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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瀑布-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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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6月11日(2)
接下来的一英里内,德克的林肯与这辆身份不明的卡车仍然保持着这种僵持状态,就像两辆车锁在了一起似的。
  就在这时,德克看见又有一辆车像鲨鱼般无声无息地、迅速地从他的右后方追了上来。警察局的巡逻车?车顶的警灯没亮,警笛也没响。但是,德克还是认出了那是一辆尼亚加拉警察局的巡逻车。它从后面追了上来,以同样的速度和德克的车并排行驶,这时速度已经到了82英里每小时。
  德克警觉地瞥了一眼那辆车的司机。他戴着墨镜,帽沿拉得很低,挡住了他的前额。是个警察?这个猜想让德克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打开右转灯,却无法脱身。他无法把加速加到足够快,甩开他们,也无法减速,他被困住了,右边是巡逻车,后面是柴油机钻车。他们要杀我。他们根本不认识我!这个想法来得很突然,而且来得几乎很平静。尽管这只是一个想法,可是它却如同德克高中时背诵的、并从中得到快乐的几何定理一样逻辑清晰,然而不知为什么,德克却不相信这是真的。德克松开了咬紧的牙关,露出一丝嘲笑。不可能!这不可能。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会来得这么突然。不是现在。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我还年轻。我爱我妻子。我爱我的家庭。如果你了解我的话!警车挤进了德克的车道。德克按响喇叭,喊叫着,咒骂着。他感到膀胱在收缩。他体内充满了肾上腺激素,就像氖酸一样。林肯车的速度加到了每小时86英里,德克以前从没开这么快过。已经不能再快了,虽然德克更加用力地踩着油门。他想救自己,躲开警车,把车开到路中间,最后开到左车道上,看在主的份上,希望不会有车迎面撞过来。林肯车的轮胎冲进了一个又深又宽的水坑里,溅起的水花像火焰一样涌向他的挡风玻璃。车的前灯照着路面,德克看到防护栏冲着他迎面扑过来。汽车颤动着,开始打滑。德克看到在闪动着异常光芒的天空下,狂风掀起尼亚加拉河里的阵阵波涛,汹涌澎湃。离公路太近的话,会以为是河水在泛滥。
  这就是德克?波纳比看到的全部。
  可怜的傻瓜。你放弃了你的生命,为了什么?
  

波罗的海街区
“家庭是这世上的一切,看看吧这世上没有上帝。”
  我们家搬到了一排快要倒塌的、砖头和灰泥砌成的房子里,就在老兵路附近的波罗的海1703号。这片居住区,东边和布法罗…肖陶扩铁路局的土地接壤。我们就位于第五十大街的下面,离爱的运河有几英里的路程。这房子是1928年建的,阿莉亚说它“丑陋至极”。
  月神公园的那栋房子,在1962年夏末,不得不被卖掉。总之,是我们的母亲卖掉的。
  妈妈说,我们“几乎一贫如洗”。在成长过程中,这个神秘的说法一直伴随着我们,我们却不理解它到底是什么意思。除了几乎一贫如洗的状态是不变的,或许这是我们的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失去了父亲的波纳比家的孩子。
  “如果有人问起波纳比的事,告诉他们:这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
  总是有他们问起。总是有我们回答。
  阿莉亚把他们都关在门外。锁上所有的窗户,拉下窗帘。波罗的海的1703号只欢迎那些来上钢琴课的学生,他们在客厅里上课,这里一直作为音乐室,直到房子后面的走廊重新改造,装上了过冬的设施之后,这里才成为了“新的”音乐室。
  这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这话我们不知说了多少遍,好像事实上的确如此。 
  “今天我们要讨论的是:你已经得到了你应得的,还是你已经得到的就是你应得的?”
