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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呀,爸爸呀”一路哭喊着,在平地上绕开了圈子。
游人看着自是感到奇怪,遂越聚越众,一时议论纷纷。
“二哥,你瞧,这小子怎么到天桥出殡来了,莫不是精神上有毛病吧?”
“说不好。瞧他那哭相倒像是真的,可这出殡哭丧怎么就只有孝子一个人啊?”
“我也纳着闷儿呢,假如不是真的死了爹,谁又会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么惨惨痛痛、悲悲切切?”
“没错,没错……”
这时,只听人群中有一人高声问道:“这位兄弟,节哀顺变吧。听你哭得这么惨,能跟大伙儿说说,你那老父是怎么死的吗?”
汉子咧开瓢一样的大嘴有腔有调哭诉道:“爸爸呀,您老人家死得好冤啊!您老人家死得好惨啊!刀抹脖子没见着血,悬梁上吊没见着绳儿,投河觅井没见着水,饮鸩服毒没见着药,你这一顿能吃三碗炸酱面的身子骨,可算是怎么死的呀?我的亲爸爸呀!”
闻此,围观的人们不免又议论起来。
“我说吧,瞧他这伤心劲儿,敢情老爹死得蹊跷,冤深似海,这事儿搁谁谁也受不了。”
“叫屈喊冤得上大理寺,光跟这儿瞎嚷嚷管什么用?明摆着,有哪个当官的没事儿会到天桥乱逛游?”
就听方才喊话的那人又说道:“我说,秦始皇那会儿六十不死就活埋,你爸爸死就死了呗,死气白赖地哭又能顶个屁?”
“活埋倒好了,爸爸呀!”汉子又嚎上了,“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爸爸?我到底是不是你亲手揍的?你这一撒手,什么都不操心了,可让儿子我怎么活呦!打这,家也没人看了,户也没人管了!地也没人种了,粪也没人捡了!苗也没人间了,草也没人铲了!水也没人挑了,缸也没人满了!车也没人推了,袢也没人揽了!灰也没人扫了,土也没人掸了!饼也没人烙了,面也没人擀了!被也没人叠了,门也没人掩了!儿子腰也扭了,媳妇腿也闪了……我可怎么活人哟,我那不知亲不亲厚不厚的爸爸啊!”
有人不免疑惑道:“三爷,我怎么听着不像是在哭爹,倒像是哭一头驴呀?”
“你说得对,整个哭的就是一只看家狗!”
至此,人们方知被这汉子耍了,端详着他郑重其事一本正经声泪俱下的丑脸,全都忍不住喷出笑来。
这时,只听一旁那人又高声喊道:“孝子少恸,一家人多保重,节哀顺变啊!”
有人认出,喊话的正是往日在天桥作场说相声的“穷不怕”穷先生。
朱少文分开众人走到圈子里,朝四周遭遍作一揖,说道:“老少爷们儿,我穷不怕这厢有礼了!自今日起,我师兄孙丑子在此撂地卖艺,拼缝儿说相声,还望各位站脚助威多多包涵。有钱的您出个钱场,没钱的您出个人场,给多给少都是周济,一镚一子皆是施舍,在下替我师哥谢过诸位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片铜子儿伴着叫好声飞进来,由疏而密,由少而多,噼噼啪啪响得似竹竿打枣。
“你瞧瞧人家!穷先生对朋友真称得上是肝胆相照,为了帮他这位师哥,今儿连场都不做了,这一天算下来,不知得损失多少进项!”
“没错,真够意思!谁像我那几个把兄弟,有点儿困难影儿都找不着,一听你要请客,嘿,闻着饭味儿就跟过来了。”
称叹声,赞许声,字字句句都传到了孙丑子的耳朵里,他鼻子酸酸的,湿润了眼圈,心里磨叨着:此一生能遇上这么一位兄弟,就算没白活!
