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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孙丑子劝道:“师弟,以我看,重不重写也没什么打紧,咱妹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街坊四邻谁不知道?就凭他这一张破纸又能怎么的?咱不就为了把慧兰接走吗,只要人好好的,比什么不强?”
魏四仿佛一下子得了理,提高了声调说道:“想重写?没门儿!姓朱的,你别以为你这银子花的冤,你妹妹在我这儿一待一年多,吃的、喝的、穿的、戴的,杂七码八花了我多少银子?你算算,五千两打得住吗?打不住!说心里话,这一听她要走,我还真是有点儿舍不得,就冲她那一身细白粉嫩的皮肉,又上哪儿找……”见朱少文又要往起站,遂紧忙打住了话头。
“告诉你,魏老四,”孙丑子虽然胆小,却也一口气攻上来,“你可别欺人太甚,有句话,兔子急了还咬一口呢!”说着,手抄起那一张《休书》高声说道:“废话少说,拿钱,放人!”
欢喜虫儿第十八章(1)
北京城下了入冬以来的头一场雪。
清晨,颜朝相独自站在自家的田头上,远眺白光光的四野,耳听着间或从头顶上飞过的乌鸦的一两声聒叫,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女儿颜钰出嫁后不久,便随丈夫张景瑞远赴了江苏。巡抚李鸿章离不开手底下这个办事周到能文能武的年轻戈什哈,遂破例准许他带了家眷,并许下日后必保举他做一名地方武职官的诺言。颜朝相自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然而,久藏于心内的另一种欲望竟随之升腾起来,他了解到李大人乃是道光年间的进士,少年有成,博学广知,三十岁不到,便充任了朝廷重臣曾国藩的幕僚,一时深得宠信,现今又编练了淮军这一支声名赫赫的队伍,将来定然是个炙手可热、前途无量的权臣。眼见了自己即将迈入不惑之年,但科举之道依旧未通,遂不由得产生了借助女婿与李鸿章的关系纳捐除授谋一份差事的打算。既然当不上科名出身的正牌子官,花钱弄个杂途官做做也未尝不是一个可行之举,就此也就算满足了自己一生的心愿。钰儿临行时,他当着女儿女婿的面谈了自己的想法,张景瑞听后竟十分爽快地应承下来,表示回到江宁马上就去找人活动,一旦有了音信必火速派人到京告知。
料想不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三天前,李大人麾下的一个四品千总找到姚家井,报说大功告罄,言江苏常熟县县令方刚调到了按察院,由此便空出了一个肥缺,催督他尽快筹措出一万两银子,水到渠自成。颜朝相曾经见过此人,那一次在宛平县打官司,就是这位名叫胡秀的千总受李大人的委托作为一方代表出现在大堂上。他平日无多积蓄,在这急着用钱的当口,只能把脚底下这一片祖上留下来的百十亩土地转让出去。自小他便随了父亲在这一块田土上操作,像熟悉自己的孩子一样熟悉它,现下要把它转给别人,却还真的是有些恋恋不舍。
村路上,一阵马蹄声和着车轮的訇响由远而近,随后,他看到,一个二十多岁五官清俊的胖子从车上跳下,脚踩着积雪向他走来。
“哈,好大雪——”来人亮开喉咙模仿着《夜奔》中的林冲向着旷野带腔挂韵喊了一嗓子。
“瑞雪兆丰年嘛。”颜朝相主动迎了上去,“阿二爷,大老远的赶过来,辛苦了!”
“为了自己的事,谈不上啊。”阿彦涛双手搓着冻得发红的鼻子,笑模呵呵地回答道。今日,他便是这块土地的买主。
阿彦涛按部就班地在扩大着自己农场的地盘。京东郎家园原有祖上留下来的二百六十垧地,这几年在南苑前前后后又收进了四十几垧水田,广安门大小井一带零零碎碎购了有七八十垧沃土,如果再加上颜朝相的这一百来亩,距离自己万亩田园的宏伟目标便只差了一小半。啊,用不了多长时间了!他不由发出一声感叹,并暗暗拨动了心中的算盘:这些地全都种上庄稼,打下粮食便可以变换成钱,刨去各种开销之后又能买地……照此发展速度,只需要三年,便完全可以实现了自己的心愿!
