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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亚之行后,乔治便极少见到这个人,但他还记得几件事情,因为这些事很可能会发展成丑闻,不得不让老总知道。一九六四年,瑞基被派往巴西,企图贿赂一位据说已债台高筑的军备部长,结果没成功。因为他态度粗暴,那位部长大为心慌,便把事情向新闻界公开。当时瑞基以荷兰人的身分作为掩护,没有人怀疑他的身分,只把荷兰情报处气得直跳脚。一年后,在西班牙,瑞基以韩彼尔供给的资料向一名爱上一个舞女的波兰外交人员勒索情报。第一次收获颇丰,瑞基得到相当的嘉奖及赏金。但当他再去时,这个波兰人写了一封自白书给他的大使,然后,也不知道是出于己意或是他人的“鼓励”——从高楼一扇窗子跳下身亡。
在布列斯顿,人们称他为“意外之王”,不过在他们围成半圆而坐,就着微弱的火光,从出现在古皮特未老先衰的那张脸上的表情来看,他对他的称呼必定比这绰号难听得多了。
“呃,我想我还是开始说吧。”陶瑞基安适地在他的座位上坐定下来,愉快地说着。
第五章
“事情发生于大约六个月前。”瑞基先开口说道。
“就是今年四月。”皮特插嘴:“把整件事情都说得精确些,好吧?”
“那么,四月。”瑞基平静地说:“布列斯顿平静无事,我们至少有六个人全在待命。沈必得从罗马回来,范霍夫则刚在布达佩斯完成一件任务,”他淘气地笑笑,“大家都在布列斯顿的交谊室内打乒乓球和撞球;对吧,古先生?”
“那是淡季。”
然而突然间,瑞基说,香港分处来了一项请求。
“香港来了一个低等的苏联商业代表团,收购电器等商品供应莫斯科的市场。有一个团员经常涉足夜总会,叫包礼士,古先生有详细的资料。他以前没有任何记录。他们监视了他五天,而代表团还要在港逗留十四天;从政治观点上来说,让该地的伙伴自行处理,可能嫌太过烫手,但他们认为各个击破可能会奏效。收获也许不会很特殊,但那又怎样?也许我们可以把他收买下来,当‘存货’,对吧,古先生?”
“存货”的意思是指能和另一个情报机构交换或出售的人或数据,这是行动组处理三流投诚者的商业行为。
古皮特没有理会瑞基的问话,继续说道:“东南亚是瑞基的区域。当时他无事待命,所以我命令他去那个地区看看,再打电报将消息送回。”
每次别人发言时,瑞基便象沉入梦中,定定注视着说话的人,眼中迷迷茫茫的,在他再度开口说话前总有短暂的中止,似乎是等他悠然醒转一样。
“我就照古先生的吩咐去做了。”他说:“我一向如此,不是吗,古先生?其实我是个很好的人手,只是我比较冲动一点。”
第二天晚上——三月三十一日,星期六,他便乘飞机去了,所持护照上载明他是澳洲籍的汽车推销员,在他的皮箱衬里内还藏有两本未填姓名的备用瑞士护照。这是为了必要情况所准备的文件:一份给包礼士,一份给他自己。他和香港的人员约好在离他所住的九龙金门大饭店不远处的一辆车子里会面。
古皮特听到这儿,便倾身对乔治低声说道:“蔡达立,丑角演员,原是非洲步枪团的少校,叶普溪所派任。”
蔡达立向他报告一周来监视包礼士行动的经过。
“包礼士是个怪人。”瑞基说:“深不可测,没有一天晚上不是狂欢痛饮,整整一个星期都没睡觉,蔡达立手下负责监视的人都快累垮了。白天他整天和代表团的人到处逛,参观工厂,和其它团员讨论。看起来就是苏联典型的年轻官员。”
“多年轻?”乔治问道。
古皮特回答:“他的签证申请书上写明他一九四六年出生于明斯克。”
