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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烛一般无二的东西换上了。那是一个特大号的麻雷子,因为通身浇上了红蜡油,往灯座上一插,看上去与那真蜡竟然完全一样。刘七回家烫上了酒,便转身来到街口,等听到马队临近,遂三步并做两步跑到灯架跟前,燃着了火纸,手托灯罩往里便捅。就听“嘭”地一声巨响,那灯罩立时被炸了个粉碎,只吓得刘七一屁股坐到了阴沟里,同时还惊了查夜官兵的一匹马。为这,刘七挨了上峰的板子,打得他趴在炕上半个多月都没能下地。
还有一件事。百顺胡同口有一个卖油盐酱醋的小铺,掌柜的韩三河秉性奸猾,卖东西缺斤短两不说,往醋里对水、往盐里掺沙子更是常事。有一回,六五子上他那买红糖,回到家后妈拿秤一称,二斤红糖差了多半斤,后妈自然说他偷嘴,硬是饿了他一天没给饭吃。从此,六五子便暗暗将韩三河恨在了心里。一天半夜,睡得迷迷瞪瞪的韩掌柜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遂打开了护窗板上的小洞门。北京的小商小铺都有一种规矩,天黑后关门上板,却要留下一个一尺来高七八寸宽的小洞,专门供夜间急需买东西的人使用。这时,就听外面有人说道:“劳您驾,打斤香油。”韩掌柜不由心中一阵欢喜,下午他刚往油缸里对了多半壶剩茶水,想不到这会儿就有了买主!他一时顾不得再找白天做买卖穿的那双旧鞋,匆匆趿拉了头天刚从大栅栏步瀛斋买来的新缎子鞋,伸手从小洞门外边接过一个油瓶子,转过身插了漏子,掀开油缸盖,手拽油提打起一斤油,随后便往漏斗里倒。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一斤油竟一滴没剩直溜溜全都浇到了他的脚面上——油瓶子没有底儿!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那瓶底儿早被六五子提前一点一点凿去了。
“少文,这样的孩子你敢用么?”孙丑子问了一句,“这可是个机灵鬼儿、透亮杯儿,一点儿亏都不吃的小精豆子!”
朱少文哈哈笑起来,“谁让你们这些人欺负人家呢!”
“你听好了,这小子的报复心忒强!”
“他念过书吗?”
“好像没有。你想,家由后妈管着,能出钱让他上学?不过,我知道他认识不少字,全仗着趴在学房窗户外面听来的,要不说,这小妹妹的还是真聪明!”
“老话说了,淘丫头出巧的,淘小子出好的,充其量他也就是自小没人拘管,比着别的孩子淘了点儿。”
“淘点儿?他那可是淘出圈儿了!”
朱少文沉思片刻,说道:“师哥,我有个想法,也可以说是个志向,存在我的心里已经许久了。我想,有一天我要让相声立起一个门户,课徒授艺,传至天南地北,既能入百姓之家,也能登大雅之堂,徒子徒孙一代一代把它发展下去,让它日臻完善、入地生根。往后无论什么年代,每当人们提起‘相声’二字,便会想起老年间曾经有‘穷不怕’这一号!”一时间,朱少文完全沉浸在了美好的遐想之中。
孙丑子说道:“我真服了你了,兄弟!你既是敢想,就一定能把这件事做成!我老孙没出息,也就指着相声凑和混碗饭吃,至多再攒俩钱将来给臭丫头置下两间房,帮他娶一房媳妇,给我生一帮孙子,接续下我孙家的香火。”
臭丫头吃完糖葫芦,挣脱了父亲的怀抱,跑到一处高坡上,撅起小肚子,撒了一泡尿。孙丑子不无得意地望着那一流清亮的水柱,说道:“别看这小子玩意儿小,撒起尿来比我尿的都远!我估摸,将来一准性大,能生儿子!”
