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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上睡觉时,同榻而眠的两个人都难以入睡,就讲起私房话来。青儿问:“皇帝问你赈灾是谁的主意,你为什么连陆江北都说到了,倒不提孟瑄他们,说不定皇帝一高兴,就升他的官呢。那咱们这一票赈灾,做得才叫大实惠呀!”
何当归朦胧着双目,解释说:“要是普通的年份,没有这种大股流窜的难民,孟家的哪位老爷太太和公子发了善心,舍几十几百石米,连舍几个月,皇上也只拿他们当普通的积善行为看待,说不定对他们还有一些表彰。可现在的这种情况,你不也看到了么,那些难民已经饿得没有理智也没有王法了,再往前走一步,就该揭竿起义了。谁给他们吃的,谁就是菩萨佛爷,谁扣了他们的口粮、赈灾款,谁就被贬成王八。青儿你想,这个‘佛爷’是我来当好呢,还是让孟瑄、孟善这些手里握着重兵的大将军当好呢?”
青儿听出了这里面的门道,大呼玄妙:“我明白了,这个叫‘民间声望’,那些当皇帝的人特别注重这些,要是百姓把别人捧成神仙佛祖,反而骂皇上当的不好,该让贤了,朱元璋他老人家的龙椅就坐不安稳了。”
何当归微微摇头道:“没人敢直接骂皇上,可骂贪官不就等于是骂皇帝了么,那些官都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我在陌茶时无意中看见几道陆江北案头的折子,都是奏南方官吏贪污受贿的,许多贪官的惯常做法,就是每年谎报有灾情,要求拨款,弄到钱之后当然不往下散。等到了收赋税时,反而加倍或三倍的从民间抽,说皇恩浩荡,眷顾了这方百姓,所以要多收点孝敬。”
“你怎么懂这么多?都是上辈子学来的?”青儿打探道。
何当归毫不讳言:“差不多都是在宁王府里知道的,宁王是个有野心的人,他也想拉拢民心,可又担心厂卫的眼线报给皇帝,让皇帝看出他的野心。因此,他做慈善事的时候,光管在幕后出银子,那些发散米粮、棉衣、药材的人,不是他的妻妾就是他的管家。他的每一个带名号的姬妾手下,都多少有几份产业,都挂着一副济世为怀的菩萨面孔,这样一来皇帝挑不出一点毛病,到最后名声还是渐渐归拢到他的头上。”
青儿咂舌:“真有工夫和耐心,儿子和老子一样,老子就是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儿子就是想当太子,还得装成不想当的样子蒙蔽老子。”
“要不怎么说,千万别生在帝王家,女子嫁也别嫁去帝王家,”何当归哈哈着总结说,“我前世的前世犯了第一个错,前世犯了第二个错,最后都眼泪收场了。这辈子我可小心踩准了每一步,半点错都不敢有呢。”
两人朦朦胧胧地睡去,各自做了几个乱七八糟的梦。
“你这丫头挺不错,我老人家看着喜欢,”老乞丐笑呵呵地说,“既然你无父无母,不如,我认你当个干孙女儿吧。”
翌日,何当归用易容术略改丑了自己,添了雀斑挤小了眼睛——倒不怕何敬先认出,因为何敬先根本没见过她,只怕朱元璋认出,因为毁容前的年幼的十公主跟她还是极像的。
她还特意把青儿换走,换上两个面生的丫鬟在外面侍立,本来以为再应答上几句,就能送走两尊瘟神了,最多贴几吊钱盘缠。可万万想不到,她的应答如流竟博得了朱元璋他老人家的青睐,前世的前世的生父,今世要收她做干孙女,这么讽刺的事,她是该哭还是该笑?
哭,是为以前的悲惨遭遇鞠一把伤心泪;笑,是笑她求仁得仁了,原本想在罗家多留两年,就是奔着这个“干孙女”去的。曾记得,上一世里罗老太爷罗脉通在洪武三十一年瘫痪了,偏皇上传他进宫扎针,罗脉通自己扎不了,就指挥一个太医院的侍药女春香扎的针。那春香早先被太医罗杜松收了房,也学了些针灸底子,又应答得体,几针扎得朱元璋舒服,随口就封给春香一个郡主的名号——这个就是自己盯好了的肥饵,怎么不用留在罗家,也不用特意去求,这样跑来了?
这是福气还是灾祸,她又该如何应处?