“傍晚时,他会回到位于北角的亚历山大小筑去,那是代表团人员所住的简陋旅馆。他和代表团团员一起吃过晚饭,约莫九点时便从侧门走出,招呼计程车,直驶夜总会集中的毕打街。他最喜欢的一处是皇后大道上的猫篮酒店,他在那里神气活现地请当地商人喝酒。午夜左右,独自移驾到阿伯丁港一家叫白芷的酒店,那里的酒比较便宜。阿伯丁港有许多水上餐厅,是有钱大爷花钱的地方,不过白芷是陆上的一家酒店,地下室兼营色情。他喝了三、四杯酒后便会停止,通常是喝白兰地,但是偶尔也会喝一杯伏特加换换口味。他找过一个欧亚混血的女孩,蔡达立的手下找到那个女孩,付钱探听俏息。她说他很寂寞,坐在床上抱怨他太太不懂得欣赏他的天斌。这可真是个大突破。”他讽刺地加了一句,而莱肯却蹲在地上拚命扇着炉架上快熄的火,小心翼翼地加上煤块,使火又燃旺些。“那晚我到猫篮去,好好观察了他。蔡达立要手下径自喝杯牛奶就上床去吧,他们也不想知道怎么回事。”
瑞基说话时,偶尔会有一阵全然的静默,似乎是在倾听自己说话的回声。
“我到达十分钟后他来了,带了一个大块头的金发瑞典美女和一个中国女人。酒店里灯光幽暗,所以我就移到比较靠近他的一张桌子。他们点了威士忌,包礼士付了帐,我坐在离他们两公尺远的地方,看着差劲的乐队。却注意倾听他们的谈话。那个中国女人缄默不语,说话的都是那个瑞典女郎。他们是以英语交谈的。那瑞典女郎问包礼士住在哪里,包礼士回答他住在精益大饭店,这当然是谎话,因为他和代表团其它团员都住在亚历山大小筑,亚历山大太不入流,精益的名气可要响亮多了。大约午夜左右,他们分手了。,包礼士说他该回家去了,而且明天相当的忙碌。这又是一句谎话,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回家去——这怎么说,吉柯和海德(译注:史蒂文森之名着《科学怪人》中,吉柯医生是个善良的绅士,他发明一种药,在服下之后便变成凶暴残忍的海德医生,此后即引申为有善恶双重人格的人)没错!就象那衣冠楚楚、出外玩乐的正常医生。包礼士究竟是哪一位呢?”
好一阵子,无人搭腔。
“他是海德医生。”莱肯对自己摩擦得发红的双手说着,再度坐好,把手“啪”的一声放在膝盖上。
“正是海德!”瑞基重复道:”谢谢你。欧先生,我的确博学多闻。所以他们付了帐,我就漫步到阿伯丁港,以便在他之前到达白芷。这时我又确信自己卷入一场怪异的是非中。“
瑞基扳着干燥修长的手指头。热切地数出理由:第一,苏联代表团必有安全人员随行,任务是禁止团员涉足声色场所。因此包礼士是如何夜复一夜地溜过这些束缚呢?第二,他不喜欢包礼士乱花外币的态度。以一个苏联官员的身份来说,这是很不自然的,他坚持道:“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现款。就算是有,也只会用来买些珠链送给太太而已。第三,我不喜欢他说谎的样子,他的谎话流畅得令人难以相信。”
因此瑞基在白芷等候,果然在半个钟头后,他的海德医生独自一人出现了。“他坐下来叫了一杯酒。仅仅如此而已,然后在那儿喝酒,像个没人邀舞的壁花一样。”
乔治·斯迈利再度领受瑞基的热切。“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乔治先生?你懂我的意思吧?我所观察的都是些微乎其微的小事。”他仍然面对乔治:“就拿他的座位来说吧。相信我,先生,当时就是我们在现场,也不可能找到比包礼士更好的位置。他挑了正对出口及楼梯的地方,对入口处及酒店里的行动可以一览无遗;他惯用右手,而左边正好靠墙以便遮掩。包礼士绝对是个职业情报员,乔治先生,这绝无疑问。他在等人和他联络,或者拖着他的大衣,在人群中找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给他信号。我们勒索一个不重要的采购代表是一回事,对付一个训练有素的人可又是另一回事了,对吧,古先生?”
