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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玉之期十五年未满-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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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暮云的动作停了下来,背部绷得好紧,“你是不是喝酒喝坏了脑子?说什么胡话?”
  傅棠彦把他的脸扳过来,强逼他直视着自己,“说,说你喜欢我——”
  连暮云的目光躲闪着,傅棠彦用手指捏住他的下颚,沉声说:“说出来,我只要你说一次!”
  “够了!”连暮云突然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推开傅棠彦,扯过搁在旁边的干布裹住身体,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光赤着脚,他走得踉踉跄跄。傅棠彦的手凝在半空,热水的暖意散尽,手心里只余下一抹湿冷。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三年前他不肯给,三年后也是一样。当日为了他无情的话愤然离开,而今,还要再离开一次吗?

  27…十年

  十年的时间,回过头去看,不过是指尖间流走的一捧细沙。
  父亲傅铁风调任京师那年,傅棠彦十三岁,一家人搬进了朱雀巷的将军府,隔壁是翰林学士连韬一家。连韬的长子文玉与他同岁,出入碰过几次面,但他一直不知道,原来连文玉还有个弟弟。
  有一回他练完刀法,见后院的桂树枝繁叶茂,就兴起了爬上去看看的念头。正是八九月的天气,桂花开满了一树,花香四溢。他在浓密的枝叶间露出头,便看到隔壁连家的小院里,有个年纪比他小两三岁的孩子正坐在窗前读书写字。
  缘份最奇妙的地方,就是在那时那地,当事人并不知道它的存在。吊晃着双腿坐在高大的桂树上,傅棠彦当然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爱上这个人,爱到愿意为他生,为他死。
  十岁的连暮云长得非常漂亮俊秀,白玉般的肤质,琉璃一样清澈的眼眸。他埋首在纸笔之间,明知道傅棠彦坐在树上观察他,但还是连头也没有抬。傅棠彦远远地看着那个专注而认真的小小身影,目光竟然没有办法移走。
  好想让他把注意力落在自己的身上。
  于是傅棠彦拿好玩好吃的去诱惑他,甚至把自己最喜欢吃的点心都贡献了出来。但那个孩子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偏偏就是不理人。他顺着墙头溜下去,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他还是不理不睬。他像是鬼迷了心窍一样,非要去撩拨他,每日练完武,兵器一收就番强到隔壁去找他。
  不管他怎样想方设法,对方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几天下来傅棠彦也觉得没有意思,便不再番强过去。然而有一天,他心血来潮再爬上老桂树,却看到了让他心酸的一幕。那个孩子几乎不出小院,每天就是读书写字,除了一个照顾起居的仆人,从来不见有什么人来看他管他。那日他从墙头溜下去,小院里不见平日读书写字的小小身影,只听到侧墙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
  他循声寻去,看到那个孩子正在墙根下埋东西。他走近了才发现,那些都是他带给他的,吃的玩的,他竟然全部留着。点心因为放的时间长了,已经全部变质了,发出难味的气味,他低着头,一件一件地埋进土里,然后赤手把泥土堆平。
  发现他走近,那个孩子抬起了头,他看到他眼睛里的伤心。
  傅棠彦的性格外向,一向大大咧咧,但那一刻却感到了真正的愧疚。
  他随手送出去的东西,那个孩子却视若珍宝地留着,放坏了也不舍得丢掉,恐怕从来没有人送过这些东西给他吧?他困守在小院里,一个朋友也没有,尽管不理不睬,但他一定是每日都在等着他到来。
  他给了他关心和善意,却没有坚持,轻易就放弃了。这个孩子是用一种怎样的心情来把他给予的东西埋进土里?
  “会不会爬树?”傅棠彦伸手拉那个孩子起来。
  那个孩子摇头。傅棠彦又拉又扯,把他带到了高大的桂树之上。置身树顶,他们能够俯瞰朱雀巷的全景,傅棠彦指着骑着马出巷的壮健男子说:“那是我爹,他是天子亲封的天禄大将军,但他说我现在的刀法,比他十三岁的时候厉害多了。”
  那个孩子听得睁大了眼,处处流露着新奇。
  傅棠彦把他探出去的头按回来,嘘声道:“我娘在前院里,别让她发现我们爬树。她的裙里腿也很厉害,总有一天我要打赢她。”
  那个孩子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傅棠彦问:“你娘呢,她好像不太管你?”