何当归深吸一气,小心地垂眸回道:“奴一个命薄的人,哪里能担得起有家人父母的福呢,我万万不敢的。”她不是不想要,可太顺溜的答应,总觉的心里忘了点什么似的。
一旁的何敬先冷眼旁观,心中以为何当归是嫌老者的身份是乞丐,才婉言推辞。他当然想撮合皇上认这个干孙女,那样眼前的这一位“郡主”,日后还不就得承他的情了,可又不能一言道破皇帝的身份,只好隐晦道:“娘子你是个福薄的人,何不认一个有大福禄寿的人做长辈?除眼前这一位之外,你再想遇着下一个可就难了。你觉得……他像是一名真正的乞丐吗?”
何当归扭着衣角,忸怩道:“我一个孤女还敢望承什么,便是有一位鳏寡孤独的年长者,要怜恤我收我为干孙女,我也是欣喜无限。更何况两位乃神仙一流人品,我虽年幼见识浅,也大概能看出一点来……两位就算不是云里的神仙,大约也是地上的活佛。”
老朱元璋听得欢喜,拈须颔首道:“既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就拜我为干爷爷,我的儿子里面,你就认老三……”
“娘子娘子!”徐婆子从外间冲进来,冲断了朱元璋的册封仪式,惊慌地咋呼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何当归微不可查地蹙眉,问:“什么事值得这样,不看我,也该看贵客面吧。”
“官府!来抄家!”徐婆子捶腿瞪眼地说。
☆、第504章 官府抄查清园
更新时间:2014…01…09
何当归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蹙眉笑道:“这是七爷以我的名字在扬州购置的合法田产,空了几年,现我才住进来几天,安安分分的,哪个官府来抄咱们的家?”
“就是扬州官府!”徐婆子生怕自己说的人话已不能被听懂,咬牙切齿地说,“扬州知府衙门的官兵、来抄查清园了!”
何当归垂眸,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既然是知府衙门出差的官兵,那就跟常诺、宁王的人无关了,可清园做错什么了要到被抄查的地步,连孟家的面子也不看了?还是说,他们就是冲着孟家来的?她的心头突突跳了两下,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孟瑄说的清园地下有“宝贝”的事,究竟是什么样的宝贝……
一直坐在里间屋里绣花、偷听皇上说话的青儿,终于憋不住出来了,碍于老皇帝在场,她捏细了嗓门,文秀地问:“会不会是昨天那个常将军公报私仇?还是官府对咱们派发粮食有意见?”
老朱元璋行伍出身,颇有内力,早就听得内室有呼吸声和针穿过布料的声音,只当是婢女做绣活,也未在意,现在近看青儿的穿着打扮,比何当归更鲜亮两分,而且像是昨天屏风后投影出的另一个大些的身影。他眯眼打量着青儿,问:“这个小姐是谁?”
何敬先看了青儿觉得很眼熟,从前在京城街上曾见过一两次,依稀是哪一家的大户千金。
何当归介绍道:“她是奴家的好姐妹,乃京城廖府的小姐,我二人就读扬州的澄煦书院时相识,因为奴家嫁人后夫君不在身边,就把她邀来家里作伴。”
老朱元璋与何敬先双双“哦”了一声,老朱元璋见青儿面如银盆,很福相的一个女孩子,脱口赞了一句“好相貌”,激动的青儿打完揖还不算,差点儿给他们跪了。听听快听听~~古代坐拥三千佳丽的皇帝,开金口赞美她长得好!
何当归被青儿唬了一下,连忙搀了一她的胳膊,阻止她做下蠢事。
可青儿那个屈膝的动作已然做出来了,朱元璋二人都看出来了,结合何当归的种种恭敬表现,何敬先心里疑虑重重,试探地问:“何小娘子,你们是不是知道我二人的身份?”没道理呀,就算那个廖小姐能认出乞丐装扮、脸上涂泥的他,谁又认得皇上?
其实,他并不是皇上的亲随,跟皇上也不熟稔,只是彼此都在淮安民间遇上,他见皇上万金之躯竟然扮成乞丐走街串巷,连个随从也不带,这才毛遂自荐跟了皇上,一同扮成乞丐,混迹在难民中访查。就假设那廖小姐认得他从六品忠显校尉何敬先,又如何能猜出与他同行的这一位是当今圣上?可假如说她们不认识皇上,为什么对两名乞丐的态度又如此恭敬备至?细细考究那何娘子的态度,真叫人不解。
何当归笑推一把青儿,解释道:“我这姐姐小时候摔过脑子,人有点傻,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而我虽然对二位的身份一无所知,可光看谈吐也知道是高士仙长,这才特意嘱咐了身边的人,对二位要特别恭敬才行。”
老朱元璋二人恍然大悟,何敬先更对皇帝耳语一句,“京城的确有传,廖府有个傻小姐。”于是这一个纰漏被揭过不提,老朱元璋又问:“她刚刚说‘常将军公报私仇’又是什么意思?哪个常将军?”
