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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小镇的悲情往事:树下-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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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个老人的躯体送入土中,然后用铁锹撮土来埋他。七斗眼见着棺材就像一艘红帆船沉没在大海一般深厚的泥土中,再看不见了。这时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姥爷那双奇异的大手,她的泪水流出来了。七斗抬眼望着远方,见四处亮光闪闪,仿佛遍地都是黄金。八 。 想看书来

第二章 在斯洛古小镇(9)
姨妈计划好了等烧完姥爷的“头七”后就回家。姥爷的葬礼一结束,七斗便觉得浑身没力气,肚子胀得生疼生疼的,体下隐隐地流血,姥姥告诉她这是长大成人了。
  这一天她终于觉得身体又恢复了原状,她便从炕上起来,打扮好了,由乳儿领着去锁柱家。姥姥说了,人家在路上照应过她,又叫自己的儿子在葬礼上挂了孝,走前要道个谢。七斗穿着一条老蓝布的肥裤子,一件白洋布的短袖衬衣,一双圆口的平底黑布鞋,鞋已经穿了一年,布帮上起了毛边。由于病了一场,七斗的目光不那么活泛,但有一股温馨的柔情蕴在里面了,好像她一下子出落成了个大姑娘。乳儿由于跟七斗上过轮船,还听到七斗与船员说话,就对她格外崇拜。乳儿渴望有朝一日成为船长,船长在他心目中是这世界的最高统帅。所以只要是七斗要做的事,乳儿就格外有兴趣,去锁柱家,就是他主动要求带路的。路上乳儿问七斗:
  “你分得的金子干什么用呢?”
  “我还没想好,反正它不能当饭吃。”
  “你可以把它换成钱,用钱买头巾、手绢和糖块。”乳儿偷偷地说,“我知道奶奶把那个罐子放在哪里了,早先我还想偷它换糖吃呢,可我一次也没有偷到,我一进地窖,就看见有一双大手在护着那个罐子。”
  “别瞎说了,你一定是看花眼了,罐子上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长出一双大手呢。”七斗说。
  “我真的不骗你,我就是看见有一双手护着那个罐子。”乳儿争辩道。
  “一定是撒谎,该割舌头的。”七斗吓唬他。
  “你不信就算了。”乳儿委屈地说。
  “好了,我信。”七斗揪着乳儿的耳朵说,“你看见了一双大手护着那个罐子。”不过她私下却想,没准儿是姥姥做了一双假手保护那个罐子呢,如果是这样,乳儿所言是真的了。
  在斯洛古,每户人家的门前都拴着一条狗。据说公社的干部下来吃派饭时,许多有抵触情绪的人家就把狗撒出来狂吠乱叫,弄得吃派饭的人心惊肉跳。斯洛古人一向不欢迎那些饶舌的干部,他们并非心疼自家的粮食。乳儿说狗见了穿中山装的人脾气格外大。人还没到锁柱家,乳儿便介绍了他家的狗如何咬断了一个干部的手指,这个干部如何大发雷霆,落下了“九指”的绰号。九指后来当上了县里的粮食局局长,就无端地勒索斯洛古人的返销粮。
  锁柱和他的老婆碟花都在屋子里啃青包米,七斗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香味。门前的狗有气无力地哼了几声,像尽某种义务似的,哼哼完就蜷在杖子边昏睡了。这是一条苍老、瘦弱、呆滞的狗,七斗很难想象它曾咬断过一个人的手指。在她看来,这种荣耀很难在它身上发生。乳儿用脚踢了一下它,想激励出它昔日的威风来,然而它只是稍稍睁开眼困乏地看了一下七斗,复又沉沉睡去。
  福根正坐在院子的太阳光下冒着虚汗啃包米,腿下已经弃了几根玉米棒子,脸上白是白、黑是黑的——癣点和皮肤的本色相映成趣,犹如一幅暗蓝的天空中飘拂着无数雪花的图画。福根见了七斗笑了几声,丢下手中的玉米棒说:
  “你们吃包米吧,锅里还有几穗呢。”也许是因为在自己家中增强了他的自信,福根说起话来一点也不结巴。
  七斗忙说:“才吃了饭,还不觉饿呢。”
  “吃包米不顶饱,再吃一点吧。”福根一进屋就冲里屋说,“七斗和乳儿来了!”接着就去锅里拿包米,等到锁柱和碟花出来时,七斗和乳儿手上已经各有一穗包米了。
  大家吵吵闹闹地进了里屋,就像是几个熟人意外地相逢在集市一样热闹。坐停当后,七斗便暗暗打量着房屋的陈设。由炕沿至东窗处放着一张黑漆木的桌子,桌上摆着一些没什么大用处的瓶瓶罐罐,两个黄箱子摞在一起,立在东南墙角处。看来被压在底下的箱子是装不常用的东西的,同时大都也是贵重的东西。靠下的箱子加着锁,而上面的却没有,七斗猜测上面的箱子无非装着一些破衣烂衫。南墙上端端正正地悬着一个镜框,里面对称地镶了几张旧得发黄的相片,七斗凑上前去看了看,只看出了碟花年轻时梳辫子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模样比现在清秀多了。七斗看完照片又看了看碟花本人,心想时间真的如此可怕吗?镜框里的其他人都是男人,以留胡子的居多,大概是他们夫妇俩的祖上人。七斗无意琢磨他们的家史,就掉转身重新坐在炕沿上。这时,乳儿已将包米啃完了。
  “我姨妈说下趟船来了,就要回家了。”七斗学着大人的口气说,“姥姥唤我来道个别,谢谢锁柱叔叔和婶婶的照应。”
  七斗的话才罢,碟花就满嘴冒着唾沫星子说:“这话不是见外了吗?你姥爷和我爹早年就是要好的伙计,不过是先后去了阴曹地府,这后代还能分你我吗?本应是一家人的!”
