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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文,爸老了,估摸着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从庙里搬回来住吧,陪我一阵子,行吗?”朱大官面带恳求地说,“以往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这几年我也想明白了,读书中举也好,唱戏说相声也罢,人这一辈子,怎么着不是个活?慢慢熬日子呗。”
“爸,您可千万不能往歪处想。我听您的,待会儿就去鬼子母庙拿行李,等把慧兰接回来,咱还是热热火火一家人!”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您刚才说的那两个算命瞎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一个叫明二,一个叫冯三。”
“明二,冯三!”
朱少文将这两个名字死死地记在了自己脑子里。
欢喜虫儿第十二章(1)
四月十六是颜朝相的独生女颜钰出嫁的正日子。
四月十五的傍晚,迎着一团腌蛋黄似的夕阳,一个二十上下风流倜傥的小伙子,牵着一匹通身枣红的高头大马,由村东缓缓地走进了姚家井。
他身穿着藏蓝缎子面儿的夹袍,外罩一件青马褂、大绒的套裤,足蹬皮底缎靴,腰系一条宝蓝带,斜挎一口绿鲨鱼皮鞘腰刀,头戴大帽,帽上的红线穗子拥着一颗青金石的顶戴。
谁也想不到,他就是五年前离家出走的本村张祥泰的儿子张景瑞,天下的事无巧不巧,在自己的娃娃亲媳妇颜钰行将转聘嫁人的头一天,他竟回来了!
五年前,由于一次赌博输了钱,偷了家里的二两银票,为了躲避父亲的责打,他一惊之下逃离了家乡,路途之中逢着淮军在道边打旗招兵,遂投身军营弃笔从戎。起初,他倚仗念过几天书,写得一笔好字,给一个千总做了书记。不久,江苏巡抚李鸿章到军中视察,见他头脑聪明、办事伶俐,便调他到身边当了一名贴身的戈什哈。其后,无论是调赴上海,还是去苏州、常州围剿太平军,皆与李大人寸步未离,几年间,他便成了李鸿章倚重信赖的侍从。尤其是在攻打常州的一次战役中,他冒着猛烈的弹矢,将打红了眼的李鸿章从炮火中背下来,更加得到了主子的赏识,遂保举了他四品军功,成为了巡抚大人跟前的红人。
这次,李鸿章奉两宫皇太后之命进京述职,即带着张景瑞等一干侍从住进了东城煤渣胡同贤良寺。
张景瑞十五岁离家,时至今日方回到北京,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也想起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红颜知己。他的一颗心再也难以安分,恨不能胁生双翅立刻飞回到家中。
“主子。”他看到李鸿章正坐在椅子上专心地读着一本书,遂借献茶的机会轻轻叫了一声。
“嗯,有事吗?”李鸿章头没抬,问道。
张景瑞呐呐言道:“小人想……想跟您告几天假,不知能否……”
“瑞子,不是我说你,你这孩子好不懂事,我刚到北京,公事不断,明儿一早还得到宫中面圣,里里外外都需要你帮着操持,这节骨眼儿上你怎么竟要请假呢?”李鸿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是这么回事,您是知道的,我离开家一走便是五年,音信皆无,我打算回家看看父母,他们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只怕是……”
“你这倒也是一片孝心,可是,不能过几天再回去吗?要不这样,你现在就走,赶晚上关城门之前回来。”
“另外,”说到这儿,张景瑞的脸红了,“还有件事不敢瞒主子,自小我爸就给我定下了一门娃娃亲,那女孩儿叫钰儿,和我同岁,到今年也有二十了,我俩在一个村里住着,我想就手把这桩婚事办了,也算了却了父母的一件心愿,主子您看——”
李鸿章盯着张景瑞布满红云的英武脸庞,不由噗哧笑了,“行啊瑞子,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这话是正理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不用问,我也能猜得出那丫头一准是个可人疼的俊俏女子,我是过来人,知道年轻人的心思,再忙也不能耽误了你们的大事。这样吧,我给你三天假,再到账房去取一千两银子,就算我做主子的给你的喜钱吧。”
听了这话,张景瑞忙不迭跪下身子磕了头。
距离姚家井尚有半里多地,张景瑞便从马上跨下来,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房一舍,仿佛全然不曾改变,仍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令人遐思不止。
“啊,是我张景瑞回来了吗?”他一次次兴奋地问着自己,一次次不相信地朝着身上打量,“爸妈,你们想我了吧?我知道,你们想我想得食不甘味、夜不成寐。钰儿,你也想我了吧?这些年我一天也没忘记了你,牵肠挂肚,朝思暮想,我都快要疯了!”他在心里反复地念叨着。
这时,迎面走过来一个牵着牛的老者,张景瑞认识,忙双手抱拳行了一个礼:“乔大爷,几年没见,您老可好啊?身子骨还硬朗吧?”
