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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在里面?”他一字一句地问,声音不大,可是清晰、有力。
“在不在,王爷去一试究竟不就知道了?在下愚莽,错以为王爷对王妃尚有情意,害几位弟兄枉丢了性命,若有来日,此仇定必相报!”她双眼发红咬牙切齿道。
“灵姬,”他望着她,“你真是轻敌了。本王能活到今天,你以为是因为运气好吗?”
黑衣人浑身一震,她已经连声音的改变了,竟然还瞒不过百里煜?!
“江南要问斩,依你们的实力,根本无须迂回,直接劫法场的胜算更大,因为,本王与王妃不和,胁迫了本王很有可能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可是你们没有劫法场,反而是劫走了韩王妃,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把她带出陵州;本来人在你们手中,你们大可以挟持她全身而退,可是你们也没有,反而故弄玄虚留书要我一人来此,”容遇望向那片幽深黑沉的枫林,眼里尽是冰雪颜色,说:
“枫林中想必有更大的杀机等着本王,所以你们才不惜以命相诱。一石三鸟的计策果然精妙,可是你们知道,最大的破绽在哪里吗?”
灵姬清脆地笑了出声,却有道不尽的凄然,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灵姬无话可说。”
他望着她,也笑了,“救江南,带走顾六,杀了百里煜,你就错在,太贪心。若是顾怀琛在此,他只会做前两件事;再说了,他那样放不下的女人,他会拿来做饵诱本王上钩吗?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点,其实,我比谁都要了解顾怀琛!”
灵姬脸色惨然,“是,我们是心急了,可是古语有云:‘杀一人而震三军者,必杀之!’,断了三皇子一臂,免却日后纷乱,百里煜,你敢说你不该死?!”
一蓬银针如急雨击射过来,容遇冷哼一声,宽大的黑色衣袍卷起一阵旋风,那银针忽然转了方向朝灵姬扑去,电光火石之间她躲避不及,惨叫一声跌倒地上。
“千花雪雨针,顾怀琛连天罡老人的高足都能收归帐下,真让人佩服。枫林中布的便是天罡老人的七绝阵吧?只可惜了,本王从来不是沽名钓誉之徒,为了苟存性命从不自动自觉跳入他人陷阱,明日放一把火,烧尽枫林,这七绝阵便真的要自绝于天地了。”
“百里煜,你,你会后悔的……”她望着他露出如兽般的狠戾目光,容遇有所警惕时她的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已经咬舌自尽了。
量他是如何玲珑于心俯视全局,此刻心底却也无端一沉,似是悬在半空捉不住什么,心里某个角落空得让人有些心慌。
“主上。”尘暗此时从阴翳处走出来,禀告道:“意图潜入枫林之人已经捉到,是否要让人动刑逼问出王妃下落?”
逼问之下,两人还是一口咬定,韩王妃就在枫林之中。
而派去陆路和水路拦截行人船只检查的部下仍无发现。
黑夜中,寒风凛凛,风霜逼人,那女人,一定没有穿够衣服吧?
一连多日在静柳轩中闭门不出,一是养伤,二是他也不知该如何跟她说第一句话。是的,第一句话,只要第一句话说了出口,后面的,就简单多了。
如果对她说,会骗你的男人才会爱你……这样的没有逻辑的表白想必她会嗤之以鼻,并且只会断章取义地只看前半句。
他想过许多个第一句,可是,不知怎的,就是开不了口。
想到最后,他想通了,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屑于解释的人。为什么要解释?他不需要她的同情和怜悯,因此,他想,和她见了面第一句话他要说:
真巧啊,是不是?你嫁的人是百里煜,我娶的人是顾流芳,好巧……
在他嗤笑着自己的荒诞和幼稚时,这笨女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然被劫走了!