  她的眼睛像绿色的汽油即将被点燃一样;然而,后来就只记得阿莉亚始终保持着微笑。  
  就这样笑了好多年。她瘦弱的手臂搂着我们。用她火一般的亲吻驱散孩子噩梦里的恐惧,那些丧父、死亡、混乱的恐惧。
  “妈妈在这里,宝贝儿。妈妈一直在这里。”
  就是这样。萨尤和她做伴,它身上的毛又短又硬,眼睛里总是充满了警觉和忧虑。它用鼻子拱阿莉亚,轻轻推着她,用爪子笨拙地抚摸她,很像个陷入怀念的人一样。
  我们因噩梦惊醒的时候,如果妈妈不能陪我们睡,萨尤就会陪着我们。它和我们依偎在一起,高兴地抖动着身体。在孩子的臂弯里,它潮湿冰凉的鼻子均匀地呼出热气。  
  “妈妈在这儿。”她抬起眼睛朝上看。(实际上就是看着屋顶。这是在家讲的一个笑话,就像收音机节目里说的,上帝离奇出现,在漏水屋顶上方几英尺的地方盘旋着。)“或者,我说的是妈妈的灵魂。坚持下去。”  
  离房子不远的地方,有个杂草丛生、像沼泽地一样的后院,里面到处是生锈的鸡笼,再向前三英尺,就是铁路的路基。运货的列车每天都要从这里经过两三次,发出刺耳的声音飞驰而过,而且经常是在夜里。布法罗至肖陶扩。巴尔的摩至俄亥厄①。纽约总局。舍南都。苏斯克班纳卜。火车头喷出的黑烟,从我们头顶隆隆驶过的货车,都没什么好看的,除了这些肖陶扩,舍南都,苏斯克班纳卜这些名字。  
  “绝对不能哭。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如果让我看到你们中的一个人哭了,我就会——”阿莉亚明显地顿了一下。汽油般的眼睛闪闪发光。萨尤充满期待地拍打着又短又粗的尾巴,急切地望着女主人。我们此时好像成为了阿莉亚的电视观众:打算记录下来母亲准确的发音,有涵养的仪态同她讲话中带出的可笑方言之间滑稽的区别。“——狠狠地揍他。听到没有?”
  是的。我们知道了。
  实际上,我们没有照妈妈的话做,我们只是一直很小心,不让妈妈发现。
  钱德勒,我们中最大的一个,一直都是这样。罗约尔,比哥哥小七岁。朱丽叶,生于1961年。她出生太晚,还不知道这些事。  
  那些生锈的旧鸡笼!我有时还会梦见。
  隔壁邻居告诉我们,那些笼子以前养过兔子。那些兔子性情温顺,有两只柔软的长耳朵和玻璃般的眼睛。后来他们长得太大,笼子里住不下了。有时候,它们的皮毛从这些鸡笼的铁丝网里挤了出来,轻轻随风摆动。兔子是独居动物,每只兔子一个窝。这里有七个窝。我家的地窖里还有一些,锈得更厉害。钱德勒曾经问过为什么要把兔子养在这么小的笼子里面,但是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
  笼子的下面,是已经硬了的粪便,像不太值钱的宝石一样,遗失在杂草丛里。
  这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尸体一直没找到。在扭曲的护栏附近,从尼亚加拉河中打捞出了林肯车,但是尸体一直没有找到。因此,没有葬礼,也没有墓地。
  可能也没有哀悼,没有记忆。
  阿莉亚从不提及他。阿莉亚也不让我们问起关于他的事情。这不是说我们不知名的父亲死了(我们知道,在神秘的情况下,他已经死了),而是我们没有父亲。在他死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我们,他已经死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背叛了我们。他已经离开这个家庭了。
  

黑衣女人(1)
1
  这片墓地!
