阙【山桃红】,笛音嫋嫋,极其流丽悦耳。笛子刚离了口,华小姐就见那青年就半遮半掩地向自己这边瞟了几眼,那眼神怎麽看怎麽别扭,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这时就听得司徒雪漪凑到她耳边笑道:“华小姐也喜欢昆腔麽?”
  华小姐忙定神答了:“我是不会唱的,可惜也听不出多好,不过家里的长辈们倒是都很喜爱。”说完,脸上就浮现出抱歉而略略讨好的微笑。
  雪漪并未接腔,华小姐偷偷去看他,只见他神色冷淡,垂目不语。她一下就慌了,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话得罪了他。她想说些什麽补救,但苦於不知如何开口,这时锣鼓点响起,她也不再好说什麽,但心里一直惴惴。
  殷伯雄上了场,虚空中一甩水袖,翘著指头一指殷夫人笑道:“姐姐,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话音未落,早惹得众人大笑,夫人们有的用帕子抹眼泪,有的扶著腰“哎呦”直唤,那些好事的,早就跳起来鼓掌大叫“好小生!好柳梦梅!”
  月琴一响,笛声骤起,笑声也渐渐止息,华小姐就听得殷伯雄唱《牡丹亭.幽媾》那一折里顶顶有名的【山桃红】──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
  在幽闺自怜……
  “殷署长的昆腔真是好极,却怎麽不唱完那‘芍药栏畔’、‘湖山石边’?”钱总长看著万夫人笑。
  “呀呀啐!谁与你‘湖山石边’呀!”万夫人念著京白,一手指点在钱总长脑门上。
  众人又笑,殷夫人笑著走过来,拉住雪漪袖子:“今日可不能再放过你了,况且是说好的!快快上台去罢!”
  华夫人也道:“殷妹妹在理,我们早就盼著呢。”
  这时坐在周围的几位先生也过来纷纷请雪漪上场,雪漪只得苦笑道:“听了殷兄的柳梦梅,才知‘天外有天’怎麽写,我又怎麽好再出丑?罢了!”说著就站起身,“我倒不如唱个伍员,聊博各位一哂。”
  “那可最好不过了!”万夫人看了看华小姐,欢快地笑。
  “可惜华小姐不唱昆腔。”殷夫人摇头。
  “还要劳烦万夫人。”雪漪微微笑著欠身。
  “那怎麽当得起。”万夫人笑得直颤,臂上的镯子叮叮当当乱响,惹得华小姐心烦不已。
  “抱歉,那麽失陪了”,雪漪冲华小姐笑笑,向台上走去。
  华小姐见他上台却不唱,一转身却迈步走进屏风後面,片刻又出来──原是换了一身竹布长衫。脱下军装的司徒雪漪全然不似个军人,长衫倒衬得他身形削弱,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雅秀美,连他面前那个俊俏的主笛青年都看得痴了。华小姐听得钱总长赞叹一句:“真名士自风流也!”
  雪漪从不穿军装唱戏,每次都换衣服,这点殷伯雄倒知晓,早就备了长衫在屏风後。他换了衣服一走出来,看见那个主笛青年的神态,就不禁暗自皱眉。万夫人早就站在台上等他。他上前告个罪,万夫人只是笑。
  四下寂静,只听得雪漪端正神情,看定万夫人:“儿啊,事已如此,不必悲伤,且趱行前去──”
  万夫人扮伍子,这时彻底收了那些轻佻戏谑,极其认真地委委屈屈答道:“是──”
  “啪──啪──”小鼓点子连打两下,洞箫就幽幽响起,笛子立时攀附而上,直指云霄,正是【胜如花】的曲牌子。
  华小姐只见雪漪走前一步,抖抖袖子,右手拎起长衫下摆,右腿一抬,稳稳当当迈出一步,随即就听他唱道:“清秋路,黄叶飞,为甚登山涉水……”那声音玉似的温润清冷,一字一字落出来,仿佛能一路直指进人心里去。雪漪唱伍子胥,这本应是外末的唱腔,而他的声音里却没有一丝老态,尤其是“浪打东西,似浮萍无蒂”一句,慷慨悲凉,高亢激烈,动人心魄,顿时台下就炸出一片掌声。
  “司徒将军的这一折,非行伍中人是绝不能为此的。”一位客人向殷伯雄笑道。
  殷伯雄这时又点了烟,缓缓点头:“子寒兄在金陵时便已负盛名,只可惜听过的人极少,一者军务繁忙,二者他与秋司令官都是不爱交际的人。”
  那人一听,抬头看了殷伯雄一眼,就沈默下来。
  这一曲已要唱完,雪漪一手虚虚扶著万夫人的胳膊,一手向前指向虚空中:“羡双双旅雁南归。”唱毕,便极有风度地一让万夫人,又向台下鞠了个躬。
  台下早已是鼓掌喝彩不绝。
  待到雪漪换过衣服从屏风出来的时候,那个主笛青年站起身向他望过来,那似怨似嗔的眼神是他熟悉而厌恶的,他也看见华小姐站在客厅的角落里等他,雪漪看著她俏生生立在那里的样子,像一株春桃,生机勃勃,欢喜活泼,但他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他也突然觉得自己可笑。
  他决定,以後还是少唱这出《寄子》,他想,自己是时候回北部去了。
  ──清秋路,黄叶飞,为甚登山涉水?