也许,她就如自己所料一般根本不在七绝阵中。他是笃信这一点的。
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一步步往枫林中走去,夜雾浓如新墨,黑沉的天空不见星云,尘暗上前拦住他的去路,沉声说:
“主上,不妨再等等傅先生那边的消息……”
容遇径自越过他,就要踏入枫林之中,忽然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眸处火光明亮,十三铁骑手执火把正向枫林而来,为首一骑正是傅青山。
……
第六十六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4
翌日清晨,静柳轩中,鹤嘴炉焚香袅袅。
顾怀琛的人果然是想把流芳带走,竟然把她藏在官船之中。船舱狭小,她身中迷药动弹不得长达三个时辰,后来终于被傅青山在蔚海上截获,带回了王府。
流芳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闻到的都是碧螺春淡淡的茶香,她好像见到了在草漫漫茶馆为他煮茶的那抹月白身影、噙笑的嘴角,眉宇间如玉般的淡淡光华,可是瞬间那抹身影披上了大红吉服手持玉殇在众人簇拥之下向她敬酒……她的心一时绞痛起来,却落入一个混着青草薄荷气息的怀抱里,抬眸,对上那双幽深似海的黑眸,身后的人却对她伸出手,说:
“流芳,来,到我身边来……”
她想回头,可是那个怀抱却越发的紧了,直抱着她压向他的胸膛,他俯下在她耳边用他惯有的语调说:
“阿醺,你想回头吗?可是,是不是太晚了些?”
她霍然一惊,猛地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床铺,甚至连雕花漏窗照进来的光线也是她所不熟悉的,一个身影负着双手背对她站在几尺外,她坐起来看着他的背影,说道:
“真的是你。”
他转身看她,她微微一怔,她从没想过他穿白衣的样子是这样子的。冬日虽寒,然而他只穿了一身毛领云纹亮缎锦袍,腰缠墨玉带,发束白玉冠,多了几分儒雅贵气,敛尽了一身风流羁傲,她这才发现原来他的眉很浓,张扬着不为人所熟悉的坚毅决断,迥异于往日的风流纨绔少年。
她嗤笑自己,昨日的种种纠缠原来只是一幕戏。
而自己却愚蠢的入戏甚深。
她掀开被子,下床,丫鬟连忙走过来帮她穿好外衫和鞋子,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桃花眼中看不出任何表情,淡淡的就像冬天那抹轻微的阳光,不见暖意。
“打扰了一夜,我先走了。”她云淡风轻地看着他微笑,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陌生而客气。
容遇没想到,她不会像过去那样嗔怪地看着他,极尽尖锐地讽刺他,或是大发脾气发狠话出气,而是像没事一样,当他透明。他很不适应低眉顺目偃旗息鼓的流芳,锦袖一伸硬是把流芳拉回自己怀里,不顾女人脸上沉积的怒气,对丫鬟说:
“到流云居把王妃的东西送过来,以后静柳轩就是她的居所!”
“我为什么要搬过来?!”她终于发怒了,“你是谁?你以为你是我的谁?!”
“容遇、表哥、李白,或是百里煜,你喜欢怎么叫都行,不巧得很,我是你的夫君,如果觉得我搞错了,我们可以去看百里氏家谱!”他无赖的回答,恰是火上浇油。
一旁的丫鬟仆人连忙退下,整个静柳轩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人之间弥漫着的硝烟气息和剑拔弩张的紧张对抗。
“好,”她冷笑,“那我们说说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骗局,从你六岁到顾府开始,那个痴情的阿醺本不入你眼,你宁愿当众拒绝她的心意也不愿委屈自己半分,到她死而复生顾怀琛回繁都之后,你终于发现这个女人也有可利用之处,那就是顾怀琛喜欢她!不知道你抱着怎样的图谋步步为营与太子和顾怀琛作对,于是你想尽了千方百计迂回曲折地想要得到顾流芳,不过就是为了胁迫顾怀琛而已!容遇也好,李白也好,都是假的,我被你骗得心都寒了!夫君?幸好,和我拜堂的只是一只公鸡而已……”
“你说够了没有?”他眉头深锁,眸中寒气凝结有如千年寒潭。
“我也希望我说够了,你凭什么留住我?一纸赐婚?虚与委蛇的真心剖白?还是你那一宅子的老婆儿子?百里煜,你听着,婚结了,还是可以离的!”
容遇放开她,一脸的清冷之色,黑眸直直地望了她数秒,心痛、愤怒还有不知名的情绪纠结着最后汇成平静隐忍,漠然地说:
“原来,我在你心中,就是这个样子……狡猾而凶狠,只图利益罔顾良知,对你千方百计迂回曲折只为了打击对手……若不是我,你早跟了江南回到顾怀琛身边了是不是?你所庆幸的,是他两年来无日无夜不在想你牵挂你,你所恼恨的,是团聚的美梦就被我如此恶毒地打破了!”
他冷冷地望着她,眼中似有浮冰碎雪,“真是很不幸呢,你偏偏进了我百里氏的家门!”
