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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无双很是认真,继续说道:“原来的右相章纪因与太子谋反案有牵连,已被革职拿问。我来时,兵部尚书游大人也暗示过,若贤弟回去,他愿保你出任右相。”
南楚的右相是武相,有点像现代的国防部长,那兵部尚书便类似于总参谋长了。宁觉非听他们把大帽子一顶一顶地抛过来,却只觉得好笑。
“大哥。”他诚恳地看着荆无双。“我不是圣人。你已知他们过去曾如何对我,若换了你,你能与他们尽释前嫌,把酒言欢吗?是,那淳于乾现已尽杀太子余党,当年辱我至深的也大都是那些人,他杀了他们,似乎是为我铺平了回去的道路。可是,其他人呢?便是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杀尽的。”
就算是在现代,官员去嫖娼也不算犯罪,顶多丢了乌纱帽而已。他想着,苦笑了一下:“大哥,你要我与他们同朝为官,就不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他们?”
荆无双深深地凝视着他,缓缓地说道:“贤弟,你遭遇如此,我比你更加难过。当年……殷小楼与武王侍妾私通,本有不是之处。武王激愤之下,处置不当,现也追悔莫及。好在,如今殷小楼已死,过去种种,都已随他埋葬。况且,武王为了你,不惜血溅朝堂,也已表示了他的歉意。觉非,你是堂堂男儿,如今南楚国难当头,求贤若渴,你身怀绝技,正可一显身手,大展鸿图。愚兄此来,自知杀机重重,却是已怀必死之心,只希望你能够回去。”
夜色弥漫开来,天上的星月投下了淡淡的银光。巨大的城市安静下来,清凉的夜风缓缓地吹拂着他们。
宁觉非看着夜空,轻轻叹了口气:“大哥,你乃国之栋梁,无论如何也不该轻涉险地。小弟何德何能,竟让你如此相待?唉,大哥,那淳于乾派你来此,心计甚深。你荆家世世代代皆为南楚名将,天下皆知,现在你又被封为护国将军,杀了你便如断南楚一臂,无论是北蓟还是西武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淳于乾要你来此,便是无论你能不能说动我,他都要逼我随你回去。他知道我定不会眼睁睁地看你被杀于此的。唉,大哥,你来之前,可知道他的如此用心?”
“我知道。”荆无双泰然自若地道。“他虽未明言,难道我会忘了北蓟与我荆家的深仇大恨吗?”
宁觉非无可奈何地摇头:“大哥,你何苦如此?”
荆无双凛然道:“贤弟,荆家代代皆为良将,大部分都是战死沙场。愚兄幼承家训,便是舍身为国,忠君爱民。如今别说只是出使北蓟,便是北蓟以你为质,要换愚兄这条性命,愚兄也会毫不犹豫。”
宁觉非听着,心里真是万分的为难。南楚他是绝不想回去的,但荆无双却是他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个朋友。除了云深外,荆无双待他也是情深意重,就像寒冷黑夜中的一团篝火,那一点温暖,一点光明,渐渐给予他在这世上生存的依据。他当初毅然决然地离开燕屏关,就是不希望有人因为他而去逼迫荆无双,但他却低估了荆无双本人对国家的忠诚。
如今,蓟都离燕屏关千里之遥,路上随时可以出现任何危险,而荆无双却只带了三千名士兵护卫,有一半还是步兵。不但北蓟要取荆无双的性命易如反掌,便是那独孤及携带与“烈火”极其相似的赤龙和大批形容剽悍的随从来到这里,只怕也不会如他所说的那么简单。
宁觉非想着,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大哥,此事你容我好好想想。”
荆无双开心地笑了起来:“好,贤弟不必烦恼,有什么问题,咱们都好商量。今日天色已晚,贤弟就别回去了。”
第一部 南楚篇 第二十九章
吃完早餐,荆无双将宁觉非送出驿馆,很是遗憾地说:“贤弟,今天北蓟皇帝澹台牧要召见南楚使臣,还要在宫中赐宴,愚兄就不能陪你了。明日北蓟回礼,要与我交割。过了这两日,贤弟再来看望愚兄好吗?”