  “就是,就是。”锁柱木讷地在旁附和。
  七斗便道:“我年纪小,不大知事,有说错的地方,叔婶不要计较。”
  “哎呀,这话不更见外了吗?七斗,说不定将来你会成了咱家的媳妇,只怕俺家的福根没有这好命。”
  “是我命不好。”七斗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那双鞋说,“我妈死得太早了。”
  “别说了,碟花,你领着七斗去园子中摘柿子吃去吧。”锁柱给老婆使眼色,示意她适可而止。
  碟花有些不快,白了丈夫一眼,挥着手煞有介事地说:“倒是忘了,有几个柿子已经熟透了,快摘了给七斗吃吧。” 。。

第二章 在斯洛古小镇(10)
七斗无可奈何地随着主人去了菜园。她想该说的也都说了,柿子一吃完就应回去了,因为这种交往并不是她的本意,她觉得很没滋味。午后的热气密密实实地盖着菜园,庄稼半蔫着,七斗觉得脚下的土都是热的,她根本没有心思吃西红柿,只是不好打发主人的这份热情。福根很活跃地把柿子摘了来,连半青半红的也被他弄了下来,七斗一时间吃得满嘴酸涩。吃毕,她道了别,与乳儿出了大门,心下轻松起来。然而,没等她走多远,却听见背后福根的召唤声。七斗回头,见他正捧着一个木匣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待他跑到跟前,七斗问:
  “这是什么?”
  “给你的。”福根说。
  “里面装着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看。”
  七斗接过木匣子,启了盖,见里面躺着一个用骨头雕刻而成的美人,姿态袅娜,肌肤鲜艳,明清滋润至极,简直美若仙女。
  “这太美了。”七斗惊喜地说,“这给我吗?”
  “给你,我不、不稀罕,它、它、是、是个、女的。”福根大概不情愿说这句话,又结巴起来。
  “这是谁雕的?”
  “祖上传下来的。”福根又能顺顺溜溜地说话了,“是你姥爷给捎回来的,是从山里捎回来的,早年,他在山里碰上了我那当土匪的爷爷,就是镜框里胡子最大的那个,他把这个交给了你姥爷。”
  “你爷爷当过土匪?”七斗问。
  “土匪都是坏蛋!”乳儿气恼地说。
  “土匪有啥不好?”福根大概是因为着急,他又结巴起来了,“一天、天、吃、香的、喝、喝、辣的,自由、自在。”
  “土匪都是喝人血的!”乳儿再次对抗着福根。
  “再说、再说、我、就揍、揍你!”福根也生了气,他脸红脖子粗地把瘦如鸡爪的拳头在乳儿眼前晃了晃。
  七斗见势不妙,忙从中劝道:“土匪不土匪的倒没啥,只是这骨人是你祖上传下来的,给了我,你爸妈不会怪你吗?”
