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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小镇的悲情往事:树下-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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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斗一直没有发现栾老太太,从出事以后就没有见过她。七斗拉开栾水玉的房门,一直穿过走廊朝栾老太太住的屋子走去。这时七斗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栾老太太的屋子里烟气蒙蒙,七斗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她费劲地看了许久才发现栾老太太倚着墙角坐在竹椅子上“吱啦啦”地吸烟。栾老太太一袭青衣,像是在吊丧一样。七斗哭着说:“我姨妈、姨夫和两个表弟都让朱大有给杀了!”
  栾老太太没有说话,但七斗听到了她的咳嗽声。
  “外面杀了人,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吸烟?”
  栾老太太依然不语,她照旧咳了一阵。七斗发现栾老太太的梳妆匣子被放在了地上,有一个紫色包袱皮里打点了不少衣服,看来栾老太太准备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七斗说,“你得告诉我!”
  “我哪儿也不去。”栾老太太慢吞吞地说话了,“先前我想离开这儿了,可我去哪里呢?我没有可去的地方了。”栾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她说不下去了,好像是在流泪。
  “他杀人时,我就在屋子里,我全听见了,谁也挡不住他杀人了,他要找死,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栾老太太凄切地说,“太平日子过到头了,该出事了。”
  七斗很不理解栾老太太的这番话,好像出了人命案活该似的。七斗气呼呼地离开了栾老太太。
  几天来院子里都是人走动的声音,四具尸体解剖完毕之后就等待着下葬。丧服和棺材都是县里的民政局帮助一手操办的。举行葬礼的这天,一共来了两驾马车,八匹红马分别被套在两驾车上。惠集小镇的人都来为死者送葬。七斗戴着一身重孝,为四个亡灵摔响了去冥途的丧盆。
  送葬的队伍出发了,马车辘辘地驶上公路。土黄的公路上铺着单纯的阳光,树木散发着一股清爽的树脂香气。七斗听着“嗒嗒”作响的马蹄声,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永恒悠久的声音了。
  人们低声呜咽,而七斗则已经没有泪水了。她平静地跟在马车后面,听着她无法摆脱的马蹄声,直到走到墓地马蹄声消失的时候,她才抬眼看着姨妈一家人的新的居住地。那是树下的两个墓穴,姨夫姨妈合用一个,两个表弟合用一个。棺材正被人抬进墓穴。七斗无法忍受再看下去。她仰起头,把目光放在树梢上,树梢上没有鸟,但一些鸟的旧巢却挂在那里。七斗又越过树梢向上看,看见了蓝天和太阳。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章 杀人犯(13)
在这个世界上七斗真的没有任何亲人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抛弃。她并不太喜欢姨妈,但姨妈的猝死却使她难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姨夫再也不会纠缠她了,朱大有的枪声彻底地封闭了她和姨夫之间的秘密。
  清理家中遗物时七斗发现骨人被姨妈裹在一条破棉裤中,而那两包金子和银戒指以及手镯却被缝在了枕头里。等到斯洛古的舅舅和舅妈闻讯赶来时,葬礼已经过了一周。七斗除了把骨人留下外,将其他遗物都转交给了舅妈。
  舅舅和舅妈询问七斗对将来的打算,问她是否有意去斯洛古,七斗摇头否定了。她怕自己投奔到那里会落得与在姨妈家相同的下场,何况姨妈不是说姥姥并不是亲的吗?
