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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就从上头掉下来,流芳只好一本本地重新收拾好。
不经意掀开一本书的书页,竟然发现书中有不少地方被人用朱笔画上记号,留有的朱批字迹歪扭生涩,像是小孩子书写初成的样子。末页,写着读后的疑问,或多或少,可后来又用朱笔一一划去……
连续翻了几本,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
而这日送饭来的人不是那个嬷嬷,而是小王孙百里无为。
他身旁的仆人放下饭菜就走了,百里无为手里拿着一条毯子递给流芳。流芳接过毯子,蹲下来扶着他的肩问:
“无为,你父王,他还好吗?”
无为摇摇头,流芳的心冷了半截,他抓过她的手在手心写道:
“时睡时醒。他们不让我见他。”
流芳放开他。吃饭时,那饭菜味同嚼蜡,无为没有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淡淡的担忧。
“无为,你回去吧。”流芳对他苦涩地笑笑说,“谢谢你的毯子。”
“这儿很冷。”他写道。
流芳一愣,拿过一本书问他:“无为,这书上的朱批是你写的么?”
无为摇摇头,流芳一想也是,无为这么小,会写字已经很了不起了,又何以有时间看这么多的书?纸上的笔迹已经陈旧,断然不是新近留下的。
转眼已经五日,未名阁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可流芳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这里冷清孤寂,每天夜里昏黄的灯光下只看见自己落寞的身影,故纸堆的气息贯穿了自己的每一个呼吸,唯有那些作满密密麻麻批注的书与自己相伴。
不时的,她会想起那个一身黑衣的容遇,在危楼上衣袂迎风吹出一曲天籁之音的情景,眉宇间有那样深的孤寂,原来是因为从小亲见双亲离去,忍受着不为人知的痛楚……
不对,顾流芳,她心里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即使他遭遇到了世间最不测最不堪的事,那与她顾流芳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因为这样,他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骗她吗?
“丫头。”有人在身后唤她,流芳怔忡地回过头来,愕然地见到了老韩王百里飒不知何时进了未名阁。
她站起来,向他行了一礼。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他的眼中没有责备也没有怒气,只是轻咳一声说:
“顾六,这儿住得可好?”
流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说了声:
“对不起。”伤了他珍爱的孙子,即使不是她故意的,她也应该对他说一声抱歉。
老韩王抬眼望她,指指身边的椅子让她坐下,眯起眼睛问道:“真心的?”
她点点头,又说:“可是,我还是很生气。你那孙子,是个大骗子!他,应该还死不了吧?人家都说祸害遗千年。”
“哦,他骗了你什么?”他好笑地问。
“我说了你不生气?”
“生气我就不来未名阁了。”他叹息一声,“那孩子,六岁多就离开了我,一直在你们顾府生活,从他六七岁到他十九岁,十几年了他都不在我身边,他变成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其实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望着她,和蔼地笑笑,堆起的皱纹却泄露了他苦涩的心事。
“他为什么要冒充我表哥在顾府生活这么多年?”她问。
“这个,让他自己告诉你会更好。”
又是一阵沉默,流芳说:“不管理由是什么,骗人总是不对的,尤其,欺骗人的感情,尤为恶劣!”
老韩王站起身,看着她笑了,说:
“顾六啊顾六,老韩我还以为你很聪明,我那狐狸孙子,你杀了他他的魂魄也会缠你一辈子,何必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才是快意恩仇的最佳之道。”
“你狐狸孙子的智商又岂是我这样的人能企及的?骗他,不啻于与虎谋皮!”她小声嘀咕道。
“你怕了?”老韩王笑出声,“原来你的无所畏惧率性而为只是装装样子,敢伤他,却不敢骗他?看来,我今日还是白忙活一场。”说着便起身要走。
“你还要关我在这里多久?”
“才五天就很难受了?”老韩王走到门口,回头用目光扫视未名阁一圈,然后落在流芳身上,说:
“当初我把煜儿带回韩王府,他一个人,在这里呆了五百多个日子。他足不出户,每日请三位先生坐在门口,将书上记下的疑问逐一回答。忽然有一天他自己打开未名阁的大门,拿着百里氏家主的信物调走了府里的大部分暗卫。从此便离开陵州寄居在繁都学士府中……”他摇摇头,望着流芳,“五百多个日子,你觉得,他是凭什么熬过来的?”