何当归闻言心念电转,借此机会通过常诺揭出宁王,举报他们集结大军、图谋不轨,这可真是天赐良机,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可宁王倒霉的同时,常诺也要跟着倒霉了,这个却……常诺对她也不坏,多少算是个朋友,曾教过她迷踪步法,她是否一句话要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这么一番寻思下来,她到底还是下不了狠心,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事,前个儿我家七爷出门前一晚,说好要陪我,谁知大半夜的来了个常将军,非要找他去吃酒,我气不过从窗户里扔个东西下去砸他,于是我的傻姐姐一直疑心他会回来报仇。”青儿配合地露出梦幻的傻笑。
刚说完这个,杜管家也匆匆忙忙地小跑进来,擦汗道:“娘子,外面是知府衙门的兵,领头的是知府大人的公子韩放,说要咱们交出囤粮五万石,官府按二十一斗的平价兑银。小的告诉他们,存粮原只两万,如今是一万九,不信可以去粮仓中验看;他们却说,不在粮仓,那就藏到了别的地方,须得彻底搜查园子才行!”
青儿一下子忘了装傻,瞪眼叫道:“韩放那只色鬼,他是不是打你的主意,小逸!”
何当归不得不又赔笑、又不显太殷勤地跟朱元璋解释:“小逸是奴家的乳名,至于那知府公子韩放,旧时在澄煦读书,曾说过几句话。”
老朱元璋沉吟道:“这说不通,就算富商屯了粮,在天灾人祸的时候,官府也只有号召,绝无抄查的道理。你这园子,是孟家七公子所购,却记在你名下的?”
何当归点头:“三年前双方家长有了婚姻之约,才购了当聘礼,因外地户籍麻烦,就直接用我的身份文牒去登记了,买后一直闲置着。”她知道朱元璋在推测,扬州官府的目标是不是孟家,于是又补充道,“购地盖园子,七爷都是亲自去跑着办的,就算邻居不知这是孟家产业,官府也没有不知的道理。真不知怎么突然就强凶霸道地抄起家了,唉……”
何敬先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这情形,孟七公子对娘子你也极上心,一座园子买了你住,怎么位分只区区一妾。”
青儿帮答道:“她小时候特俊,一眼迷住了孟瑄,谁知后来一病,没从前好看了,所以……”她刚想骂几句孟瑄嫌弃丑女的话,又觉得当着明朝boss不能这么放肆,万一害了孟瑄,不就间接害了小逸?于是她的表情活似吞鸡蛋黄噎了,张口结舌,何当归连忙顺着她的话,填句说:“所以奴家就自请降为妾室了,反正我出身就不高,能嫁进孟家就是我的福气了。”
朱元璋二人见此情状,更在心里坐实了廖小姐是傻妞的印象。一时外面声嚣动天,他们都一起出去看,见不满二十岁的知府公子韩放带兵进了内苑,其人玉带簪巾,器宇轩昂,一双眼睛精光内敛,比同龄人显得老成历练了不少,跟何当归与青儿印象中的那一个学长韩放也有了很大差别,看样子最近经事之后成长了不少。
何当归出门时匆匆戴了面纱,担心韩放会说她容貌大异于从前,朱元璋只道她怕羞,也不大在意。何当归携着青儿上前拦问,而朱元璋认出一个韩放身边的师爷董过光,先前在知府衙门里随着参拜过圣驾,也认识他是皇帝,于是朱元璋一把揪住何敬先,挡到他自己前面,并靠墙根站着不往前走了。
何当归上前笑道:“妾身见过各位官爷,不知好大阵仗地做什么?若要买我家的粮食,请进屋喝茶谈,天底下再没有听说这样大火气谈生意的,岂不闻‘和气生财’?”
尽管何当归稍微易了容又戴了面纱,不过她的身形纤巧,风流别致,辨识度较高,加之旁边站个廖青儿,就像茶壶茶碗是均称配套的,廖青儿旁边的小美人不是何当归又是谁?韩放认出了她,火气没先前那么爆了,面上蕴出点笑意说:“何妹妹,好久不见,听说你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