  春天真心实意地拥抱了惠集小镇,阳光一天比一天温暖。栾老太太又可以搬着竹椅子长久地坐在院子中享受太阳了。不过栾老太太现在经常坐在竹椅子上打盹,她似乎很想睡下去了。她打瞌睡的时候,脚边的梳妆匣却敞着盖,那些眉笔、陈年的胭脂和口红、手镯和缎带持续地接受阳光的晾晒,总有一天它们要成为栾老太太的陪葬品。
  朱大有脖颈上的伤很快养好了,他的死刑日期也就越来越近了。他在受审时曾说,他觉得惠集小镇所有人的眼光都不正常,因为他们一看见他就回避他,说明他们都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比如说新年唱大戏,一唱到黄色的词时台下就一片啧声,如果不是他及时报告给上级,将来还唱下去,满镇子的人都会堕落的。尤其是郑冒烟一家人,从他和他们合住一个院子起就觉得他们全家人的眼光都不正常,他再也忍不下去了,所以杀了他们。
  枪毙朱大有的这天烟雨蒙蒙,天气有些冷,七斗穿着毛衣依然觉得浑身上下直打哆嗦。她披着雨布走上公路。公路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大家都顶着雨布,所以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七斗闻得到人们身上那股蒜味,据说看杀人时吃蒜可以除邪。上午十点左右,一辆客车过来了,跟着又是一辆,这是给死者开道的车,接着是警车厉声地叫着过来,七斗发现那里面坐满了穿军服的人,大概是刑警吧。接着,是押送死刑犯的军用敞篷卡车,卡车行驶得很慢。七斗清清楚楚地看见朱大有被两名警察给押解在卡车车厢的正中,朱大有穿着蓝布袄,剃着光头,光头在雨中雪青得像只青萝卜。朱大有目光散漫地看着他生活过的地方,看着立在道路两侧的人群。七斗觉得心里格外难过。她放下雨布,任雨水淋在身上。这时她发现朱大有朝她望了一眼,朱大有的眼睛亮了一下。七斗觉得自己的魂就要被他勾走了,她害怕极了。朱大有定定地看着七斗,一直到卡车从七斗身边经过。七斗忍不住在心里哭诉:“他原来是个疯子啊,为什么大家都没看出来?”
  执行枪决的车队缓缓地驶过惠集小镇,道路上是湿漉漉的车辙的痕迹,围观的人渐渐散去,人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等待着走到家门口时听到那一声枪响。
  七斗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成美娣。她生过孩子后发了福。她关切地询问七斗将来的日子怎么过。七斗却问:
  “那次我和姨妈去给你下奶,果真是姨妈踩的生吗?”
  成美娣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你这个大骗子,你为什么要骗我姨妈?她没有真正踩上生,所以她才没躲过灾祸!”
  七斗气愤地骂着老师,而后一路跑着回到家里。她一个人将门关严,“呜呜”地哭着。她永远不会对成美娣友好了。
  黄昏时雨停了。因为已到傍晚,太阳不可能再出来了,尽管天晴了。空气格外潮湿,惠集小镇寂静极了。栾水玉一家人已经一天没有出来了。七斗知道他们闷在屋子里想些什么。七斗喝了碗粥,一个人沿着肮脏的小巷走向公路,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七斗站在路边,望着遥远的道路的尽头。这时,她觉得耳膜有一阵轻微的颤动声,她低下头仔细倾听着,结果她听到了马蹄声。她抬头朝公路管理站的方向望去,真的看见鄂伦春人的马队过来了!马蹄声越来越近,七斗已经看见为首的那匹小白马了。
  那个鄂伦春小伙子骑着白马过来了,白马长得更加健壮,而小伙子则更加威武了,七斗惊喜得心怦怦乱跳。白马走到七斗身边时两只前蹄钩了一下,然后打了一声响鼻,那个鄂伦春小伙子立刻就发现了七斗。
  “哎——”他在马上喊道,“我又碰见你了,你好吗?”
  “我不好。”七斗笑着回答,其实她心里格外想哭。
  “是因为你姥爷死了吗?”
  他勒住马缰绳,往路边靠了靠,这时他身后的马队就从容过去了。七斗发现这些马背上搭着许多红色的包袱,看样子并不像出来换盐和肥皂,也许这是出来销售皮货。
  七斗问:“它们驮着这些红包袱做啥?”
  “迎亲啊!”小伙子笑哈哈地说,“我要结婚了,这是去接新娘!”
  七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站不住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又问了一句:“你要接你的新娘?”
  “是啊,等你长大了,也要被别人给接走的!”
  “她是城里人吗?”七斗哽咽地问。
  “不是,她家在老卡。她是个兽医,救过我的马呢!”说着,他拍了拍马头,好像提示它不要忘记它的救命恩人。
  “她是汉族人吗?”七斗再一次忧伤地问。
  “对,她和你一样是汉族人。”小伙子又一次笑了。
  “你们不是不许和汉族人结婚吗?”七斗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挑剔这桩婚事了。
  “那是过去!”小伙子爽朗地笑着,“从我开始,鄂伦春人就要有和汉人结婚的了!”
  七斗听后觉得自己的眼泪就要憋不住了,口吃地说:“我要回家了。”
  “好吧,我也要赶路了,天亮之前我要赶到老卡。”小伙子拍了一下马头,喊着,“驾——!”然后又回头对七斗喊了一声,“再见,小姑娘,将来我教你骑马!”