流芳一怔,他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把她拖到那张檀木大床,抓起她的手,往里面放了一把冰凉刺骨的玄铁匕首。她的眸中掠过受惊的神色,他拥着她,却不容反抗地握住她的手让那匕首直直地刺向自己的左胸,她只要稍一用力匕首便会贯穿他的胸膛刺穿他的心脏。
白色锦袍上已开出艳如红梅的血色花朵。
她的心蓦然一痛,咬着唇死死地把匕首往回拉。
“怎么,不舍得?顾流芳对容遇,也有不舍得伤他的时候?你刚才说那些刀锋般的话时为什么就没有不舍得?!既然那么恨我,那不如杀了我,顾流芳,杀了我,我绝不留你。可是,你若不愿杀我,你此生都为我所有,寸步不能离开!”
他字字铿锵,极有气势的睥睨着她,坚定而不可置疑,幽深的黑眸似有千重浪涌,瞬间淹没了她。她红着眼,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了,手却攥紧了匕首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匕首便会直入血肉。
“我恨你!”她看着他,泪水滑落眼角,“你是不是到现在还在骗我?明知道我不愿杀你,故意演一幕苦肉计来留我!你欺人太甚!”
“苦肉计?”他自嘲地笑笑,“是啊,我也演累,不如你就来结束了它吧!”说着握着她的手一用力,刀刃又深了一分,顿时,血流如注。
他脸色惨白,薄唇却微微上扬,用力而温柔地吻上她颤栗的唇。
她抵着他的胸膛,触手却是缠绵触目的鲜血。她脸上的泪流得更凶了,一把推开他,大声说:
“容遇,你这个疯子!”
“阿醺,你现在不走,或许以后都没有机会了。”他近乎残酷的冷静。
除了他胸前一大片血迹,流芳什么都看不到听不见,她猛然清醒地往外跑,大声喊道:
“你们王爷受伤了,快把傅大夫喊来!”
赶来的除了傅青山,还有一脸铁青的老韩王百里飒。
容遇双目紧闭,气息惙然。傅青山连忙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止血然后急于救治,老韩王盯着流芳,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严肃而愤怒地一字一句问她:
“是你伤了煜儿?!”
“是的,我刺伤了他。”
“人来,把她给我关到未名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出来!”
几位兵士上来就要带走流芳。
流芳只望着傅青山,难掩脸上的伤心和担忧,问道:“告诉我,他会不会死?”
被带走之前,回答她的只是傅青山沉默的背影。
第六十七章 赌局 1
尘封的未名阁光线晦暗,空气里尽是故纸墨迹酸腐的气味。天窗被打开,一束光线落在黑灰色的地砖上,映出一屋的尘埃乱飞。
那天,送她进来的嬷嬷丢下了扫帚抹布和一桶水,喝令她打扫未名阁后便用力地从外面锁上了门,她不知道自己木然地坐在地上呆了有多久,只知道未名阁似乎凝结不动的空气几乎让她窒息。
怎么会这样的?明明是她被他骗了,明明应该是她来声讨他,她来决定自己的去留,怎么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他受伤害?还有自己,明明是满腔愤恨,恨不得杀了他,手里的匕首却无法再往前刺入半分;明明是想头也不回地离开,却狠不下心来对他的伤置之不理……
韩王孙百里煜,原来一直在自己身边,那个吸血鬼一般的苍白少年,不过只是替身。
真相似乎已然清晰,但自己却前所未有的混乱。
她呆呆地想了一天,还是茫无头绪,像在大海里浮沉,捉不住一根芦苇。
终于,她动了动身子,站起来拿过抹布便开始清理四周。
未名阁中摆满了比人还要高两个头的书架,放满了各种书本典籍,书架的尽头有张小小的床榻,榻沿的朱漆已经剥落成斑驳的痕迹,一张百纳被伶仃地叠成方型置于榻上。
看来,自己也只能在这小榻上睡了。
晚上,一灯如豆,昏暗的灯光里,她孤单的度过了第一个晚上。
第二日,她推开未名阁所有的朱窗,一个下午也不过是清理了一小个角落,累了在榻上休息时借着阳光,忽然看到那张百纳被的左下角有人用红线绣了一个“煜”字。
她的心一动,这张被子很薄,只能盖到自己的腰上,莫不是只是一张小孩的百纳被?小孩出生满百日时若向百家讨来碎步纳成被面,在民间便有受多方祝福多福多寿的意思。这被子,难道是他的?
第三日,她把书架上的书搬下来,开始清理书架。擦去书架上的灰尘,再把书重新放好,不料有一架书放得不太稳,哗啦一声就从上头掉下来,流芳只好一本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