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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是来斯洛古看姥爷的!”七斗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仰头对他说,“听说他快死了,他想见我。”
“是这样,那你可不要伤心哪,人总是要死的,尤其是上了岁数的人!”
“我知道。”七斗说。
“七斗,快走吧!你怎么跟这些人说话?你认识他?”姨妈过来拉着七斗的手说。
“我认识他,是在惠集的公路上认识的,姨妈,你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那你快点,你舅妈在看着呢。”姨妈没有大发脾气,她悻悻地走掉了。
“我还以为她是你妈呢。”小伙子说。
“不,她是我姨妈,我是跟她回来的。”
“那你快去看你姥爷吧。”
“可是你们的马队怎么会到斯洛古来?我在惠集等你们的马队回来,等到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见,我还以为是错过了呢。”
“这么说你喜欢看我们的马队,什么时候我去惠集教你骑马!”
“等到我回到惠集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回来?”
“9月一开学就回来,我要升入六年级了。”七斗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切地问,“你们在惠集没有见过一个紫檀色的皮箱吧?那里面装着裘皮大衣、耳环、手镯、皮手套和眼镜。”
“当然没有喽,我们路过你们小镇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我没有见过什么皮箱,更不要说皮箱里装着的这些东西了,我只见过你!”“我猜是的。”七斗开心地笑了。
因为与七斗攀谈,小白马与马队又脱离了一段距离,小白马显得有些着急,而姨妈的召唤声更加不耐烦了。七斗不得不停止了话题,与小伙子告别,默默地看着他骑着马从江边的沙滩上掠过。七斗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马队,她的心里充满了奇遇的惊喜。她想,鄂伦春人的生活简直太自由了,那一天的黄昏他们出现在惠集,今天的黄昏就出现在斯洛古,也*天他们的马蹄声会响在门徒呢。黄昏的时候故事就爱冲出牢笼,迭迭出现。七斗在路上一直胡思乱想着,直到已经来到姥爷家门口,一条大狗汪汪狂吠着朝她奔来,她才猛然醒悟她到了哪里。姨妈搂住一个小巧干瘦的老太太哭泣,看来那就是姥姥了。姥姥顾完自己的女儿后才过来照应七斗,大概她也一样想起七斗那过世的母亲了吧。她摸着七斗的头直说:
“好孩子,难为了你,一路上累坏了吧……”
七斗木然地应着,她实在不习惯这种哭哭啼啼的相聚。七斗随着舅妈来到里屋,一进屋就发现墙角蜷着一个老人,他光秃的头全部陷在裤裆里,两只大手空空地垂着,僵硬着一动不动,七斗以为他是个死人了。舅妈过去碰了碰他,大声地吆喝着“爹——”,就像是呵斥一个不听使唤的牲口一样,“你不是要见七斗吗,她来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章 在斯洛古小镇(5)
七斗见墙角处的人渐渐有了活气,他很吃力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七斗,两眼发出无比混浊的散漫光晕,七斗知道千里迢迢赶来要看的就是他了。五
斯洛古是边防重镇,位于黑龙江上游,纬度高,冬天漫长,春夏时间较短。这里人烟稀少,地袤广大,因为濒临黑龙江所以夏季时空气并不燥热,除却正午时有一两个小时的火热之外,早晚都很凉爽。
沿着姥爷家的包米地一直朝东走去,可以看到一口水井,附近人家吃水都靠它来解决。舅舅是家里担水的人,因为七斗和姨妈的到来,用水量增大,所以他每天至少得挑五担水,家里的猪、狗、鸡都需要水喝。舅舅担水时乳儿就跟在身后,他跟出去就不再回来,找能耍的地方去了。
七斗帮不上什么农田大活,也就做做洗碗、抹桌、扫地的小活。姥姥很能干,她比姥爷整整小十八岁,裹足,能说会道,伶牙俐齿得像个年轻女子,七斗觉得她比栾老太太要亲切些。姨妈和舅妈在一起除了唠家常就是打点肚子,一家人都喜欢吃带馅的东西,所以厨房里的菜墩就整天被叮叮当当地剁着。姥爷终日蜷在墙角,只到吃饭时间才慢吞吞地被人扶到饭桌旁,他要沾几口酒,吃几口菜,饭极少碰,从来没有多余的废话。周围的人热闹地谈论天气、庄稼以及男盗女娼的事情时,他都表现出极大的漠然,仿佛是这尘世中的多余人,也许正因为这一点,七斗比较喜欢姥爷。七斗有时给他送来一壶凉茶,有时拧一条湿毛巾让他擦脸,他老眼昏花地望着七斗,嘴唇艰难嚅动,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八十多岁了,看了八十多年的夕阳,他似乎没有兴趣再看这世界上的什么东西,他见识得太多了。七斗有时说他:
“姥爷,你别老挨在墙角,你出外透透气去吧。”
姥爷就木然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七斗看,似乎没有听明白这话的含意,姥姥每次见到这种情景都要说:
“七斗,你别招惹他,他现在是个木瓜。”
七斗很不满意姥姥这样评价自己的老头子,似乎姥爷的现状都是自讨苦吃得来的一样。大家似乎无视于姥爷的存在,没有人去关心他。他明明是一只将要挣断枝蔓的瓜,与世无争,可他却仍然固执地守着越来越显吃力的枝蔓,残喘着,他最后的一口气果真这么难出吗?