趁着火爆的气氛,孙丑子放下手中的物件,双膝跪在当地,先拿过一块石头在面前垫了,然后双手捧起一个破旧的瓦盆,撕心裂肺喊一声“亲爸爸,您走好”,啪地把盆摔了个粉碎。至此,这一段与众不同别开生面的相声算是结束。
从这一天开始,孙丑子每日午后便到天桥来“哭丧”,因其行为怪异,哭语风趣招笑、日有变化,一时传遍京城,引得各路闲人争先恐后赶奔天桥一睹为快。不久,有文人偶生雅兴,专门做诗赞曰:
为谋生计戴麻冠,行哭爸爸又喊冤,
莫道国人多忌讳,也知除假使真钱。
转眼便进入了同治元年。正月刚过,二月二“龙抬头”这一日,天方大亮,一红两绿的三乘迎亲大轿便来到了潘家胡同阿家的门前,鼓乐喧天,声震屋瓦,一曲《荷叶开门》接了一曲《夸得胜》,催促着嫁娘早罢新妆出门登程。
允歌房内,一个年轻的女子正端坐在妆台前,任由世子府来的娶亲太太精心梳理打扮。只见她穿着大红缎子的丝棉衣裤,脚踏着绣满鲜红牡丹的花盆挖心高底鞋,头上油光光的两个抓鬏满满当当插着各色绢花以及亮灿灿的金质簪钗,颤颤巍巍似有不堪负重之感。三挂晶莹润透的珍珠串套在雪一样白皙的脖子上,其中,一串朝下垂着,另外两串做十字交叉状分别穿过胸前挎在臂下。一切全都是按照时下满人的婚俗进行的装点。
阿彦涛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她的身边,毫无喜色的脸上明显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忐忑与慌乱,他不时地将目光朝妆台前的女子面庞上扫去,尽管这女子极像了允歌,但他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妹妹。
欢喜虫儿第十章(2)
那天,他自李宝成家出来,枝儿便尾随着寻到了他的住处,单独与他交谈了一个晚上,说来说去只一个意思,那就是她自觉自愿要替允歌去做奕详的新娘。最后,他终于被她说活了心,按照枝儿的说法,“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的事又有什么不可为?”然而,当他把这个打算告诉允歌时,却遭到了妹妹的反对和申斥。允歌的态度十分明确,人再怎么着也不能自私到这个份上,明知去的虎穴狼窝,怎么能自己躲避了而让一个毫不相干的无辜女子替代?说到动情处她流了泪,说是既然如此,我就走一趟世子府,索性让奕详看看悬在屋梁上的新娘是个什么模样!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自然无计可施,只能找出各种托词把婚期尽量往后推延。这期间,两个格格不知到他家来了多少趟,说是老王爷已然知道了此事,一气之下竟摔了自己一件心爱的明瓷釉里红。枝儿也三番五次过来询问,眼含着热泪告诉他,有人传言父亲几个即将被流配伊犁,事不宜迟,必须早做决断。万般无奈之中,左右为难的阿彦涛只得咬咬牙定下了心盘。
他瞒着妹妹暗中预备了妆奁。为了求得心理上的平衡,他卖了西苑的一处庄园,置办了全份六十四抬的嫁妆。二月初一的晚上,他拿酒灌醉了允歌,随后趁着夜色用车把她拉到了李宝成的住处,就手接了枝儿回到了自己家中。他知道,早起等允歌苏醒过来,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饭,到那时,她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现下,阿彦涛已经没有了犹豫,唯一感到不踏实的只是担心被人看出什么破绽。他瞥了娶亲太太一眼,贴到枝儿身边说道:“小妹,出了这个门,你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裉节上,当哥的还是想多嘱咐你几句,你愿意听吗?”
枝儿毫无表情地动了下涂得猩红的嘴,“说呗。”
“简单说,就一句话:谨言慎行。世子府家大业大,上上下下足有几十口子人,人多嘴必杂,所以你必须格外小心,不管人前人后,当说的说,不当说的连半句都不能说,祸从口出,这道理你做侧福晋的应该懂。”
“这我心里有数。还有吗?”
“还有……就是要孝敬公婆、善待下人,平日里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呢,因此,时时刻刻都不能忘了咱自己的身份,有一点儿不周严就要出纰漏,俗话说得好,针鼻儿大的窟窿能透斗大的风!再就是一定要少喝酒,能不喝最好滴酒不沾,酒后失言,醉语伤人,世上这方面的教训可谓比比皆是。”
“你把心放肚子里好了,我到死都不会忘了自己是谁!”
这时,大门外的吹鼓手已将曲目换成了快节奏的《油葫芦倒爬城》,阿彦涛知道迎亲的队伍已经等得不耐烦,遂向娶亲太太问道:“怎么样,拾掇好了吗?”