朱少文赞同地说:“错不了。一门一氏要传宗接代,一门一艺也是如此。我打算这么着,先让六五子跟我几天,让他帮我办点事,就手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机灵劲儿,至于收不收这个徒弟,完了再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枝儿自从在宫中陪着慈禧住过几次,便向西太后学到了许多养生享受之道。每日早晨醒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即是裸身在床上伸拳蹬腿、摇头晃脑做上一套“八段锦”,之后,则重新躺进被窝里,叫人送上一钵热腾腾的牛奶。太后喝的是人奶,世子府没有这个条件,她便叫孙福在马厩里养了一头奶牛,每天天不亮便有下人挤了新鲜的牛奶呈送到卧房里。再后,静坐一阵,喝一碗人参汤,才下地更衣、盥洗……
丈夫奕详自从接了步军统领的差事,便忙得很少着家,每日丑末寅初必要爬起来赶到宫门外边听宣,此外,不分白天晚上,这座城市无论哪一个角落出现了不安分的举动,他便要骑了马带了兵丁跑去巡查、抓捕。枝儿虽觉寂寞,却也落得一个自在,终日我行我素,无论做什么,阖府上下也没有人敢出面拦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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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十六章(3)
这天吃罢午饭,见太阳不甚毒恶,且不时有一阵阵凉风刮过,她便唤了管家孙福,要他陪自己出去逛逛。
两个人乘骡轿一直奔了城南,一路观赏着街景,一路闲聊。
枝儿问道:“好长时间了,我总瞧着你那内弟蔫头耷拉脑的,一天到晚没精神,莫不是他还为了那档子婚事?”
孙福说道:“可不,三十好几的人了,满心满意以为天赐良缘,娶了一个仙女似的媳妇,万没想到一阵风便刮没了,还能不窝火、憋气,看什么都不顺眼?”
枝儿撇了下嘴,“要我说,你们几个也算是送到家了,凭白无故就这么便宜了那姓张的小子?这事传到外边,好说不好听,不仅丢你世子爷的人,也丢我的人!”
坐在车辕上的孙福朝着地上使劲啐了一口,“全都因为贾平凸那不是人操的,一个七品芝麻官,靠远不靠近,仗着身后有李鸿章撑腰作主,竟敢和世子爷叫板,和惠王爷叫板。这事完不了!还有颜朝相那老帮子,更不是个东西,墙头草,随风倒,早晚我得帮着豁子报这一箭之仇,出了这口恶气!”
按照枝儿的吩咐,骡轿出了前门,朝南奔永定门方向驶去。不多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热闹地界。
天桥每一天都像赶会,但见游客如织、人头攒动,锣鼓声、丝弦声、肉嗓子的歌唱声与吆喝声高扬低伏、此起彼落,犹如群蛙鼓噪、百鸟啸林。
枝儿手托了一块芝麻白糖馅的江米凉糕,径直朝着面前的一处玩艺儿场子走过去。孙福一步不落紧随在她左右。没有再巧的,她头一眼便看见朱少文此时正半跪在场地中央,手打两块竹板,有滋有味、抑扬顿挫地唱着太平歌词:
霸王生来脸蛋儿黑,
摆下酒宴请来李逵。
上首坐定着秦王翦,
下首有薛刚把客陪。
弟兄四人吃罢了酒,
商量着西山去挖煤。
呼延庆挂帅去扫北,
又有个焦赞顶乌盔。
张飞与周仓来办案,
包老爷当堂审黑贼。
一旁的孙福告诉二奶奶,这个段子他听过,叫做《一窝黑》,也不知是什么人编的,因其诙谐,一时传遍了四九城,是凡撂地唱曲儿的都会这一段。
这时,却听朱少文说道:“一段门柳儿唱罢,在下穷不怕接下来伺候各位爷一段新近纂弄的《看财奴》。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今儿个单说一个把钱拴在肋巴叉子上的……”
隔着人,枝儿细细打量着这个与自己家有着密切关系的汉子,半年多未谋面,感到仿佛还是那么熟悉,他还是那张文文气气的脸,还是那副直挺挺的身板,然而,扑在他身上的一层灰土却使他透出了一种坚忍与沧桑。她不由得想起了父亲李宝成和妹妹叶儿,油然而生的一丝牵挂令她觉到了忧伤。
枝儿无心听什么相声,人群中一次次爆发出了笑声,但她却怎么也不快乐不起来。她想了想,转过脸对着孙福吩咐道:“老总管,你再去帮我买一块凉糕吧,我还没吃够呢。”
见孙福转身走了,她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纸包,趁众人赏钱的时候,由人群的空当处扔进了场子。
“二奶奶,”孙福手托小吃走回来,叫了她一声,“您要是喜欢听相声,那边儿还有,孙丑子、韩麻子,一个赛一个招笑。对了,头几天又冒出个相声张太,人送外号‘醋溺膏’,您若感兴趣,我就引您过去瞜 一眼。”
她问道:“醋……这人怎么起了这么个怪名字?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孙福鄙夷地一笑,“说相声的哪有什么正经人?这帮小子就为以怪取胜,纯粹是下九流下三滥的玩艺儿。什么是‘醋溺膏’?醋,酸也;溺,就是尿,骚也。您想想,醋掺了尿之后再熬成膏,还会有什么好味道?说到底,自轻自贱罢了。”
二人没聊几句便到了“醋溺膏”的场子。这是一个蓬头垢面、连鬓胡须的男人,身穿一袭破旧的纱袍,项下挂着一串土灰色的草珠,僧不似僧,道不似道,一面频频击鼓打板,一面横了脖子竖了嗓子唱着俚曲村歌。唱罢,敛了钱,转身钻入靠墙的一个布帐里,学起了《二狗争食》。
“有一条黑狗在胡同里逛游,看见一条白狗正蹲在墙旮旯啃着一块肉骨头。黑狗心说,咱俩是老朋友了,别一人吃独食啊。溜溜达达就凑过去了。‘呜……汪汪……喂,你干吗呢?’‘汪……汪……眼瞎,瞧不见?’‘呜……汪……哪儿来的骨头?’‘汪……汪……你管得着吗?’‘呜……汪汪……香不香啊?’‘汪……汪……废话,肉骨头不香什么香?’‘呜……汪……见一面,分一半,给我来点儿成不成?’‘汪……汪……你想来点儿?老喽!’‘汪汪汪!不给是吗?我他妈咬你!’‘汪汪!借你俩胆儿!’‘呜……汪汪汪……嗷……’这是怎么回事?我扔出去一块转头把俩狗打跑了!”