皮特说:“自从改组之后,行动组就不再插手反间谍的事了,一见这种迹象,就要报告伦敦总部,这是韩彼尔亲笔签署的命令,只要稍有违抗,立刻撤职。”他又加了一句专说给乔治听的话:“在横向主义当道的情况下,我们根本没有一点决定权。”
“我以前玩过这种反来反去的间谍游戏,”瑞基以一种遗憾的声调招认道:“相信我,乔治先生,他们真是一滩烂蛆。”
“我相信是的。”乔治说道,一本正经地扶了扶眼镜。
于是瑞基拍电报给皮特。上面写道:“对方不买。”订了张回家的机票,上街购物去了。不过,由于他的飞机星期四才起飞,他觉得为了尽责起见,离开前还是到包礼士的房间搜查一番。
“亚历山大小筑真是栋摇摇欲坠的老房子,乔治先生,它位于大理路上,还有木头阳台。至于门锁……哈,先生,一见到你远远过来就乖乖投降了。”
因此,不一会儿,瑞基已经站在包礼士的房间内,背抵着房门,等着他的眼睛逐渐习惯房里的黑暗。他站在那儿时,一个躺在床上的女人操着俄语懒洋洋地对他说起话来了。
“那是包礼士的太太。”瑞基解释道:“她在哭。我就姑且称她爱娜,对吧?古先生有详细资料。”
乔治马上表示异议:“他太太?不可能!”他说,“苏联中央(译注:此书中苏联的最高情报机构)绝不会让夫妇同时出国的,他们会扣留一个,才让另一个出门……”
“这叫世俗法婚姻,没有仪式,但如夫妻般生活。”古皮特冷淡地说:“虽不合法,却更持久。”
“这年头有不少人却和这恰好相反。”瑞基说着咧嘴而笑,但却没有看着任何人,至少不是看乔治。而古皮特则又厌恶地瞄了他一眼。
第六章
自会议一开始,乔治便采取老僧入定般的姿态,瑞基的叙述、莱肯或皮特偶尔的插嘴都无法使他激动。他贴着椅背,弯起短腿,头倾向前,肥厚的手交握在他的便便大腹上,厚镜片后一对松弛的眼睛多半闭着。唯一的动作便是偶尔用他领带的绸质衬里擦拭眼镜、这时他迷蒙的眼睛毫无遮掩,使瞪着他看的人会觉得颇不自在。然而,他在接着古皮特的解释之后,用那种装腔作势却又空洞无比的声音发出的这几句注解,却对其他人形成一种信号,使他们都将椅子略推向后,争相清了清喉咙。
结果莱肯抢了先:“乔治,你一向惯喝什么?要不要我替你倒杯威士忌或什么的?”他提供饮料的热心,就象对头痛的人提供阿司匹林一般。“我刚刚忘了问了。”他解释道:“乔治,喝杯酒吧,毕竟现在是冬天啊。喝杯什么酒?”
“我很好,谢谢你。”乔治说。
他倒很想喝杯用咖啡壶煮的咖啡,但是不知怎地却无法启齿,而且他记起了这里的咖啡味道很差。
“皮特?”莱肯继续问。“不要。”皮特也觉得莱肯的酒难以入口。
然而他对正继续陈述故事的瑞基,却并未开口相询。
瑞基对爱娜的出现并未惊惶失措,他说,在他进入亚历山大小筑前便已预想过各种情况,因此胸有成竹。他没有掏出手枪,或用手捂住爱娜的嘴,或采取任何类似的愚行。他说他是来找包礼士谈些私事的,他很抱歉,但他想要在那里等到包礼士露面。在那种情况下,他由一个好澳洲人,一变而成为一个愤怒的汽车推销员,他解释说他并本愿意介入他人的事物,然而眼看着他的女朋友和他的钱,在一夜之间被一个白吃白玩的混帐苏联人给骗走,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他表现得怒气冲冲,但却尽量压低声音,而后便等着看她的反应。
瑞基说,从此开始就有事了。
他闯进包礼士房间时是十一点半,一点半离开时,已跟她约好第二天晚上再见。那时整个情况已非始料所及:“我们并未做任何不正当的事,只是‘笔友’而已,对吧,乔治先生?”
有一阵子,那坦然的冷笑似乎想挖出深藏于乔治内心的宝贵秘密。
“对。”他闷闷地回答。
爱娜也在香港,这并没什么奇怪,蔡达立没有理由非要知道这回事不可,瑞基解释着。爱娜也是代表团的一员,她受过专业训练,负责购买纺织品,“如今想起来。她比她那个老头子——如果我可以如此称呼的话——看来还更具资格。她是一个单纯坦率的女孩,在我看来,还颇有才气。其实她很年轻,而且她不哭的时候,笑容真是美极了。”瑞基不知怎地竟然有些脸红。“她是个好同伴。”他似乎是在和什么人争辩地坚持道。“当来自澳洲阿得雷德的桑先生闯进她的生命中时,她正慌乱已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