老者不由愣住了,见来人脸面生疏,且戴着四品的官帽,急急矬身还礼:“这位大人,我想您一准是认错人了,小老儿姓乔不假,可从未与大人您见过面,您这个礼小老儿实实担当不起。”
“您不认识我了,乔大爷?”他上前一步执了老者的手,“我是瑞子呀,张景瑞,村西头张祥泰的儿子,出外五年,如今回来了,您老再仔细瞧瞧!”
老者听了这话,一下子打了个激灵,上上下下看了对方一阵,脸上立时变了颜色,“呦,敢情是小瑞子啊,你看我这眼神儿,拙到家了!你怎么回来了?怎么赶今儿回来了?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忙着,忙着,改天见,我还有事……”支支吾吾,低头便走。
此时老者自然想起了张颜两家的亲事。明天一早儿,颜钰就要让世子府的王厨子娶走了,王厨子是什么人?姐夫孙福是世子爷的大管家,世子爷奕详是当今太后慈禧身边的红人!谁敢小瞧?谁敢招惹?可眼前这个瑞子亦非比从前,当了官,挂了顶子,已是个有品有位的武职,再者说,谁又能料到他依着靠着的是个什么势力、什么人物?显的,颜钰只有一个,谁都想争,谁都想要,谁也不肯舍,谁也不愿放,这还不是娄子?弄不好兴许就得出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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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十二章(2)
张景瑞也看出事情有些不对,疑疑惑惑往家走,凡在路上遇见的乡邻,差不多都是在明确了他的身份之后,一个个冷冷淡淡、闪闪躲躲,他只以为人们仍对自己当年的不良作为耿耿于怀、心存夷鄙。他在心中深深地谴责着自己,为那年少时的一次失足感到万分痛悔。
他牵着马来到了自家门口。几年未归,发现这一所宅院竟明显颓败了许多,对开的院门只剩了半扇,且在上面露着两个牛眼般大小的窟窿,临街的一侧院墙坍塌了很大一块,隔着豁口便能望见那三间北房房头上疯长的青草。他把马拴在门外的一棵杨树上,走进院落,来到屋前,用手掀起一块破烂的窗纸朝里面轻声叫道:“爸,妈,我回来了。”
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应。
他放大嗓门,又一次喊道:“妈,你儿子我回来了!”
这次,他终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喊什么喊?这是谁家的倒霉孩子,跑这儿来成心恶心我?快别喊了,缺了八辈儿德的,这院子里的人都死绝了!”
他急慌慌闯进屋里,暮霭之中,影影绰绰地看到炕头有一个人,灰白的头发,木呆呆的双眼,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似坐落在庙台上的一尊泥像。四下里都是灰尘,一张剥落了漆皮的木桌放在土炕的中央,一碗早就没有了热气的玉米面粥摆在上面。
张景瑞双膝跪到炕上,一把搂抱了母亲,失声地叫道:“妈呀,是我,我是瑞子,难道您连自己儿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妈,您这眼睛——”
母亲终于分辨出了儿子的声音,难以置信地双手搂住了他的头,上上下下地摩挲,接着,一串串的眼泪落了下来,“瑞子,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回来了吗?妈可想死你了,想得眼睛都瞎了……这些年,你跑到哪儿去了,怎么连封信也不往家里写……你个不孝的儿子呀!”
“我爸呢?我爸他去哪儿了?”
“快别提了,只因为你这一走,我们俩总打架,你爸四处找你,天津、热河、济南都跑遍了,自始至终也没见着你的影儿,他连气带急,回家就吐了血,没几天就……死了……”老人已泣不成声。
闻听此言,张景瑞心如刀割,只怨自己一失足而成千古恨,让一个好端端的家落魄到了如此境地。
“这下好了,终于把你盼回来了!”老人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儿啊,你还没吃饭吧?你扶我下地,妈给你去做。”
张景瑞把母亲拦住了,“您别做了,一会儿我出去到街上买点儿热乎的,咱娘儿俩一块儿吃。”他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两张银票递给了母亲,“妈,我现在有钱了,这一张是二百两银子,这是一张一千两的,是我们抚台大人专门送给我娶媳妇的喜钱。”
老人一下僵住了,“你说什么,娶媳妇儿?”
