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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的软轿被停放在靠里一侧的墙角,原本珍珠晕厥的情况,就是何当归说的那样,人多气闷,激在了心口窝。
现在安静下来,她也觉得好了不少,有了何当归坐镇,她连操心都省去了,只眯眼假寐,却听轿子外面的卢知州向她探问陆大人的来历,因答道:“只听说陆大人是京中锦衣卫,具体的不知,不过他们是三年前就认识的。往日我也没跟你提过,我这妹妹,是个极有本领有办法的人,当年她留下的一样东西,就让太善在水商观遭人唾骂,再也呆不下去。那时候我还同情过太善,如今想来,我还说妹妹下手太轻了。”
卢知州和珍珠刚刚一起将家里发生的事讲给何当归,夫妻间所知的事一比对,卢知州渐渐明白,“会前夫”的事是他冤枉了珍珠;而珍珠也早就明白卢知州的为人,最是粗枝大叶的一个爷们,蓟樱桃和槐花全都是她们自己的问题,不与卢知州相干,身为他的知己与妻子,本不该为这些事跟他怄气,只是孕妇的无名之气多,才闹到这田地。现下误会被澄清,更该早点冰释嫌隙,于是珍珠主动道歉,卢知州也回歉,夫妻两个只没完没了地在角落里互相道歉,渐渐演变成互诉衷肠,连周匝环境都忘记了。
而红屉长椅上,何当归终于忍不住气恼道:“陆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干嘛当众搂搂抱抱的,你存的是什么心?”他不是练过断情绝欲的清心诀吗。
陆江北皱眉笑问:“丫头你在说什么哪,我只问了一句冷不冷,又给你披了件斗篷,何曾搂抱过你?”
“那你干嘛站的离我那么近?都贴一起了刚才。”现在背着人群,他反倒坐在很远的地方。
“我是你舅舅,人多时自然要护你周全。”
何当归心里自己别扭了一会儿,最后说:“以后别拿我当小孩子了,我许过人家了,突然多个舅舅,我还适应不过来。”
“那你的意思是,等你适应以后,我就能对你‘搂搂抱抱’了?”
何当归凉了眉眼:“你再言语戏弄我,我就愈发不敢同你热络了。对了……你留的那张纸条我已看了,多谢你。你想要的心头血,等我方便的时候给你。还是说,喝了‘尘世孟婆汤’之后连心头血也不必了?”反正什么都忘了对吧。
“取心头血对你也有损,就用处子血吧,我等你和小七洞房花烛后来取,”陆江北微笑道,“看来你还是没读我在山庄拿给你的那本书。”他端起枣茶啜一口,问,“这案子怎么判?死的是蓟氏,而蓟氏女儿在那边墙根立着,此外还有几名指证过秦氏的下人,我也已让人扣住拷问出,他们都是卢府新来的下人,被蓟氏买通了污指看见秦氏推槐花下井。至于槐花和蓟氏是怎么死的,他们可能真的一无所知——脚趾被小铜锤敲碎了骨头,再没有撒谎的道理了吧。”
“……”
何当归心中暗道,听说厂卫的行事风格快、狠、准,今日才得一见,专用于查办贪污谋反大案的铁血利器,拿来处理民间诉讼小案,不光是杀鸡用了牛刀,还有些残忍了。向陆江北求助,她是否做错了?陆江北邻家大哥的面孔下,也有如斯冷漠决绝的一面,倒让她惊觉,自己往日真看错了他。而且她看错的人,早不止于一个陆江北。
“放心,用刑之处是在卢府外,并无人瞧见,待会儿他们来招供时,穿着铁鞋,坐着囚车,再将舌头给麻了,不会被人瞧出端倪。”陆江北以为她担心的是这个,怕大刑逼供出真相,舆论对秦氏还是不利,卢府还是被人戳脊梁骨。他又啜饮一口枣茶,问:“你理出此案的头绪来了吗?要是太费神,证据也不全,那也不必细细纠察了,我就替你和县官儿大人一并决了此案吧。”
“大人你能决案,就在这里决案?”何当归抬眸睨他,“难道你有跨越区域,处置扬州人命大案的特权?”
“锦衣卫一向有特权,何况我是顶着天子钦差的名头来了扬州——扬州黜置使、兼江淮督察使。本来前者该让耿大人担任才对,可他旧疾突发,家去养病了,我才双重官身来了扬州。”陆江北如此讲道,“不过是‘一次性’的,回京师就脱去了,如今却刚好派上用场。当归你说,此案是让那几名下人顶罪,还是一并连那蓟小姐都解决了,给秦氏除去一个后患?”