宁觉非便点头:“好。”
荆无双扶着他的肩,轻轻拍了拍,温和地道:“贤弟,再过五日,愚兄便要返回南楚了。贤弟好好想想,到时候与我回去吧。”
宁觉非只是微笑:“大哥,我答应你,一定好好考虑。”
荆无双便笑着点头,目送他离去。
宁觉非骑上马,很快便回到了国师府。府中的几个大丫鬟知道他回来,都跑来围着他,叽叽喳喳地向他询问夺金章的过程。他便与她们谦逊了几句,又开了两句玩笑,问她们怎么不去赛马节上看看有无心上人。几个丫鬟却是性子泼辣,也不示弱,反问他在赛马节上可有什么美人儿瞧上了他。宁觉非只说得几句便甘拜下风。前世他便说不过部队里的女兵,除了正式的工作时间她们会下级服从上级之外,业余时间里便连电话兵、卫生员都会叫他“娃娃司令”,让他哭笑不得。
招架不住,便且战且退,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安静下来之后,他便认真思索起来。
在他心里,从来都没考虑过要为南楚朝廷效力,但荆无双此次不顾性命地跑来找他,他又实在是不能不管。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让自己先冷静下来,好好合计合计。
首先,看看凭荆无双现在的力量能否安全回到燕屏关。
他左右看看,不耐烦用毛笔,索性来到院中,在花园里捡了根短树枝,在泥地上划起来。
从燕屏关到蓟都,沿途的地形仍然记在他的脑子里。他慢慢地回忆着,找出了最佳伏击地点,共有六处,草原上两处,靠近燕屏关的山中有四处。
他边划着地形图边想着,如果自己要伏击荆无双,需要多少人,用什么样的计划。等想完,他捂着脸,无声地笑了起来。他只需要十个人,便可以杀掉荆无双和淳于朝。若用狙击手,只怕五个人就足够了。当然,前提是这些人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部下。
如果是北蓟或者西武的人呢?他又开始计划进攻路线。这两个国家中,能使强弓硬弩的人实在不少。若派出这样的弓箭手三百人,箭下如雨,打他们个冷不防,紧接着便用轻骑兵快马冲击……应该怎么防?若是先派出侦骑侦察,及时示警,再以运货的车辆组成圆阵挡箭,用弓箭射杀来袭的骑兵……若是侦骑被敌人暗杀,未能示警,走入了敌人的埋伏圈,又怎么办?……规定侦骑每隔一刻以响箭为信号,定时联络?可那会惊动敌人,让埋伏的敌人得知侦骑的行踪,从而隐藏更深,侦骑却又侦察不到……
他就这样自己攻又自己守,不断地在地上划着,又捡来一大堆碎石子,摆出两边的阵式,来回移动,演习着各种可能。
最后,得出结论,至少有两处地方,若遇突袭,很难逃生。荆无双一行数千人中,恐怕只有他一个人有能力独自杀出重围,但别的人多半无一幸免。
接着,他又开始琢磨,若是大规模围攻呢?在平原上包围,以重骑兵结阵冲击,同时万箭齐发……想到这儿,他只好苦笑。若果真如此,便是他自己也逃不掉,遑论其他人了。
好在,这种可能性极小,西武固然是不可能这样做的,毕竟是在别人的国土上,最有可能的是埋伏、偷袭。北蓟也不可能公然以军队攻击以外交途径获准入境的别国使臣,但可以派出大批军人伪装盗贼,围杀他们。
从战略角度讲,北蓟和西武都有杀荆无双的充分理由。
荆无双系出名门,其祖其父当年的部下遍布军中,他一旦出任将军,自然是一呼百应,指挥裕如,便是南楚不整军,战斗力也会立刻提高数倍。而他与北蓟有着国仇家恨,绝不可能和解,也不可能招降,因此北蓟杀他,应是势在必行。
本来,若无荆无双,游虎便得镇守在燕北七郡。现在改由荆无双镇守,游虎便去了剑门关,西武因而受到的压力陡增。若无游虎,南楚与西武的边关形同虚设,西武军随时可以长驱直入。现在,游虎若效法当年在燕北七郡的作为,将西北诸州打造得固若金汤,并进而出关侵袭,那对西武的威胁实在太大。若是杀了荆无双,游虎便得再回燕北七郡。毕竟对于南楚来说,北蓟的国力比西武强盛,与南楚又有皇后被杀之仇,威胁自然比西武来得大,权衡利弊,也仍然会全力抵挡北蓟。这种形势对西武却是大大有利。
想着,宁觉非轻轻叹了口气。大哥啊大哥,你这样子如飞蛾扑火一般地过来,却叫我如何是好?