  鄂伦春人的马队过去了,那匹白马很快脱离了七斗的视野。
  七斗站在路边,无声地哭泣着。天就要黑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她仿佛是站在三河站的码头上,眼见她要搭乘的白轮船离开岸边。白轮船美丽极了,美丽得那么不可企及。七斗恍然觉得土黄的公路变成了一条河流,她孤独地站在岸边。谁会划着小船来接她到彼岸呢?
  七斗在泪水中闻到了浓郁的馨香气,深深地体会到春天的花开了。
  

第五章 白卡鲁山下的木屋(1)

  黄昏到来时白卡鲁山下的景色显得格外空。漫长的冬天积存的雪花使万顷林地变为无边的苍茫的雪原。三九工区就位于白卡鲁山下,它原来是古老的黄金驿站,现在是一个伐木点。
  七斗初中毕业后只身来到三九工区,城里的人事局照顾孤儿就业,招一批代教老师,七斗应考通过。挑选工作地点时七斗选择了三九工区,原因是三九工区位置偏僻,人员稀少,在这里,她可以有充足的时间遗忘许多往事。
  七斗长高了,然而更瘦了些。她的脸显示出成年人应有的轮廓,但眼神却十分忧郁,她的目光总像是从冰封的河面发出来的。她留着很长的辫子,她将两根辫子梳得十分光滑匀称,她喜欢将它们搭在脖颈后面。当她在黑板上写字时,孩子们就欣赏她的辫子。
  七斗每逢黄昏时都走出木屋,她喜欢在傍晚的天光中遥望白卡鲁山。白卡鲁山,海拔有一千三百多米,位于三九工区的东南方向。每当太阳西沉时,膨胀的夕阳流溢出的金色余晖就斜射在白卡鲁山上,白色的山脊忽而呈现橘黄,忽而显出浅浅的柠檬色,山上稀疏单调的松树此时就勃然地焕发出第五章白卡鲁山下的木屋生气,望上去就像一座座金字塔一样。
  冬天时,孩子们喜欢在白卡鲁山下的斜坡上打雪爬犁。他们从山脚将爬犁“吭哧吭哧”地背上半山腰,然后将爬犁放在雪道上。从半山腰能明显地看到三九工区的所有的木屋,他们的老师的木屋就在山下的溪水旁边。当然,冬天的溪水已经改变了模样,它不但结了冰,而且被浓厚的雪花覆盖住了,所以那溪水望上去就像一条*雪白的女人的手臂一样弯在那里,半搂着老师的木屋。孩子们站在半山腰上还可以欣赏眼皮下面的这条倾斜的雪道,它闪着优美的弧线,一直贯穿到山脚的矮树丛里,在阳光下耀眼得像一条白鲸。孩子们听老师讲过白鲸的故事,所以常常把雪道比喻成白鲸,他们就像是骑在白鲸的背上一样。
  孩子们趴在雪爬犁上俯冲下滑的时候,他们就觉得雪道两旁的树木像鹿群一样朝山上奔跑,他们自在极了。爬犁摩擦着雪面,只发出轻微的“刷刷”声,他们觉得心就要飞出来被鸟衔走了。当雪爬犁在山脚的矮树丛中旋转着停住的时候,他们就大声地叫喊着:“真自由啊!”他们不厌其烦地从山下扛着雪爬犁再上去,然后滑翔下来,接着再上去,如此反复,直至他们玩得气喘吁吁,两颊冒出白炽温热的汗气,才疲惫地拖着雪爬犁回家,简直都玩醉了。
  七斗的木屋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面是她的住处,而西面则是孩子们的教室。她总共有十八名学生,这些学生分成三个年级,她每天要备三套课,分批地教授。一年级有九名学生,二年级有六名,三年级只有三名。这些学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务。如三年级,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一个是体育委员(这是个打雪爬犁的能手);二年级中除上三项职务各有其主外,还有劳动委员、生活委员、卫生委员;而一年级的职务就更完全,他们除了囊括二、三年级拥有的全部职务外,还有文娱委员、算术课代表和语文课代表,所以每个孩子都有一种他们是国家的主人的看法。七斗有事要说与他们的时候,就故作庄严地说:“班干部留下开会。”结果全班同学没一个出去的,他们个个都睁大了眼睛自豪地等待老师吩咐工作,直到听完,他们才面面相觑,恍然大悟笑起来,觉得受了老师的欺骗。
  周末的黄昏与往日的黄昏有所不同,每周一次的邮递马车这时候就会驶进三九工区了。七斗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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