何当归掰手指算了算,得出的结论是,他的官位勋级比扬州知府还高两阶,难怪展捕头谁的账都不买,只买他的账……抬目看着他数不尽的儒雅,道不完的温和的面庞,何当归只觉得他的身体里面也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鬼,才能谈笑自若地说出这些草菅人命的话来。又或者,他从来都不曾在民间亮出他的屠刀来,而这一次,是她莽撞地拉他当外援,才会让沉睡的老虎睁开眼咬人。如今要如何收场?假如有人枉死,算不算她手上沾了鲜血,开了杀戒?
“怎么这么看着我?”陆江北微笑,“我的话吓着你了?抱歉,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简单直白’的沟通方式,而且曾听我们搁在罗府里的线人说过,你在孙氏身上用的点手段,也是颇显得豪气干云的一套硬功夫活儿。”
何当归一怔,不知先诧异锦衣卫在罗府安插线人的消息,还是先为自己辩解,对孙氏那样是孙氏自取灭亡的结果,怨不得自己狠心。罗家里发生的事,跟如今卢府里的情况更是天差地别,绝对不可拿来借鉴,也不能给那些没杀过人的人安上杀人的罪名,那样一来,她就自伤阴鹜了。
“当归你都不奇怪,我们干嘛放线人在罗府,你不怕锦衣卫下一步的目标,是你们罗府吗?”陆江北笑问,“你不为他们求情吗?若你开口求情,或许我会徇一回私,对他们网开一面。”
何当归不知脑中想到了什么,旋即垂头,轻声答道:“我只保几个人,余者不管。要是真有那一天,舅舅你且看着办吧,我自然不敢多话,也不敢怨。”
“那现在这个案子呢?”陆江北顿了顿才问。
“我猜着了一种可能性,可又怕说出来会伤了卢府颜面……”何当归吞吞吐吐地说道,“因此,我想草菅人命一回……不知舅舅意下如何,能不能让我擅断一回人命大案。”
☆、第467章 拐弯处的情意
更新时间:2013…12…27
“说来听听,”陆江北颔首,“这里没有外人,又是一件鸡毛琐案,你何必顾忌什么。”
何当归垂头说:“听着此事前前后后的意思,我直疑心,是那蓟老夫人自杀,栽害我珍珠姐,好空出知州夫人的位置给蓟小姐。而槐花吃了砒霜投井,八成也是那蓟老夫人害死的,如果是存心杀人,那目的就跟老夫人自杀是一样的;如果非是预谋杀人,那只怕是槐花无意中听到了她们的暗室密谈,才被灭了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蓟老夫人听说了槐花思慕卢知州的事,就邀她一起栽害珍珠姐,槐花只不肯,才遭了她们的毒手。”
“为什么这么想?”陆江北疑惑,“你可有证据?”
“锦衣卫办案不是可以‘暗箱操作’么,”何当归挑眉看他,“何用问我要证据来的?就算我原本知道一两样证据,不过一听说有位将军舅舅替我做主,竟也可不说出来了。”
陆江北点她脑门,眉头打结说:“你这丫头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这样编排我们这些为官的,难道我们素日有什么错处不成?”
何当归揿眉而笑:“可问着了,只是问错了对象,你该去问展捕头那样的硬气人物。当着舅舅的面历数锦衣卫的罪行,我可是不敢为的,除非你再用上次冰窖里那种逼供手段对付我,否则我口中再出不来‘锦衣卫鱼肉百姓’云云的话了。可话说回来,你既有如此轻松方便的手段,何不每逢遇着案子就拿出一用,也不必再来那老一套的敲脚趾、掰手指的法子了,得出的答案还可靠些。”
“原来你还记恨这个事,”陆江北恍然,“这事本也是一场误会,段少他那段时间习那种奇异武学,是稍稍有些走火入魔了。至于我,一则确实没有这般本事,会这样本事的除了高绝就是段少了,二则此乃摄人意念的神功,用之实有心血损耗,哪能凭他张三李四都拿出这个来用,我冷眼旁观给它下了个‘使用定准’,最低限度也得是个侯爵、将军,段少和小七公子那类,高者至于藩王亲王,宁王那等,寻常庸碌之辈再没福气体验那个。”
何当归听他说孟瑄也在他们的荣宠行列,心中大感不悦,冷笑问:“我越级用了一回,是不是还得倒贴银子给你们?”