望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原野,他的心忽地一下又被揪紧了,转过年一眨眼便是春天,在那青黄不接的季节里,不知又会有多少四方的难民背井离乡、携家带口投奔京城,自己可以收留一批青壮年充做农工,可他们的那些妻儿老小又该如何度日?方才,在到这儿来的路上,他亲眼看见有十几具冻饿而死的倒卧被看街的抬到排子车上,准备拉到城外掩埋,其中一个至死仍紧紧搂抱着半拉破砂锅,里面装着一些早已燃尽的火炭。不如救救急先开个粥厂吧?他在心里与自己商量。欲做成这件事,先就要拿出至少三五百担粮食,还要租下一个合适的场地,可如果买了脚下这块地,他也就再没有了余钱。
这一块地是朋友朱少文介绍给他的,亩数虽说不大,位置却很吸引人,正夹在他先前购买的一片田土的中间,有了它,今后无论是耕耘还是灌溉,便都有了许多方便。此前,李牵着已带着人来看过几次,这一回便要由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阿彦涛蹲在田垄上,拂去覆盖在地面上的积雪,手攥了一把土,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随后,又扒散了仔细端详着。
“绝对是好地,插上根烟袋杆都能发芽!”颜朝相矮了身体凑过去。
“既然这么好,你干吗要卖呢?”从阿彦涛的语气中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反诘。
“不瞒您,举家南迁,用不着了。”
“去哪儿?”
“江苏常熟。”
“那可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去做官,还是经商做买卖?”
“七品小职,不足为道。”
“这么说,阿某该给您道喜了?”
“同喜,同喜……其实,细想起来,做官也难,没有什么大意思。”
“这话您可就说左了,依我看,现而今没有比做官更轻松的了,主意有师爷替你拿,大事小情有衙役替你办,无忧无虑,优哉游哉,你只管坐在炕上数钱就是了。”
“真要像阿二爷说的那样倒好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做官不知世事艰。听您这口气,莫非祖上也曾任过一官半职?”
“我不过一土地主而已,哪里会有这等荣耀?我只知道仕途险恶,故而避之犹恐不及,想着这辈子能安安生生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也就算不虚此生。”阿彦涛无心与他深谈下去,遂扭转话题说道:“这块地倒也还行,只是感觉沙子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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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十八章(2)
颜朝相明白褒贬是买主的道理,哈哈一笑说道:“阿二爷真是好眼力,不瞒您说,夏景天永定河发大水,恰好淹到了这村上,挟裹了些许泥沙过来也未可知。这地种玉米和小麦是略微差了些,但若栽培花生一类东西是再好不过的了。”
“肥力似乎也欠缺……”
“这些我早想到了,提前预备了几十车猪粪、鸡粪,一并无偿奉送,等开春化了冻,找几个伙计撒上也就成了。”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好再挑剔了,可这地价——”
“究竟值不值您心里有数,我若不是急等着钱用,比这个数目再多上一千两千的也舍不得出手。看得出您是个做大事的人,把地交到您手上我放心,绝没有让它荒芜的道理,您就别再……”
“也罢,就这么定了吧。”阿彦涛下了决心,引着颜朝相来到自己的骡轿跟前,从里面取出了一式两份的文书及笔墨、印台,两个人遂就着车板在文书上签了名、按了手印,之后,一手银票一手田契相互交换了,各自收到怀里。
“咱们的中人是——”颜朝相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把文书从怀中掏出来。
阿彦涛说道:“上面写着呢,是你盟弟朱少文,原本说好了他也要来的,家里临时有事脱不开身。”
只听颜朝相说了句:“什么盟弟,那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时闹着玩儿的。”接着又邀请道:“如不嫌弃,请阿二爷此间到敝舍小酌几杯驱驱寒气如何?”
