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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厚只当曹颙去了解地方民生,还感慨半日。曹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还真没有那么忧国忧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而已。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有到过清苑,自然是带了几分好奇。
曹颙的安全,安排了好几拨随从护卫,以策万全,才出了总督府。
曹颙身上半新不旧的蓝面厚绒棉衣,脚下是青缎面靴子,头上带着黑呢瓜皮帽。这出打扮,就是寻常富户人家男子的装扮。蒋坚与宋厚也都是不喜招摇的性子,穿得也都很素净。除了几个牵马小厮,近身跟随,其他随从护卫,都前后散开”
清苑城,省、府、县同城为治,城里衙门套衙门,吃皇粮的人口甚多,这也使得清苑集一省财力,远比其他府县富裕。即便比不上京城繁华,也是一片太平景象。
总督府在城北,因这附近有督标、有绿营兵驻扎,所以百姓较少,比较肃静。
最繁华的地方在城东,那边有保定府衙与清苑县衙,还有几条买卖街。曹颙一行要去的地方,就是城东。过了两条街,路土行人渐多,赶车的,骑马的都有。曹颙这几个,就混着路人中,看着与其他人并无什么不同。
道路两侧,已经有铺面商行,有伶俐的小伙计站在门口招呼客人,好不热闹。再看街上置办年货的百姓,脸上也多是喜庆之色。又转了一条街,就到了廉颇祠街,这里就是东城最繁华之地。骑马已经不便,曹颙几人便下马步行。
看着廉颇祠前人头涌动,曹颙笑着对宋厚道:“用不用陪先生去上柱香?”这里除了将士祈求平安外,还常有老者在这里祈寿。
宋厚摆摆手道:“感谢东家盛情,还是免了,学生这身子骨可不禁挤,改日送些银子过来,尽份心思就好……蒋坚的注意力,则是放在寻找米铺。他只当曹颙是关注地方民生,这自然是百姓的吃食住行看起。
现下,他看到一个挂了米幌的铺子,招呼着曹颙与宋厚向前。
三间的门脸,两侧都是矩形立斗,里面放着各种米面杂粮。
正时着大门是柜台,柜台后有个老掌柜,正扒拉着算盘。柜台外,有两个活计,招呼着几个买米的客人。
见曹颙一行进来,那掌柜的抬起头来,刚想要叫伙计招呼,打量了众人一眼,却是自己从柜台后出来,恭敬道:“几位客人要买什么米?小店新到了江南碧粳,做饭最是香甜。知府老爷家,知县老爷家,都从小店买过米。”
碧粳是大米里的上品,曹家在京城也吃的这个米。
众人跟着老掌柜到西边一个立斗前看了看,却是没有言语,只挨排将这立斗都看了,大米、小米、糜子、高粱、各种豆子都齐全,就是不见苞谷。
曹颙没有开口,说话的是蒋坚:“老掌柜,什么粮食最便宜?听说直隶早有百姓种苞谷,怎么不见这店里有?”他一口山西话,垮得不行。
老掌柜听了,却是一哆嗦,神情越发恭敬,躬身道:“回这位老爷的话,苞谷是贱物,就算外头百姓有种的,也多是为了六、七月卖青,老棒子后,也多是自家嚼用了,很少往外卖。”曹颙与宋厚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掌柜的殷勤的有些过了。
蒋坚也看出这点,却是不动声色,接着道:“那店里最便宜的粮食是哪个?总不能买粮的都是富贵人家。”
听了这话,老掌柜的身子越发弯了,额头已经渗出汗来,引着众人走到西边,带着颤音道:“最便宜的米……最便宜的米在这头,是陈年的高粱…… ”
曹颙跟过去一看,说是陈年高粱,实际上米糠占了一半。这在旁边,便是泛白的小米。曹颙抓一把,放在鼻子闻了闻。他在京城咕…,曾去过通州仓,对于仓米印象深刻。
仓储的稻米尚好,仓储的谷子极易发霉。这小米虽然没有米香,看着是劣米,却没有米仓的那种窭味。两个小伙计送走了客人,见这一行人奇怪,也都跟了过来。
蒋坚见曹颙看得差不多了,直了直身板,对那掌柜的道:“不打扰掌柜的做买卖了,我们再去旁出看看。”
“不打扰,不打扰!”邵掌柜的偷偷抹了把额头的汗,陪着小心将众人送出门外。
离米铺远了,蒋坚冲曹颙抱抱拳,道:“学生喧宾夺主了,东家勿怪!”