“何必明知故问,你在我们中间,一向是有特权的。”陆江北敛眸,拨弄手炉中的银炭,“就算哪一日天威难测,让我们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我们杀红了眼,一路杀到了你跟前儿上,也要拐个弯,绕道行过去。你就是那样的特殊存在。”
“那我就谢你的‘拐弯之情’了,”何当归亦摆弄手炉的铜环,问,“段大人现在怎样了,练功的副作用消退了吗?他喝了孟先生的药汤,感觉可好多了?”
“已经大好了,不必再为他伤神,他以后会越来越好。”
“那可真是太好了。”何当归面上眼里俱带笑意,“那我放了心之余,就遥祝他,和你永远都是这么好。大家各自安好。那再说说这个案子吧,我想请舅舅让人拿着名帖去三清堂找个好大夫来,跟仵作一同验尸,割开了看看里面有什么问题没有。”
通透如陆江北,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问:“你的意思是,蓟老夫人得了不治之症,自知不久于人间,才用这样的方式走,给她女儿谋个好郎君、后半生的依靠?你凭什么这么想,她们母女也有可能是受害者。”
何当归娓娓道:“我听过一个小道消息,说北方有一个世族之家,诗书传家,却祖祖辈辈都是血管里流淌着狼血的一群人。他们族人里流传一种狼赤病,发病时双目赤红,人失去理智,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了人就要杀人,手里有刀用刀砍,无刀就上口去咬,真真骇人到了极点。他们一方面怕自家人发病后乱杀人,吸引仇恨,另一面也是存着遮掩家丑的想法,只要族人一发病就给他灌毒药,好不叫人知道他们家流行这样的疯病。因此,那家人的家传之物,不是古董花瓶,而是一包毒药。”
陆江北蹙眉:“竟有这样的事?我竟闻所未闻,你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你说的是卢家吗?你怕损了他家的清名,所以不想公开此事?”
何当归只摇首说:“今人不闻,那可能就是古时或未来某天将要发生的事罢,也不必细究了,且我也不记得那家人姓什么了,未必就是姓卢的,也有可能姓蓟,姓赵钱孙李,这些都不重要了。人家卢府可能就是有收藏砒霜的爱好也未可知,舅舅你听后一笑也就罢了,别把这话传出去。我的意思是,请了名医和仵作,挡上白布屏当众解剖尸体,若有疾患、红肿、肉瘤或别的什么稀罕物,就在围观人中挑几个有名望的长者,喊进去开开眼界,也散播给大家听,蓟老夫人是因为自己活不长了,才生出轻生之念,跟别人无干。”
陆江北听得一呆,徐而笑问:“那若是没有稀罕物,就是一具健康的尸体,那又该如何?”
“细细找一找,找着找着就有了,”何当归含笑道,“旁边不是还站着一位名医吗,给那些个参观的人解说一番,把个脾肺肝胆的突出叫做‘瘤’或‘邪’,也没有人会质疑吧。谁曾割开人体看过里面呢,谁敢对着血糊糊的一具尸体,追根究底的研究个没完呢。做这么大的阵仗,谁还哄骗他们不成?”
陆江北默然一刻问:“那这样算不算草菅人命?你的徇私与护短的底线又在哪里?我到底还是小瞧你了。”
何当归拍打手炉,从缝隙里磕炭灰,口中言道:“只要认识我的人大约都知道,我一向护短,不过舅舅呀,你若不信可以跟我赌个十两八两的银子,我赌那老夫人体内一定有一个大毒瘤,否则人哪有自己去吃毒药的。活着多好呀,过的再艰难的人都宁可熬一口气活着。”
“你怎能肯定,她是自己主动吃了砒霜,不是被别人投毒陷害的。”
她笑答:“老夫人吃那砒霜的时候,身边现就有几个下人伺候着,而砒霜味甘、口感发涩、有强烈异味,吃下去立马就会肚子疼,她却一气猛吃了能毒死一头牛的五钱分量的砒霜。拿泥巴来比喻,会有一个正常而清醒的人,主动去吃五钱重量的泥巴吗?砒霜可比泥巴还难吃,老夫人当时不只全吃完了,还立刻‘明察秋毫’地断出谋害她的人是珍珠姐,这里面的门道,还用我说得更清楚吗。”
“……那蓟寡妇一定很爱她女儿。”陆江北半晌后发出如此感慨,并转出屏风去安排何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