身穿藕荷色宁绸氅衣的娶亲太太绕着枝儿走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巴结道:“福晋奶奶生来好模样,不打扮就是天仙,这一打扮就赛过天仙了!”说完,顾自跑出去向府里交差。
见屋里没了外人,枝儿转过身双眼死死盯了阿彦涛问道:“阿二爷,你说实话,我真的像她说的那么好看吗?”话未尽,两行热泪已涌出来。
阿彦涛回避了她的目光,默默地点了下头。
“只可惜……”她欲言又止。
“可惜什么?”他仍不敢看她。
“只可惜,我没能做了你阿家的新娘。”她惨然一笑。
“你听我说……”他欲作解释。
“事到如今,你阿二爷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因为我是一个戏子的女儿,才不愿娶我?我要听你的心里话。”
“不是。我阿彦涛从没有门第之见,我只是觉得,你和允歌长得过于相像,心里边别扭。”
枝儿轻轻叹了一口气,用手抹去了腮边的泪水,又问道:“你知道今日我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谁吗?”
“……”阿彦涛无言可对。
“全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呀……”说到这里,枝儿已泣不成声。
娶亲太太引领着请好的“全和人”走进来,“快着吧,外面催呢,该上轿了!”见枝儿满脸泪痕,又问道:“怎么,刚才还哭了一鼻子?”
阿彦涛掩饰地说道:“让您见笑了……”
娶亲太太高门大嗓说道:“该着哭的,哭得对,大姑娘离开娘家哪有心里不难过的?光知道乐,那不成傻丫头了吗?”
全和人为新人穿了轿袄,披了盖头,阿彦涛心一横,出手揽腰一把抱起枝儿,大步走出了屋门。
王世子迎娶侧福晋,对于贯常喜欢找乐子的北京人来说,无疑是一宗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热闹。迤逦半里多长的娶亲队伍引得街两旁数不清的人驻了足,扎堆成伙瞧稀罕。只见一对大红的牛角灯头前引路,于后排开的是九对震得人耳发蒙的响锣,两支丈余的带着弯钩的冲天大喇叭,呜呜的一声连着一声如牛吼般同,夹在中间的一群乐手赌气似的拼命吹打着笙、管、笛、箫,生怕让主家挑了毛病。八人抬的红呢宝轿里端坐着新人,轿顶上一颗颗缀得满满当当的银球,在冬日惨淡的阳光里放射出一片刺眼的白光。送亲与娶亲的官客们,或乘车或骑马或坐轿,成一长蛇阵紧随在后边。
“好!”道旁的人群里不知是谁敞开嗓门底气十足地高叫了一声,仿佛是在戏园子里听了某某角儿甩出一句地道的唱腔,或是目睹了一个洒脱的亮相。
欢喜虫儿第十章(3)
“没说的,够派势!”有人紧跟着随声附和。
有人撇嘴,“臭显摆什么?不就有俩臭钱吗?”
有人瞪眼,“瞧这婚结的,进了洞房立马就死都值了!”
艳羡的,鄙夷的,津津乐道的,起哄架秧子的,各色人等,各类心情,一时间都找到了尽意表达的方式。
阿彦涛骑着一匹枣红马尾随在宝轿后面,不时地把眼睛向道路两旁的人群扫去。一阵风卷着尘土、草屑扑到了他的脸上,迫使他低下了头。当他再次直起腰放开目光时,他终于在一家药店门口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
叶儿扶着一个面上蒙纱的年轻女子站在台阶的最高处,不用任何人告诉,他也知道她是谁,虽隔着白色的面纱,他依然能够看到那一对充满幽怨、无奈和惆怅的眼睛。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允歌,千万别怪我,这一切实属不得已而为之,是是非非能不能留待以后再说?
站在她俩身前的是朱少文,一个蓬头垢面、须发花白的老人正紧紧依靠在他的旁边,布满沧桑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一对失魂落魄的眼睛不断流淌着混浊的泪水。阿彦涛认出来,这正是今天一早刚从顺天府大牢里放出来的李宝成,此前,他不知多少次在园子里看过李师傅的表演,金钱豹手中的那一把钢叉被舞弄得上下翻飞哗啦啦响,却又线儿抻着一般不离身体左右,可如今,竟一下子苍老成了这般模样。他不敢去直视那一对茫然无助的老眼,一颗心仿佛被那人揪了一把感到了疼痛。所幸者奕详还算讲信用,确实兑现了娶亲的当日便将李宝成几个人释放的承诺。他多么想走过去鞠个躬说一声:李师傅,原谅我吧,我这么做不全是出于自私,我也是在为你考虑,是功是过能不能留给后人评说?
他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世子府门外的,一路上,只有那四个人的面孔在他眼前不住地交替晃动。
他看到新郎官奕详披红挂彩、喜气洋洋从马上跨下来,平日那一张总是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