流芳的心有些触动。老韩王走了后,她竭力告诉自己,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情谁都不能同情容遇,他太可恨了,一而再地玩着暧昧和欺骗。
尤其是,老婆孩子都能凑一桌麻将了,居然还要娶她回来填补他百里家的一块神主牌位,其情不可悯,其心可诛!
当晚,门又开了,来的人出乎她的意料,是傅青山。
他把她带到了一所幽深庭院,在那里,她终于重遇故人。
那个记忆中一脸苍白颜色下巴尖瘦形如吸血鬼一般的百里煜。昏暗的房间里,他躺在一张榻上,眼白浊黄,双瞳有涣散的迹象。人比两年前更瘦了,宽大的衣袍下仿佛只有一具空空的架子,显得形如鬼魅。
房间里漂浮着浓浓的药味,流芳捂着剧跳的心走出房门,几欲呕吐。
“他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她问。
“难道王妃看不出来,他快要死了吗?”他淡然答道,“中了天绝四毒的人,会逐渐失去知觉,看不见、听不到,口不能言,最后连呼吸都会失去。”
流芳抬起头,眸光犀利,“为什么要带我见他?”
“你刺了阿煜一刀,我以为,你真正想嫁的人是这个百里煜?又或者说,若是阿煜当初真的到了繁都当韩王世子,现在躺在榻上的人,就是他。”
流芳咬咬牙,倔强地说:“对我而言,没有区别。”他把她骗得那样惨,如果时光倒流,说不定她就真的就狠得下心来送他一刀。
“阿煜说,你总是喜欢说赌气话,看来的确如此。”傅青山轻笑出声。
“他还能活多久?”她问。
“不过十日。”
“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杀了他?”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傅青山,“你们不觉得这样苟活着太残忍?”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他是无为的父亲,我们不想下这个手。”
此话一出,流芳惊得差些要跳起来了,只听得傅青山又说:
“不仅如此,他还是你的表哥,容遇。像他这样的人,只要让他多活半日,哪怕是匍匐在你的脚下委弃尊严也是情愿的。”
流芳惊讶万分,傅青山似乎了解她的愕然,说:
“我们傅家从先祖开始便是百里家的医卫,阿煜六岁多时作为世子要入繁都为质。我们带的人不多,也很低调行事,一日天雨在茶棚遇到了也来避雨的小乞丐,不料彼时遇袭,阿煜在混乱中藏身密林,不料这小乞丐偷袭阿煜,从背后用石块击昏了他。他试过阿煜气息全无,随即搜去阿煜随身携带的皇室封绶公函和信物逃逸。前来迎接世子的官员听信了乞丐的话,便把他当作世子带进繁都。而我们和阿煜找到了乞丐包袱中留下的信和玉佩,于是,顺水推舟,他便成了学士府的容遇。”
“这小乞丐就是容遇?他为什么不去学士府?”
“后来我们调查过,原来他家道中落,母亲一度改嫁,带着他想到繁都寻亲,不料路途遥远,半路为贼寇所劫母亲横死,他流落异地备受凌辱,饱受饥寒,甚至曾在青楼每日遭人叱骂毒打,九死一生逃出来又苦于饥寒交迫,只能当了乞丐,飘摇度日。他半个字不识,信上的内容他也无从得知,又怎么找得到顾府?”
“原来,是他自己一手把自己推入死地。”流芳喃喃说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月静风寒,傅青山回视流芳,浅笑道:“阿煜也有笨的时候。他打的结,他自己不会解开。”
流芳举头望望天上的淡白月儿,半晌不语。
第六十八章 赌局 2
五天后,流芳被送回了流云居,静柳轩她始终不曾踏足一步。每日只是在流云居中散散步,和老韩王下棋,教无为画画。
那一场风波后,蝶飞就不见了,灵姬也再没有回来过。
一个月过去了。
静柳轩中,容遇正在审阅州府送上来的税收文书,傅青山坐在一旁喝着茶,看着他说道:
“你还真能沉得住气。既是如此,当初为何就急着要逼她刺你一刀,自找罪受?!”
容遇头也不抬地说:“那一刀,不过是想转移注意力罢了。被烫伤了的人,须先放到冷水之中待其余热散去,立刻上药膏或是擦拭,轻者伤皮肉,重者发脓留疤。你是医者,这个道理焉有不知之理?”
若不以生死相挟,那日她要离开,理屈词穷,他竟找不到理由把她留下。
傅青山抚额,笑着摇摇头,“我傅家特制的羊肠衣血好用吧?几可以假乱真,真要仔细嗅起来,和人血的腥味还是有区别的,可是关心则乱,她又岂虞有诈?!”