  “我娘死了。”
  “怎么会?”傅棠彦一脸惊讶,“我昨天还看到她出门。”
  “那是我大哥的娘。”
  傅棠彦终于明白那个孩子没有人管的原因,更加觉得他可怜。那个孩子抚摸着桂树粗糙的树皮说:“书上说南山的桂枝是百年之前,神鸟衔了果实落在山岩间长成,锉下树皮酿出来的酒是金黄色的,名字叫做桂醪。树皮怎么可以酿酒呢,如果可以看看就好了。”
  黄昏的霞光从树缝的空隙投下来,映在他的脸上,傅棠彦几乎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脸,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可以长得这么好看,尽管对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你要记好了,我的名字叫做暮云,以后都不许你再叫我小哑巴或者小聋子。”
  背对着霞光,那个孩子对着他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干净纯真,傅棠彦只觉得,能够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即使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就为了他随口说的一句话,他颠簸了一天快马来回,从南山采回了那个孩子想要看的桂枝,但再去找他,想给他惊喜的时候,小院却空了。那个孩子走了,他被送到云州的经天书院读书,一走就是六年。
  从南山采回来的桂枝几天就掉光了叶子,傅棠彦用树杈做了一把弹弓,偶尔拿出来摆弄几下,渐渐明白有些东西是一辈子都放不下了。
  连韬染病亡故,那个孩子终于从云州回到了京城,此时,他已经是十六岁的少年,弱柳扶风,俊秀如玉。
  马车停在挂着白灯笼的连府门外,傅棠彦站在台阶上看着他掀起车帘下车。素白的长袍,俊秀苍白的面容,眼睛明亮透澈一如往昔,像是小时候那次在墙根下埋东西,不流一滴泪,却让他的心揪着的痛。
  只是一眼,傅棠彦便万劫不复。
  房间里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连暮云已经上了床。
  傅棠彦苦笑,正如日间在枫林里他自己所说的,他早就掉不了头,注定要与这个人纠缠一辈子。
  浴桶里的水已经冷却了下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连暮云讨厌酒味,甚至到了憎恶的地步,既然他不喜欢,就顺一下他的意好了。入秋之后,晚间十分清凉,但比起在塞外冰清诡冷的三年,眼前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
  脱掉身上的衣服,他没有一丝犹豫,直接跨坐进了冷冰冰的水里。

  28…往事

  连暮云面朝墙里睡下,熟悉的气息靠近,身后傅棠彦走到了床边。
  强烈的酒味已经冲淡了很多,水很冷吧?这个男人,真的是爱惨了他,才会这样没有条件的什么都迁就他。原本筑起了厚厚城墙的心,像是有一块塌陷了,柔软的心绪涌进来,所以当傅棠彦掀被上床,从后面抱紧他,他没有拒绝,顺从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云——”
  从后面紧紧地抱着他,傅棠彦把脸贴着他的后背,闷声说:“那一回夜袭,我被偃月刀所伤,它最厉害的地方不是锋利无比,而是刀锋上淬了毒。当时兵多马乱,大家被困在山头之上,我又受了重伤什么都做不了,若等不到援军来救只有死路一条。当时真的绝望,男儿为国,沙场捐躯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但我却后悔为什么非要迫你说不愿意说的话,与你闹翻,以致到死都得不到你的谅解——”
  在连暮云从云州回到京城之后的一年里,他们一直在一起,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恨不得把情人的全部都揉进怀里。但连暮云对他交出了身体,却没有把心也全部交出来,他的心里有一道藩篱,筑着一段不为他知的心事。他抱着他,亲吻他,依然觉得他离得好远。
  情人的眼里揉不进半颗沙子,尤其是年少气盛的时候,他追问过,强迫过,结果闹到双方反目,为此他负气征战沙场,却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明白到,没有了这个人,自己的生命也将不再完整。
  连暮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酸楚与痛苦,尸骨累累,血腥弥漫,黑夜中死亡的气息只有一步之遥。他身中刀伤和剧毒,困守在雪地里孤援无助,但在这样绝命紧要的关头,萦萦念念的人还是他。
  眼眶里没有办法控制地涌上了泪意,他何德何能,这个男人对他深情至此?