“是啊,”他应道,“抚台大人特意恩准了我三天假,让我回来和颜钰成亲的!吃了饭我就去看我岳父。”
“孩子,”老人沉默了许久,才戚然说道:“这个媳妇你娶不成了!说出来你可别难过,你今天也算回来的巧,明儿一早,钰儿就要嫁给一个姓王的厨子做老婆了!你听明白了,这件事怨不得你颜大叔,你一走五年连个口信儿都没有,钰儿那么大一个姑娘,不能老搁在家里专门等你呀!咱做人不能不讲道理,是不?是你妈我让他们转聘的,你要是喜欢瞧热闹,明天早起就去村口看看她的花轿吧。”
张景瑞听得浑身凉透,好半天没说一句话,至此才明白为什么方才乡邻们都躲避了他,他恨自己,骂自己,诅咒自己,都因为当初不学好,害得爹死娘瞎,连心心相印的一个媳妇儿也归了别人!他强忍悲痛,问道:“您知道那王厨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老人叹了一口气,“听隔壁你乔大爷悄悄跟人念叨,说是他曾经在世子府里见过这人,少说有三十多岁了,还是个豁子嘴,就仗着他姐夫的势力,有俩臭钱……”她忽地一下醒悟过来,急忙收了口。
张景瑞再也坐不住,他了解钰儿的心性,这些情况钰儿肯定不知道,或是他爸有意瞒了她,自己无论怎么也得去见她一面,把这几年的经历和对她的思念尽情说一说,否则,钰儿是会骂自己一辈子的!
他安慰了母亲几句,借故出去买些吃的东西,抓起炕上的帽子,大步出了院门。
此刻,颜朝相一家人也正为这一门亲事闹着别扭。
颜钰自从知道父亲将自己转聘给了王厨子,便头也不梳,脸也不洗,见茶摔杯,见饭摔碗,从早到晚不住地啼哭,问来问去回答给父母的还是那一句话:非张景瑞不嫁!
颜朝相真也服气了自己这个女儿,好话说了千千万,道理讲了万万千,她仍旧是毫不动心、真情不改。为这个,妻子茹氏也和他翻了脸,骂他巴结高枝、贪图钱财、擅自做主,倘若女儿为这门婚事窝囊出个好歹,非跟他拼命不可!为了防止颜钰想不开自寻短见,夫妻俩换着班儿守在她的身边,除此之外,还特意把茹氏娘家一个比颜钰小两岁叫毽儿的侄女找了来,让她与表姐日夜做伴。
几天下来,颜朝相如同一只被猎人着意熬驯的鹞鹰,红了眼睛,瘪了腮帮,塌了嘴角,全没有了锐气与威风。然而,他却一点也不感到后悔,结下这门亲,他并不是为了钱,内心里隐藏的真正意图他跟谁都没说。王厨子自然是个小人物,可小人物身后却有大靠山,世子奕详本就炙手可热、前途无量,他那老阿玛惠亲王,更是慈禧太后跟前的一位宠臣。搁往常,如此声名显赫的人物,叫他多瞧一眼他也不敢。现而今,有了这一层亲缘,再要烧香,还愁找不到庙门?钱又算什么?再多也总有一天会花完,只有官位才是种钱生钱的一块宝地!他暗笑那日孙福到底上了他的当,还真以为他喝醉了酒,还真以为他是个见钱眼开的小人!
欢喜虫儿第十二章(3)
看看天色已晚,他放下了手里那册《历代职官表》,端起毽儿刚刚做好的饭食,准备亲自送到钰儿所住的西屋。他在心里计划着,这一场罪总算盼着熬到了头,只要再坚持一个晚上,只要明天一早花轿上了门,把女儿完完整整交出去,一切就万事大吉!
西屋里已点了灯,颜钰蓬乱着头发,失了魂似的呆坐在床边,浑暗的灯光映得她的脸蜡一般黄,清晰可见印在上面的两行泪痕。茹氏紧挨着女儿,搂着她的肩膀喟叹不止。毽儿则站立在妆台旁,无聊地摆弄着一把牛角梳。
“丫头,饭得嘞!”颜朝相腆着老脸主动与女儿打着招呼,“瞧瞧这是什么?饺子!没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