“算了,改日再叨扰吧。”说着,他已手持马鞭坐到了车辕上,“恕阿某冗事缠身,就此告辞了。”言罢,拱拱手转车身急驰而去。
颜朝相一路唱着小曲往家赶。他知道,此番转让田产自己占了一个大便宜!春上,他曾请人对这一块沙地作了估算,按时下的行情,撑死了顶多值五千两银子。想不到,京城素有盛名的这位土虫儿,今日竟稀里糊涂着了他的道!他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揣的那张七千两的银票,不由生出了一丝暖乎乎的感觉。他觉得,自打女婿张景瑞返乡,自己就转了运,可谓云开雾散、红日当头,不仅有了财运,也有了官运,今后说不定还能大展一番宏图!他庆幸女儿终是没嫁了王豁子,否则,坑了女儿一辈子不说,自己受街坊人前骂背后戳不说,更主要的则是失去了攀结巡抚大人的大好机会。
老远他便看见有一匹白马拴在了自家门口,马背上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看上去仿佛肿了一般。他估摸是那千总胡秀到了,而且已经到了好一会儿。
走进堂屋,见胡千总果然站在当地,正向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字端详。
寒暄落座之后,胡秀问道:“敢莫这就是我家巡抚大人给您题赠的那幅墨宝吗?”
“没错儿。”颜朝相一脸难以掩饰的得意,“是小婿在京时特意向李大人求来的。我听说巡抚大人轻易不给人写字的,不知有多少有钱人愿出高价求购,总也难偿其愿。这一回李大人不仅慨然应允,而且听说我乃颜真卿四十五代正统玄孙,还特意寻摘了老人家的一首诗!你来看,李大人的字可谓大气磅礴、肃然巍然,厚重中不失奇纵,古朴中又见恣肆,飞动圆转,且法度具备。”
“这话不假,我虽是个粗人,不懂书法,可也能一眼便看出好来。”胡秀附和道。
“能看明白这上头题写的是一首什么诗吗?”
“您别笑话我,曲曲弯弯的我还真认不全。”
颜朝相站起身朗声诵道: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发方悔读书迟。
随后,他又慨然言道:“此乃颜家之祖训,吾一时一刻不敢忘矣!”
说话之时,茹氏已将烫好的一壶酒与几样时令农家菜端到桌上,一碟白菜炒腊肉,一碗虾干烩豆腐,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碗小鸡炖蘑菇,黄的黄,白的白,倒也有荤有素、清清爽爽。
颜朝相夹了一条鸡腿布到胡秀的碗里,问道:“李大人近来贵体如何?”
“还好。”胡秀呷了一口酒,“一天到晚忙了政务忙军务,也真够他一呛。对了,这一回您去常熟上任,可以先到江宁看看,我琢磨,李大人再怎么没工夫,也必定要与你见上一面。”
“这主意不错,到时候我一定前去拜望李大人。”颜朝相一下子兴奋起来,“能和我说说,大人他得意什么吗?譬如说,爱吃点儿什么,或者是……我总不能空着两只手啊。”
“其实他也没什么嗜好,平常除了看看书、临临帖,也就好抽两口关东叶子烟。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家巡抚大人爱吃鱼,等将来你到了任,千万别忘了把那开江的鲤鱼弄几条送过去。常熟紧靠着江边,费不了多大事,就能讨大人一个欢喜。”
“鲤鱼有什么好吃?一股子土性味儿,他怎么偏偏……”
“不懂是不?这里边有讲儿。没听人说过‘四大香’吗?有道是‘回笼觉,二房妻,开江的鲤鱼,老母鸡’!”
“记下了,卑职照办就是。”颜朝相此刻已经提前找到了做官的感觉。见胡秀只是闷头吃喝,不提纳捐除授的话头,遂试探地问道:“胡大人,您看……这差使究竟什么时候能……”
“可别这么称呼,颜叔儿,”胡秀急忙拦阻道:“我跟贵婿同在一营当差,一个马勺擓饭吃,情同手足,俗话说得好,‘肩膀齐,是兄弟’,您虽然比我大不了几岁,同着景瑞,我也得喊您一声叔儿!您愿意叫我贤侄也行,叫我老胡也行,叫我大人可就见外了,这是寒碜我。要说呢,您才是真正的大人,县太爷,县大老爷,不是大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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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十八章(3)
“成,老胡。听你的口气,我这事儿大概靠谱?”
“一切都办妥了,只等您凑齐了银子,我往吏部一递,长着七八天,短了三五天,这任命就下来了!您可得听明白了,一万两银子在您这儿算个数,在人家吏部正堂眼里不过是条虾米须子,顶大算颗芥菜籽儿,应名是您捐了钱,实际上完全是靠着李大人的面子和威望,这点儿钱就为挡别人的嘴。”
“我清楚,我清楚……”颜朝相从怀里掏出方才阿彦涛给付的那张银票,回身从柜子抽屉里又取出几张,一并放到了胡千总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