七斗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先走进里屋的那个墙角去搬搬姥爷的脑袋,看他是死了还是活着,每次她都觉得那个身体还有热气。她想,她大概是无法在离开斯洛古以前参加姥爷的葬礼了。
一个星期眨眼间就过去了,又到了来船的日子,许多人穿戴一新地朝码头上走,似乎是去赶集。姨妈和舅妈无心出去,可乳儿却嚷着要去看船,就唤七斗带了去。路上七斗问乳儿:
“你怕不怕爷爷死?”
“我不怕,早死早利索。”
乳儿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大人话,七斗听了不由“扑哧”一笑:“你爷爷要死了勾去你的魂,你可就没命了。”
“早死早托生。”乳儿毫不在意地回答。
“你不喜欢你爷爷?”
“是他先不喜欢我的,他只喜欢你。”乳儿说,“他要死的时候天天喊‘七斗、七斗’的,我还当是土豆呢。”
“他那是喜欢你大姑,也就是我妈,因为我没妈了,他可怜我。”
“他才不知道呢,全家人都不告诉他。”乳儿说,“奶奶说了,我要是把大姑的死讯告诉了爷爷,就砍我的头。”
七斗埋头不语,她真不知道姥爷竟是这样珍爱母亲,看来世上偏心的父母还真有呢。
七斗领着乳儿站在沙滩的最边缘,江水在微风的怂恿下荡起弯弯的细波,像鱼一样漫上沙滩,七斗和乳儿每隔一会儿就被这些细波舔一下脚面,他们因为遭了凉而跳叫着。
乳儿说:“听爷爷说,当年日本人投降时许多人一家一家地都死在这里,他们自己杀死自己,爷爷说半条江都是红的。”
“这个地方来过日本人?”七斗问。
“外国人都爱来这里,爷爷说早年这里可热闹哪,在老沟那里还有淘金的呢。”
“那你见过金子吗?”
“没有。”乳儿说,“我见过银子。”
说话间,白轮船响着汽笛从茫茫江水深处探出头来,沙滩上坐着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朝前边拥,七斗和乳儿险些被挤进水里。船离岸边越来越近,船上的国旗显得格外鲜艳。七斗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心慌,她想起了在三河镇码头的时候,她一下长途汽车就看见了一只白轮船悠悠地离开岸边、毫不留情地起航的情景。那时她并不心慌,只是觉得船太美太美了。现在船向她靠近的时候,她却仿佛感觉不出它那美丽了,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许,她本就是个没福气的人,无力承受向她靠近的美。七斗不免觉得有些辛酸。她拉着乳儿的手,暗暗想,也许她会在这里碰到那位船长和老妪,如果能的话,她想告诉船长她回去时还要搭乘他的船。
下船的人都跟着接船的亲戚们回家了,沙滩上看船的人却没有流露出疲倦之感。斜阳四射,江水就像一条金色的带子一样舒展着。船上的乘客空了,船工在打扫清理轮船。甲板上偶尔可见一两个穿工作服的人走来走去。七斗不见船长下来,心里有些着急,她便吩咐乳儿:
“你站在这儿等我,我去船上找船长。”
“你真的认识船长?”乳儿以为七斗是在吹牛。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二章 在斯洛古小镇(6)
“我能骗你吗?”七斗说,“我上次坐船时他还带我见过舵手呢。”
“那你一定见过他的望远镜了?”