  “不、不会,东西、是、我、我的,我、爱、给谁、就、就、给谁。”福根说完,拂袖而去。他大概没有想到送人家东西却要遭到奚落,心里也许不平呢。
  到家后姨妈正在收拾旅行袋,七斗见自己的衣服正在被装进去,才恍然觉得在斯洛古已经待了好久,她真的该回到惠集小镇了。想起惠集,她的心里热乎乎的。
  “这是什么东西?”姨妈指着那个匣子问七斗。
  “是一个骨人,是福根给的。”乳儿抢先回答。
  “还有人给你送礼哪,快打开让我们也开开眼界。”姨妈迫不及待地抢过匣子,掀开盖,突然她“哇”地大叫一声,两眼放着绿光喊,“这么好看的骨人,我今生还是头一回见哪,妈,你快看哪。”
  七斗没有想到姨妈会如此钟情于这个骨人,她的热爱不是装出来的,七斗隐隐觉得这骨人前途未卜,因为姨妈已经看上它了。
  姥姥闻声轻轻地将身子凑过去,她瞄了一眼骨人,便浑身颤抖起来,哆哆嗦嗦地说:“拿开,拿开,把它拿开……”
  骨人会引起姥姥如此大的反应,七斗觉得这里肯定有谜,便说:“姥姥若是不喜欢我要,我就还给人家。”
  “留着吧,只是它太美了,害得我眼花了,你收了吧。”姥姥回答。九
  临上坟的头天晚上七斗梦见了姥爷,他坐在一个墙角里,头顶是灰蒙蒙的天,他似乎在卖什么东西。七斗当时觉得自己是光着身子跑出家院的,所以她见了姥爷并不敢靠前,只是躲在远处看他。姥爷摊着那双大手,眼睛平视着前方,仿佛在等待什么人来买他的东西,可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七斗想,要不要帮他吆喝几声招徕几个顾客?然而没过多久,当天色更为灰暗的时候,一个老女人挽着一只篮子朝姥爷这儿走来了。她步态蹒跚,头上蒙着块蓝布。这时七斗听见姥爷吹了一声口哨,他的那双手在弯曲和抽动,好像要掐住谁的脖子似的。路两侧的树丛里突然蹿出七八个赤身*的男人,他们跑到姥爷面前,纷纷拿起刀和枪,张牙舞爪地朝老女人扑去。妇人没有发出任何反抗的声音,只是僵直地被他们抬进树丛,树叶马上遮掩了将要发生的故事。七斗无法看清那里面的景色,因为光线太暗淡了,那里面又一点声音都没有。姥爷重新坐在原处,平视着大路前方。七斗万分恐惧,她便跑回家来。
  醒来,七斗将这梦说与姥姥,姥姥有些狐疑地问:“你真梦见了几个男人?”
  “嗯,他们全光着身子,是藏在树丛中的,而我姥爷却穿着衣服,不过,他引诱别人杀害那个妇人。”
  “怎见得是杀害?”姥姥辛酸地叫道,“还不是活活糟蹋了那妇人!”
  “可那妇人很老了,她的头上还蒙着块蓝布。”七斗说。
  “那你有没有看见你姥爷也跟进树丛?”
  “没有,他坐在那里好像只是放哨。”
  “这个该杀千刀的,他一去了阴间就和那帮土匪混上了。”姥姥说,“他死的那天是发现土匪尸骨的日子,我料他又会被这些人劫了去。”姥姥说着便落泪了。
  七斗想不到一个梦竟惹来这么多麻烦,便安慰姥姥说:“我专爱做瞎梦,肯定不灵的,而且梦醒时鸡已叫过辰了,破就破了。”
  “巴望着是这样子。”姥姥唉声叹气地说。
  上坟时天已大亮,一家人沿着江岸走。姥姥走在头里,舅舅断后,姨妈、舅妈在中间,乳儿和七斗忽前忽后的。乳儿因为七斗要走,心中还有些舍不得的,他不断地央求七斗在她上船时让他也跟上去,他想见见船长,船开前他就下来。七斗早已答应了他的要求,可他仍然不休地纠缠,七斗知道走前要不停地跟乳儿磨嘴皮子了,所以常常表现出不和气。

第二章 在斯洛古小镇(11)
“你是不是因为光头的原因,就不愿意相信别人的话?”七斗训斥乳儿。
  “我是怕你忘了。”乳儿说。
  “好话说三遍,狗都不稀听!”七斗故意激他。
  “你是说我连狗都不如?”乳儿带着哭音说,“不过就是求你上船去看看,就这么了不起了。”
  “我是逗你玩呢。”七斗缓和下来语气,问,“你不喜欢福根送给我的那个骨人?”
  “土匪弄的东西,我才不喜欢。”
  “那你说这个骨人美不美?”七斗问。
  “美是美,不过那是土匪用的东西。”乳儿指着一带山脉说,“早年,土匪就藏在山里。”
  “谁告诉你的?”
  “我奶奶跟别人说的。”乳儿道。
  七斗想了想,就加快步伐朝前赶,一直撵上姥姥,夺过她胳膊上的篮子说:“让我挎一挎。”
  姥姥松了口气,将篮子让给七斗。七斗用着心眼说:“这山上都有啥啊?”
  “有啥?”姥姥反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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