他本来蹲着在地下比划,后来干脆席地而坐。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他一直没有挪窝,也没有抬过头,直到听见云深的声音。
“觉非,你在干吗?不饿吗?”云深在他身旁蹲下,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线条、箭头、圆圈、三角,显是一头雾水。“这是什么啊?”
宁觉非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半晌方道:“我在下棋。”
说着,心下倒也坦然,这本来也就像下棋打谱,两方都是我,嘿嘿。
“下棋?”云深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棋?”
“那个……一种军棋。”宁觉非哈哈笑道。“我正在琢磨。”
云深便也不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起来先吃饭,一会儿再琢磨。”
“好。”宁觉非一跃而起,用脚将地上的作战图擦掉。
两人悠闲地吃着饭,宁觉非却想起来:“哎,你们不是今天要在宫中设宴款待南楚使臣吗?你怎么回来了?”
云深瞧了他一眼,微笑道:“是宫中赐宴,不过有皇上和几位南部大臣陪着就行了。荆无双对我痛恨之极,瞧见我便眼中喷火,我若呆在那里,他多半会没胃口,所以我就回来了。跟你吃饭,我觉得要香得多。”
宁觉非略有些尴尬。他不知荆无双会如此恨云深,不是恨澹台牧吗?
云深似乎瞧出了他的想法,便轻笑道:“当年那反间计,是我父亲出的主意,先皇派人到临淄去做的。”
宁觉非恍然大悟,便点了点头。
原来,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
云深斯文地吃完饭,舀了一小碗汤端在手中,轻描淡写地问道:“觉非,如果荆无双和我打起来,你会帮谁?”
宁觉非一怔,顿觉左右为难,发了一会儿呆才道:“我劝架。”
云深听了,哈哈大笑,显得很是愉快。
宁觉非便也笑了起来。
云深把汤喝了,关切地道:“你吃完饭便歇一会儿。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了。”
“好。”宁觉非笑着点头。
那一下午,他仍然坐在花园的泥地上,埋头比划着进攻、撤退的道路,却不时叹气。
荆无双此行实在是大大的不妙啊。
每一个进攻地点都可以有十余个行动计划,若干进攻线路。他想得头昏脑涨,忽然强烈地思念起他的参谋长来。
那是个比他大六岁的军人,是武器专家、小规模作战专家,心思缜密,非常冷静,与宁觉非一直紧密合作,配合默契。他也是个十分幽默的人,每每在宁觉非热血沸腾的时候大泼冷水。譬如,宁觉非若兴奋地说:“这次要多弄几支重武器,最好搞些大家伙。”他便会在一旁问道:“要不要发你两颗原子弹?”
自己死了以后,他是接任自己职务的最佳人选。想到这儿,宁觉非很放心。有他带着自己的队伍,一定很稳妥,仍然会是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
他想着想着,笑了起来。若是他在这里,二人有商有量,自己也不会这么头疼了。
不知不觉间,斜阳渐渐西垂,金粉似的余晖泼洒下来,将坐在花丛中的宁觉非渲染得犹如画中人,令人一见便悠然而生向往陶醉之感。他自己却一点也没觉得,还在凝神沉思。
正在将几枚代表进攻骑兵的石子挪向一边时,他身旁有人伸出一根树枝来,在另一边划了一个弧形,以商量的口气说:“如果是我,我会从这里进攻。”
宁觉非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似乎把这声音当成了自己脑海中的思路,想也不想,便摇头,指向另一个尖尖的三角:“这里有一座小山,我一开始就会派一小队弓箭手扼守在这里。”
那人便思索了片刻,从那个弧形中分出了另一支,绕向一边:“那我便在这里佯攻,派五个百人队从那边迂回到山后。”
宁觉非又指了指他放在侧后方的几枚石子:“我一开始有布置,这里有三个百人队,与山上的弓箭手成犄角之势,互相保护,互相支援。”
那人想了想,再划出一个圆弧去往另一边,笑道:“我再派出五个百人队,由这里包抄。”
宁觉非用树枝点了点横在中间的一条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