曹颙摆摆手,笑道:“这有什么?本就说好,我闭嘴少言的,要不然一口官话,倒是也不像客人。却了忘了一件事,朱之琏为官甚有民望,曾听人提及,那位府台大人,甚爱微服出行,体察民情。嗯,来那掌柜的也听过此事,将非磷当成他了。”
“原来如此,怨不得他双股筛糠似的,冷汗直流,估计是随口扯谎吹牛,才这般心虚胆颢。”宋厚笑道。
三人继续前行,曹颙却是看到一个熟悉的招牌“稻香村”,远远的,就闻到铺子里传来饽饽的甜香味。这里不仅铺子名同京城的“稻香村”一样,连匾额也是仿的京城匾额的字。
五间门脸的铺面,看着比较气派,生意也不比京城的差,不少人提了点心包出来。
曹颙看了,暗暗留心“山寨”不怕,不过是生意人投机。却要提防有人扯大旗,招惹是非。还是要使人打听打听这铺子的底细才好,看着那匾额簇新,这铺子才开张不久的样子。蒋坚与宋厚顺着曹颙的日光望去,也都凝神。
“稻香村”在京城名头甚足,官场上都晓得,那是淳王府大格格、曹家伯夫人的产业。若不是从未听人提及,就似乎他们见了这铺子,也会以为是总督夫人的铺面。显然,不是。
三人疑虑重重,失了继续逛的兴致,正好走了一会儿也乏了,便进了“稻香村”对面的茶馆,要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不知是内务府推广之功,还是清苑城富裕,这茶馆已经换上了玻璃窗。
三人刚刚入座,便听旁边有人道:“早前曾调戏过王氏的,便是那饽饽铺子的东家?”
“正是,就是这铺子的东家毛仁兴,是总督府谢游击的表弟,到清苑没几年,却是会捞银子,赌坊、妓院什么来钱开什么。上个月不知怎么兴起,又开了这饽饽铺子。那戴王氏就是腊八那天,到这旁边的药铺给婆母抓药,被毛仁兴看见,被纠缠了好几句。后来药铺的东家出来分说,毛仁兴才安份下来。没想到却是丧心病狂,又追到戴家,活活逼杀了戴王氏。可惜了一个孝烈之妇……”另一人道。
“如此无法无天之徒,竟逍遥法外……”问话的那人,语气中带了愤慨。
“老爷,这毛仁兴身后不仅有谢游击,还有京里王府……”另一人带了顾虑。说话的,就是曹颙背后那桌临窗的客人。不过虽然没看到人,但是听着这一口垮垮的山西话,曹颙还是猜出是何人。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就听到身后有人“咦”了一声。随即有人小声道:“老爷,是总督府蒋先生同宋先生……”身后静了静,随即便听到有人起身。
曹颙到直隶不久,直隶官场上却晓得,他身边这两个名幕。即便朱之琏身为知府,也不敢端架子,只能主动过来打招呼。没等他开口,曹颙已经站起身来。
“督……”朱之琏见了,忙要见礼,却是被曹颙笑吟吟给打断:“许久不见,苍岩先生,要是便宜,可否寻个地方叙话?”