容遇冷冷瞥他一眼,“傅青山,你教过我死人才会保守秘密,果真如此?”
傅青山敛了敛笑容,正色道:“那夜若非我赶来告诉你已找到她,你是否就要入那枫林去破那七绝阵?”
容遇皱眉,“不是告诉过你,我想去见识一下七绝阵罢了。就你跟老头子多事,不如我解除与你的宾主关系,你在陵州谋一份冰人的差事可好?”
傅青山目光清润明朗地望着他,默不作声。
未名阁是府中禁地,无为曾偷跑进去招来他一顿家法伺候,老头子把她关进去,若他不默许,她能在那里呆那么多天?
“王爷,老韩王想见您,让您到流云居去一趟。”总管林敞进来说。
容遇走进流云居,便看到桃树下青石桌子旁气得暴跳如雷吹胡子瞪眼的老韩王,正气鼓鼓地对坐在石凳上和无为摆弄着一堆木头满脸悠闲之色的流芳说着什么,流芳小心翼翼地从她特意让木匠做的层层叠上取下一根木头摆在顶部,抬头对老韩王说:
“不就是一个破烂蟋蟀罐子,老韩你心疼什么?愿赌服输,输了就归我顾六,这可是早就讲好的,你可不能出尔反尔。陵州的说书先生可是跟我很有交情的……”
字字清脆,似珠落玉盘,弹跳着无所顾忌地蹦进他的心里去了。他有多久没听到她带着娇憨和些许任性自持的声音了?
“这是古董,是老韩父亲的父亲传下来的,你懂不懂?”
“这我就不懂了,那下五子棋你拿它作赌注作甚?”流芳看着无为顺利地抽出一根木头放在颤巍巍的顶部,捏了他的小脸蛋一下,夸道:“真聪明!”
“你——”老韩王气结,一见容遇马上抓过他的手臂说:“煜儿,今天你怎么也得给你爷爷我出一口气,孙媳妇还敢欺负上祖爷爷了?!我先去用膳,煜儿你得把蟋蟀罐子给我赢回来!”
流芳闻言,转身看向容遇,只是随意的一身黑衣,襟袖皆镶银线绣成回纹,貂毛领袖衬出气度雍容。那双桃花眼在这腊月寒风中依然笑傲春风,浅浅的往外溢着光华。
他看她的目光中毫无芥蒂,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走近她,她垂下头,不去看他。
“这是什么?”他指着桌面下了半个围棋棋盘的黑白子问。
“王爷,这是五子棋。”她答道,依旧陌生客气。
“规则?”
待他问清了规则,一旁的林敞重新把棋分好后,流芳淡淡然起身道:“王爷,小女子身体忽然不适,恳请告退。”说着便要离开。
“怕输吗?”他冷不丁问一句,“也对,总是输的人都缺乏自信,一见猎人便如惊弓之鸟。王妃走好,本王不送了。”
流芳脚步一顿,压住心底不断腾起的怒火,还是打定主意离开。
“这五子棋也不过是市井小儿的玩意罢了,欺负一下老头子还行,雕虫小技,就不怕贻笑大方?蟋蟀罐子,值钱几何,王妃一穷二白到要与老人家计较了?”
流芳硬生生煞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盯着他说:
“百里煜!你今天是招惹定我了是吗?”
容遇没有回头,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意,“真话都是不好听的,王妃介意了?不若我们赌上一赌,如何?”
流芳大步走回去坐在他对面,冷冷地说:“五子棋,三局两胜。”
“一局一百两,另有附加条件。”容遇眸光一转,“若你输了,今夜搬进静柳轩。”
流芳迟疑了一下,直觉不对,已想反悔。
“即使你不赌不要这三百两银子,哪日我心血来潮,一样可以让你搬进去。”
这简直就是是威胁!流芳光火,可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就是这男权社会赤裸裸的真理,银子在面前招手,她能不动心吗?
更何况,容遇从没下过五子棋,而她是个中高手,她就不信凭着这门技术她不是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胜利的。
所以,她心情大好地莞尔一笑,拈起白子说:“王爷是有风度的人,我先下了。”
开始时她还有些忐忑不安,忌惮着面前这个音乐天才另加阴谋家的智商,可是一连两盘下来,一平一胜,流芳才笃信了自己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