“嗯,我还用了呢,我发现了一个大水涡,以为是大鱼在底下呢。”
“那你能带我去见船长吗?”
“行吧,不过你得听话。”
七斗答应了乳儿,乳儿高兴极了,他紧紧地抓住七斗的手,生怕七斗又会反悔。七斗领着乳儿走上跳板,他们像一对木偶一样戏剧性地蹦到甲板上,然后绕到前舱,还没有见到一个人影,七斗想大家现在必定是干完了活正在厨房吃饭,便转身向舱底走去。还未到厨房,却见一个手持拖把的男人背对着他们在拖舱板上的灰尘,横挡着他们,七斗“哎——”地叫了一声,那人回过头来,七斗一见这是舵手,便大叫起来:
“我认识你呀,上星期我坐过这船,船长带我见过你!”
“我记得了。”舵手不经意地笑笑,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看来是人见得太多,已经不以为意了。
七斗说:“我想见见船长。”
“你别去见他了,他醉了,明天开船时他能醒来就不错了。”
“那咱们就回去吧。”七斗低声对乳儿说,“你没听到船长喝醉了吗?”
乳儿点着头,但他仍然不肯离开。
“那我们下船了。”七斗不解地问舵手,“船长还会喝醉酒?”
“因为他的一个老朋友死了。船过一条沟时,听说那个给船上供应青菜的老毛子死了,就是那个老太太,你见过的。”
“天哪——”七斗失声叫道,“上趟船她还在呢!”
“上了岁数了,还不是说没就没了?”舵手不经意地说。
“那她、她是、怎么死的?”七斗哆哆嗦嗦地问。
“脑溢血。”舵手冷漠地回答。
七斗愣怔了半晌才醒过神来。她放眼望了一下江水,因为夕阳已经下山,江面上那些闪烁的金色已经不见了,暮色回转山河,江上的景色显出一片苍茫。七斗想起了那个夜晚,江面寒烟笼罩,老妪拉着她的手在甲板上眺望江水。那一切已经无法回来了。她的眼前又闪现出四匹红马朝着一条土路奔走的情景,马蹄声像网一样罩住她。六
夏至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白昼在斯洛古依然很长,凌晨三四点钟太阳就出来了。姥姥家的大木刻楞房子因为开了很多窗口,而窗帘的颜色又太浅淡,所以一大早便满室生辉。七斗无法睡着,就早早起来。刚起来时头有些昏沉,可是一走到外面马上就会清醒过来。七斗从门前的路一直走到水井,然后到达黄豆地。站在黄豆地的高坡上,就可以看见黑龙江了。那时候太阳正挂在对岸另一片国土的林梢上,它的光芒却折射到江水和彼岸的庄稼地里。露水蒸发为空气,草茎格外清亮,一尘不染。
有一日黄昏过后,人们刚把碗盘洗干净,蜷缩在墙角的姥爷却突然间冒出一句清晰有力的话:
“他娘,把我那罐沙金从窖里取来。”
姥姥怔了一下,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就跟着问了一句:“你说要取什么?”
“就是窖里的沙金。”姥爷说,“趁我还有口气,给孩子们分了,每人打个镏子戴戴。”
“你这个老糊涂,你忘了那金子被水冲后没剩多少,不够给每个子女打个镏子的。”
“我心里有数,你给我取来。”姥爷自言自语,“每人打个十五克镏,是绰绰有余的。”
姥爷有四个儿女,孙男孙女一大帮,如若分起遗产,只怕是不够呢。
姥姥当着儿女们的面不好再说什么,她摘下围裙,用清水洗了手,朝园子中的地窖走去。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姨妈和舅妈也就只好干着急地候在屋子里。许久,姥姥从门外捧回来一个酱紫色的瓦罐,罐盖上罩着一层红布,已经不鲜艳了,上面落满了灰尘。姥姥把瓦罐放在姥爷面前说:
“都在这里了。”
姥爷身上的热气似乎一下子就被调动出来了,他伸出一双大手捧起瓦罐,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将它放下对姥姥说:“都在这里了?”
“都在这里了。”姥姥轻声地说,“趁着儿子女儿都在,你分吧,这是你一辈子的体己,谁也管不着。”
“嗯。”姥爷呜呜噜噜地应着,将红布揭开,打开盖,一只手伸进罐里,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