  傅棠彦不留一言就领兵出征,连暮云有过怨言,但这一刻,他对这个人已全无怪责。他转过身,从正面抱紧了傅棠彦,结实健壮的身体在洗完冷水澡之后,还没有恢复热气,触手一片冰凉,但心脏却始终那么有力地跳动着,他的心也随着这一下又一下的跳动在微微地颤抖。
  只差一点,真的是只差一点,这个人就化作黄沙下的一堆枯骨,回不来了。
  傅棠彦继续说:“文铎带着援兵赶到的时候,我体内的毒性已经发作,幸好他没有晚这一步,否则我这条命就捡不回来了。终于活着回到京城,在城门下见到你,我一点都不确定,我怕三年了,你心里已经没有了我——”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追问都只是要确定他的心意,他爱得太深,害怕这个人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在城门之下,连暮云对着他云淡风轻地浅笑,甚至在他伸出手要他上马的时候,他没有拒绝。只要他还肯留在他身边,已经足够了。
  他圈紧了手臂,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云,我以后都不会再逼你,不要恼我好不好?”
  连暮云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的隐忍和让步一阵心颤,把他从床上拉起来,边拿了干布替他擦干头发,边抱怨道:“头发还没擦干就上床,一点都不懂得爱惜自己。”
  傅棠彦嘿嘿一笑,“你不生气了?”
  连暮云瞪他一眼,“傻子。”
  傅棠彦乘机抱着他的腰求欢,“我好想你,给我好不好?”
  连暮云气结,“你满脑子想的就是这些东西?”
  “我对别的人没有兴趣。”傅棠彦的手已经伸进了他薄薄的衣袍里开始抚摸他的身体,禁欲三年,他想要的只有这个人。
  “云,可以吗?”
  “你再问就回家去!”
  连暮云说完就别过了脸,白皙的脸染上了绯红。得到他的默许,傅棠彦把他扑倒在床上,热情冲动地咬上了他的嘴唇。
  月色从窗扉中透进来,朦朦胧胧,像是薄纱一样,照着身边人熟睡的脸。
  连暮云专注地看着傅棠彦的睡颜,塞外的生涯一定很辛苦,他瘦了好多,但也壮实了,虽然睡着了,但依然透出性格中的直率刚毅。
  轻轻地伸手抚摸上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他真的是累了,在马上颠簸了几天,又跟他缠绵了两回。不忍心吵醒他,连暮云轻手轻脚地披衣下床,悄悄地出了房间。
  月影西沉,天将快亮了。
  晨风从庭院的上空掠过,往事像是缺堤的洪水一样涌上连暮云的心头。
  他对傅棠彦说过他的娘亲死了,那时候他撒了谎。他的娘亲在他五岁那年跟人私奔,这件事成为连家的耻辱,连韬把失望都转嫁在他身上,大娘甚至捕风捉影怀疑他不是连家的骨血。他自小就被孤立,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的关心,一个人孤孤单单。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没有办法忍受家里的白眼和冷漠,决定离家出走。十岁的孩子,未经世事,离开了家门又能够做些什么?茫茫人海,他不但没能找到他的亲生娘亲,最后还被人贩子看中他漂亮的容貌,被拐卖进了青楼。
  被关押在柴房里,他求救无援。一同被关着的还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孩子,两人同病相怜,冷夜里饿着肚子抱在一起取暖。买主喝得醉熏熏,对他强行施暴,恶臭的酒味熏得他吐了出来,他拼死挣扎,却没有办法摆脱压在他身上的恶人……
  失神地坐在冰凉的台阶上,连暮云用手捂紧了脸,事隔十年,仿佛还能听到自己当时撕心裂肺的哭泣和凄惨的叫声。
  在身体几乎被撕裂的时候,一同被关着的那个孩子极力挣脱了绳索,用伤痕累累的双手操起木棍,打死了那个人,然后带着他逃了出来。
  另外的那个孩子是个孤儿,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因为杀了人,所以他们不敢出来,在乡间躲了几个月,一直挨饿,最后那个孩子决定送他回家。
  饿了的时候他们一起分一块红薯,平摊半碗粥;生病了的时候那个孩子整夜不睡抱着他,低声跟他说话安抚他。如果不是那个孩子给了他生存下去的希望,在惨遭欺凌之后,他就断了生存下去的希望。所以他不舍得走,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他。
  “我们这样下去,到最后一定都会饿死的,我要去学好本事,等你长到十六岁,我就会回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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