  罗约尔觉得这里温暖的阳光显得不大对劲。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是绝对有些事情不对劲。
  他并不打算在这里待太久。他的头脑就好像一个蜂窝,所有的想法总要过一段时间才会付诸行动。但是如果到最后也没有失去耐心,罗约尔很可能就会依照这些想法行事了。
  这是1977年10月的一个星期五早晨。罗约尔已经19岁了,不久即将结婚。
  痛苦的罗约尔,有谁知道其中的原因呢?多数时候,他总是保守着这个秘密。
  他驾车从波蒂奇路的这片墓地来来回回经过已经有一年多了,早就想去看看。这个已经被人遗忘的老地方,就在一座废弃的教堂旁边,那教堂看上去孤零零的,人迹罕至。罗约尔已经留意到这些了。他想,这是出于可怜,甚至是出于好奇。这两者都是一个意思,阿莉亚会这样说。
  如果阿莉亚看见罗约尔在这里,一定会非常恼火的。但是,她不会知道。
  罗约尔穿过开着的前门,走进那片墓地。门是铁制的,锈迹斑斑。上方的字母已经锈得无法辨认了。墓地的工人就在离门不远的地方,他们年事已高,每天风吹日晒,满脸沧桑,他们在这里工作的时间可以追溯到——什么时候呢?罗约尔看到的在这里工作最久的那个人,单薄得如同一张扑克牌,弓着背,好像随时都可能摔倒一样。那些字母太模糊了,罗约尔看不清楚,但是上面写的日期好像是1741—1789年。如此久远,罗约尔算不清楚那时到现在一共有几代,这让他觉得头晕。
  当然,尼亚加拉大瀑布和峡谷就像地球一样,已经有几百万年的历史了,但是它们没有生命。它们不曾活着,也不会死去。这是最重要的区别。
  罗约尔喜欢这里,因为他不认识任何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他从没到过墓地,也没见过坟墓。
  怎么这么奇怪,罗约尔的未婚妻问他。我们大都认识许多已经死去的人。
  罗约尔笑着告诉她,就像他妈妈说的那样,我们波纳比家不是寻常人家。
  墓地里长满了野草,又尖又长的蓟和石南,到处都是墓地工人还有快要坍塌的石墙,这里的管理员(如果有的话)恐怕都没法打扫。罗约尔有股冲动,他想自己来除草。(有时候他喜欢除草。不是一直都喜欢,而是有些时候。他的背,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都很发达。他的手上磨出了很多老茧,十分粗糙。这是一双宽厚有力的手掌。在家里,总是罗约尔推着一台手力割草机整理草坪。如果罗约尔拖拖拉拉,阿莉亚就会自己抓过割草机向前推着,恼怒地喘着粗气,在一堆干草里翻腾着割草机不太锋利的刀刃,以这样的方法让罗约尔觉得难为情。)
  秋日里暖洋洋的一天,在这个被人遗忘了的地方,罗约尔觉得这里很美,但是却有些不对劲。已经死去的人是感觉不到阳光的。他们满嘴都是泥土。他们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放射性的骨头,在黑暗的泥土里泛着白光。
  你这些奇怪的想法都是从哪儿来的呀,罗约尔的未婚妻总这样问他。然后又马上在他的嘴上亲一下,让他来不及生气。
  罗约尔不想告诉她这些都是来自我的梦里。来自泥土里。
  事实上,罗约尔肯定他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放射性的骨头,在书上或是哪本杂志上。可能他看到的是些X光片。还有一张日本家庭的照片,他们在广岛的家只剩下留在墙上的烧焦的模糊轮廓,就在哈里?S?杜鲁门总统命令在敌国日本投放原子弹的时候,那会儿离罗约尔和坎德西出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罗约尔从不对坎德西说那些让她心烦的事。事实上,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懂得哪些事不能说,哪些事不能问。如果做错了事,妈妈就会板着脸退后,仿佛你要拍她一巴掌似的。如果乖乖的,妈妈就会又抱又亲的,把你搂在她瘦弱却很有力的臂弯里晃来晃去。
  罗约尔发现他自己一直在吹口哨。一只小鸟从高大的榆树上轻盈滑过,吱吱叫着回应罗约尔。罗约尔的未婚妻很想说,他是她所见过的口哨吹得最好的男孩子了。
  未婚妻!明天,就在上午11点过后,坎德西就要成为他的新娘了。
  这是个奇怪的习俗。罗约尔以前从没注意过。一个新的个体就要来到世界上了:罗约尔?波纳比太太。但现在,这个新的个体还不存在。
  在波罗的海的那个砖头和灰泥砌成的房子里,时不时会有信寄来给德克?波纳比太太,或者D?波纳比太太。这些看起来都是官方信件,来自尼亚加拉大瀑布市,纽约州。阿莉亚迅速把它们收起来。她是阿莉亚?波纳比,如果还有人想知道的话。
  罗约尔发现,这块墓地比他路过时想象的要大得多,大概有两英亩。有些高大的橡树和榆树已经死了,断裂枯萎的枝干上挂着干枯的叶子。石南,野蔷薇像带刺的电线一样,散得到处都是。这里的秋天有股树叶的味道,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腐烂的气味。这块墓地的边缘十分陡峭,这看起来也不大对劲。山坡上的坟墓看起来就像会在下一场暴风雨中从山上滑落下来一样。树根露在外面,如同楔子一样的红土由于受到腐蚀,已经坍塌了不少。这些树根看起来似乎带着痛苦或是害怕的样子,就像个被困在泥土里的死人,不停地扒着土想要逃出来。
   。。

黑衣女人(2)
刹那间,罗约尔觉得头晕,他的口哨声慢了下来。紧接着罗约尔振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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