  ──只因他义属君臣。
  ──浪打东西,似浮萍无蒂。
  ──羡旅雁双双南归。
  ──登山涉水。
  ──浮萍无蒂。
  ──登山涉水。
  ──浮萍无蒂。
  素节。
  素节。
  素节。
  殷夫人领著客人们走到屋外露台上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初秋夜里寒凉,华小姐穿著大衣都连打了两个哆嗦。她遥遥望向人群那头的雪漪,见他正在和殷伯雄说话。雪漪戴著帽子,神色隐藏在帽檐下的阴影里,只看得清月光下愈显得洁白的下巴,还有嘴角噙著的似有若无一抹冷笑。
  华小姐惴惴不安地凝视著他,她相信自己的目光对方一定感受得到,但他始终没有转过脸来看她一眼,她想,是不是自己真的惹他生气了?她想冲过去,叫他,和他说说话,问问他为什麽从台上下来後就不再理自己,但她却没足够勇气。
  这时,一辆黑色军用轿车开到露台前停下,开门跳下来一个副官,那副官三步两步跑上露台,分开众人,走到司徒雪漪身边,附耳说了几句,雪漪就立刻向殷伯雄告辞了。殷伯雄笑嘻嘻点头,又追了两三步,站在人群前面向他又点点头。
  华小姐眼睁睁看著司徒雪漪随著那个副官越过众人,走下露台,那副官替他开了车门,他一侧身坐进车中,副官将车门关上──自始至终,他都没再看她一眼。
  车子开出花园,一转弯,就不见了。
  华小姐怔愣地站著,心脏仿佛悬了空,飘飘荡荡,晃晃悠悠,没个著落,她死死盯著门口,依然不信他就这样走了。有侍者站在台阶下,大声通报各家来接的汽车。万夫人来得急,是坐计程车来的,华夫人就自告奋勇要用自家的车送她。
  坐在车上,华小姐还是没有晃过神来,华夫人斜了她一眼,对万夫人笑道:“今夜殷府上这一场戏,比起当年梅兰芳和金少山也不差了!”
  万夫人看了她一眼,悠悠笑道:“殷伯雄想往上爬,却是没摸准那人脾气,那个吹笛子的倒是不错,却太没有眼力──可怜殷夫人忙碌一场,到底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竹篮打水一场空咧。”
  华夫人惊疑道:“大阿姊这是怎麽说来?”
  “不过是在南部呆了几年,怎麽就至於彻底不知世事了?”万夫人奇怪睇她一眼,“当年苏北那一仗死了多少人,啊哟,连那个顶顶有名的秋司令都折在那里,後来又牵连多少人!不过为这事,殷伯雄才上下活动忙个不停,你总是知道的罢?!”
  华夫人脸色苍白,嘴唇简直都要抖起来了:“这,这……那麽──”
  万夫人一声冷笑:“可惜了哇,他那时就在飞机上的。”
  华夫人没有下文了。
  华小姐听得似懂非懂,却又不好插口,她不知她们话语中的“那人”是谁,而这一段模糊的陈年往事,也是她所陌生的。
  华小姐等了许久,她母亲的声音才怯怯幽幽地响起:“大阿姊,你说……他俩可真的……?”说著又用手比了一个动作,是华小姐从没见过的,她不知是什麽意思,那手势带著令她陌生的风尘气,由母亲做来,熟练而又新奇,她直觉地感到轻微的猥亵恶心。
  “还说呢,这事本也不少,你没见那些老爷们还要嫖戏子麽!”万夫人轻蔑地笑,伸出食指向上一指“也就是他们老长官不知道罢了──或是不管──哪个晓得!”
  华夫人也冷笑起来:“看不出,他那样一个人……”
  华小姐突然觉得,自己不会再见到司徒雪漪了,直到万夫人下车向她们告别时,她还听见母亲喃喃地骂:“真个痰迷心窍!好好女儿嫁给兔子做甚麽!”
  初秋第一片叶子缓缓落下。
  华小姐想,这可真个算得上“清秋路,黄叶飞”了。
  ──是处青山番外二完


  ☆、死於热带(上)

  他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会死在这里。
  他就在不远处等他,只可惜他不能再带他回去。
  他曾对他说,带我回家。
  他在沈默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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