清苑城前些日子发生命案之事,曹颙也看到下边的公文上提及过。可若是记得不差,他看的是已经结案,行凶之人已经归案。可听朱之琏方才的话,真凶却是另有其人。
苍岩是朱之琏的号,曹颙直接称他的号,而不是官职,朱之琏也就改了称呼,抱拳道:“若是曹老爷不嫌弃,请往舍下吃茶!”曹颙点点头,蒋坚面带沉思,宋厚却是皱眉。
朱之琏知道曹颙的身份,还直接往知府官衙请,看来是有借势之意。宋厚想来觉得自己这个东家,是个精明不吃亏的主儿,却不晓得他为何顺水推舟,要趟这趟浑水……
第十三卷 雍之始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朱侯下
保定知府衙门,因封印的缘故,衙门里有些冷清。
曹颙一行进了衙门外,直接被迎到 内衙客厅吃茶。
这客厅陈设很是质朴,放眼一看,并无金石玉器,墙上挂着的,也不过是友人相赠的字画。曹颙见了,暗暗点头。
朱之琏在保定知府任上已经 五年,民望甚好,为官清廉。瞧这四周陈设,还有待客之茶,也能看出,他没有骄奢做派。
就是总督府先前的“寿礼”与“年礼”他这边送的也是直隶诸知府官中最低的。
要知道,朱之琏康熙三十一进士,同年特敕封为亳州知府,步入仕途。却是因民望过盛,又是前朝皇裔,至今仍在知府任上。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要是朱之琏有半点捞银子的心思,早已积下万贯家财。
可是据曹颙所知,朱家日子过得却是平平。他们家人口简单,妻妾二人,两子一女,长子已经娶妇,有一孙儿;次子十七,考中生员,如今在府学;长女尚未及笄,待字闺中。
奴婢下人不超过十人,比乡绅富户还不如,没有官宦人家的气派,曾经被人诟病。有当地士绅,要送朱之琏下人美婢,朱之琏只说是养不起,数次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除了维持家人生计,他手中余财,都用来买书。不拘是老书,还是新书,只要见了,便惦记淘了来。直隶官场上,都管他叫“书痴”。可是,他爱书是爱书,却是只肯自己买,从不收旁人赠书。
或许正是因饱读诗书的缘故,朱之琏身上,没有官场市侩,带了几分儒雅,上司当前,也面色如常。
反之,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幕僚,年纪同乘之琏相仿,名叫刘川,却是眉眼间带了精明,言语间带了小心与试探。曹颙虽好奇戴王氏之案,可并没有先开口。
倒是朱之琏,不待曹颙发问,便主动提及戴王氏被杀案,又由熟知案情的刘川补充细节。
戴王氏家住南城,为流民之女,幼时入戴家为童养媳。戴家本是手艺之家,家主戴富给人打家具为生。因其子戴兴国打小伶俐,一家几口便竭尽心力,供他读书。没等戴兴国长成,戴富便一命呜呼。
全家生计,都靠王氏与婆母秦氏纺纱织布,打零工维系。等到戴兴国出服,参加童子试,中了秀才,取为廪生,在县学读书。
好日子没几天,各氏中风瘫痪,全赖王氏朝夕侍奉,才残喘至今。
不想,却是祸从 天降。
王氏上街抓药,被毛仁兴看见,惹出祸端。
毛仁兴有心算计,买通县学上的生员,哄着戴兴国吃酒,签了卖人契约。
过后,毛仁兴带了手下,去戴家接人。
王氏认出他是调戏自己之人,不肯跟着走,拿了菜刀出来撵人。不知是对方恼羞成怒,还是撕把间手误,王氏刀刃加身,因此损命。
案归到清苑县衙,知县以“误伤致死”立案。因伤人者手中有王氏身契“从误伤至死”又成了“失手打伤奴婢论”减等处置。最后判罚银二百两,徒三年。案宗送到知府衙门,朱之琏却是瞧出不对。
戴兴国已经取得功名,即便是家贫孝母,也没有卖妻的道理。如此得 了“不义”之名,往后在仕途上就要为人诟病。
他在官场三十多年,判过多少案子,哪里瞧不出其伞的猫腻。
死者是有妇之夫,杀人地点又是王氏夫家,多半是“奸杀”,加上是白日命案,少不得有仗势威逼嫌疑。如此草率结案,民妇又成了奴婢,本委实显得怪异。等他寻访一番,得知是位孝妇,闻其孝行,心生敬意,查得便更仔细。
毛仁兴家财万贯,行事张扬,大白天带人去戴家,行踪自是落在左邻右舍眼中。
等到王氏身死,衙门虽结案,却堵不住悠悠众口,便有流言出来。
朱之琏顺藤摸瓜,就查到毛仁兴头上,便叫刘川详查,这才知道了大概齐。
曹颙听着,脸已经沉了下来。
天下不平之事多,要是不知道还罢,既是听闻此事,他也不能漠然视之。
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
如今,却是孝妇损身,淫人逍遥,失了天理公道。
可是,眼下认证物证都没见着,曹颙也不能只听信朱之琏一 面之词
他想了想,道:“朱大人,既是觉得案宗存疑,是要提到府衙再审,还是发回县衙重审?戴家之人,对于案情没有异议的话,没有苦主,朱大人怎么立案?”
若是王氏真冤屈而死,案子移到府衙来审的话,就要闹大。要是能查到实处还好,将真凶绳之以法;要是查来查去,定不谢罪,不仅朱之琏担干果,还容易引起民怨。
朱之琏闻言,却是带了忿忿之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