“醋溺膏”一撩布帘钻出了帐子,又一次索了钱。之后,脸上显出几分狎亵的表情,坏眼一眯说道:“在下张太方才学了一出狗打架,像不像的您多包涵!这一回再给各位学一出‘人打架’。您听真了,我说的可不是两个人真的比试谁的胳膊粗,我说的是晚半晌一男一女一上一下一顶一撞的那种‘打架’,我们行话管这一类玩艺儿叫‘脸儿朝外’。那位爷问了,这是一句什么意思?我一解释您就明白了,打个比方说,有个胖不溜丢、哏不唧儿的小妞儿躺在床上,脸儿朝里您能瞅见什么?只有冲外才能让您瞅个真着!各位爷今儿算是来着了,下面,我舍了脸奉献给您一段《胡子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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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十六章(4)
他刚说到这儿,发现人群中站着个女人,遂赶紧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急急走到枝儿面前说道:“我真他妈没长眼睛!敢情这儿还站着一位大奶奶!在下求您了,劳大奶奶您大驾,请您移动移动脚步,前边后边有得是您老人家喜欢的玩艺儿,您就别瞧我了,我生着一张臭嘴,不说人话,小的恐怕脏了您的耳朵,我给您作揖了!”说着便一躬到地。
枝儿正然不知所措,忽地见围观者中挤进一个人来,一言未发,迎上去照着“醋溺膏”的脸就是一个嘴巴子,直打得他立脚不稳,一连晃了几晃。
“小子,认得大爷吗?”
只有孙福认得这人,他正是称霸城南的“一枝梅”麻福来。
“醋溺膏”张太嘴里连连叫着“爷”,眼瞧着嘴角儿便淌出了血,“小的眼拙,确实没见过大爷,还求大爷饶恕!”
“既然这样,大爷索性就报个号给你听听,‘城南一枝梅’你听说过没有?”麻福来一脸蛮横,趁人不注意扫了一眼洒落在地上的铜子。
“小的不识金面,该打,该打……久闻大名,如驴灌耳……”张太一时心里紧张,舌头不听使唤,竟将“雷”说成了“驴”。他知道来者不善,心中也自然明白此人出手的用意,遂慌忙弯下腰敛起了散落的铜钱,双手捧着呈送到了麻福来的面前,喏喏说道:“不成孝敬,请大爷您买碗茶喝……”
麻福来大言不惭地把钱悉数装进了口袋里,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听明白了,这一片归本大爷管,说相声得守规矩,不能想说什么说什么,满口胡唚,往外乱迸蚂蚱籽儿,懂吗?咱们是不打不成交,今儿这嘴巴子就算是介绍人吧!”说罢扬长而去。
枝儿的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再也没有心情游逛,遂叫了孙福,走出天桥回到自己的骡轿上。
这一挂车甚是讲究,车身框架一体用的枣木,一日三遍涂抹了核桃油,显得格外光润透亮。镶嵌的铜活纤尘不染,如同镜子一般,在太阳底下发出了一片金灿灿的光芒。驾辕的是一匹身健体长的大青骡子,它也仿佛沾了主人的威势,一路行走,一路高昂着脑袋,不住地喷着响鼻,好像一位大爷在冲着下人发脾气。
这一站停在了大栅栏东口,孙福头前领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