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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付不来也得应付啊!”她笑道,“再本事的也不过是人罢了。”是人,便总会有弱点。
“你家人能泰然自若?”他往竹制的杯子中倒茶,然后把茶杯放于她面前。
她抿了一口清茶,笑道:“我爹爹上月到江州督学去了,至今未回繁都。若是他回来,定会被我气得短寿几年。”
顾府中的其他人,自然是冷眼旁观着流芳如何惨败,禤青娥和谭云心问起过这件事,流芳都以一时之气惹下祸端骑虎难下为由推搪过去了,她们,当然不会想着为她解困了。
“不需要帮忙?”他眼中似乎有些忧虑。
“要啊,”流芳眨眨眼睛,“我饿了,想吃栗子。”
他失笑,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宠溺,移开煮水的壶,用铁枝小心地分开炉子中的炭,然后将栗子放了进去。
“我倒是很好奇,你可以帮我什么忙?又不能替我出场又不能帮我求情,再说了,论画、文、音律,繁都三子都是高手,你……”
“那你又以何应对呢?”
流芳嘻嘻一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无赖、刁钻、蛊惑……总之什么样的招数我都会用上,若真是不能成功,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怎么?担心我输了以后繁都再没有男子看上流芳了?”
他笑而不语。
炉子里传来几丝栗子爆裂的轻微响声,但是烤栗子的香气已经溢满了周遭。
“阿琛,你在做什么呢?有好茶喝也不叫上和尚?”一个笑得像弥勒佛一样的和尚推开半掩的竹门走进来大声说,原来就是在无觉寺大睡的那个和尚不知。
不知看看流芳,又看看他,然后大声道:“你等了一月的人就是这个丫头?”
还未等他说话流芳便先报家门,“我是顾六。”
不知和尚的眼睛霎时瞪得大大的,上下打量着流芳,然后对他说:
“就是迷恋繁都三子迷恋到头晕发热的那姑娘?天可怜见的……”
流芳气极,无奈道:“大师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怎么也和俗世人一般见识?!”
“哟,很香!是什么?我看看!”他闻到香气,懒得理睬流芳,凑过头去看炉中的栗子。栗子好了之后,流芳惊讶的发现,这和尚边吃着栗子还边喝着酒。
“不知,出家人怎么还喝酒?不要告诉我,你还吃肉!”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一个女娃子哪里懂佛门之事?阿琛,昨夜的兔肉,是烤得有些过火了,迟些再捉只山鸡,做个叫化鸡可好?”不知嘴角淌下的不知道是酒还是口水。他仍是温文淡笑,点点头说:
“好。”
“原来你是一个假和尚!”流芳开始损他。
不知摸摸自己的光头,“还不够逼真么?你把头发剃了然后当个假尼姑给我看看?!”
“你在这里怎么就听到那么多八卦?难不成你天天下山去东家长李家短的八卦去?”
“姑娘,八卦是自己有脚的,不然,你怎样上的山?”
他听着她和不知你一句我一句地枪来箭往,嘴角不由得微扬。最后流芳还是以如何糖炒栗子收服了不知,不知最大的缺点原来是好吃,他们摘来的野山栗有一大半到了他的肚子里面去,他还嫌栗子有点点夹生,不够熟软。
日暮下山之时,不知拍拍自己的肚皮对流芳说:
“顾六,半月后输了没地方去羞得不想见人的话,记得来找和尚,和尚收你做关门弟子。”他还不忘补充一句:“不用你落发,不用做早课,每天炒个栗子给和尚吃就成了!”
流芳抓起一把栗子壳洒过去,“你才会输呢!还吃!你那肚子都要比弥勒佛大了!”
不知也不躲开,只是哈哈大笑,眼角弯出的皱纹一如寺中的弥勒佛。
他送她下山,两人并肩走在狭小的山道上,他的衣衫偶然擦到流芳的肩,淡淡的青草气息随着山风夕霭送进了流芳的记忆。她不时偷偷地抬头看他的侧脸,线条是那样的自然而完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她的心猛然跳了两下,脸上竟有些发热了。
“不要介意,不知是因为喜欢你,才会那样说的。”他说,“平时他见了生人,言语并不多。”
说话间已经到了山脚,山脚湖边停了一条伶仃的船,艄公戴着蓑帽坐在船头手托着腮正在打盹。流芳站定了,微微仰头看着他,心底因着不知哪里窜出来的一股勇气和冲动,一句话冲口而出:
“那你呢?”她本是笑着问的,本来是很潇洒的接着他的话端的,她没头没脑的问出了口后才猛然醒觉那潜台词是什么。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流芳袖中的拳头暗暗握紧,心想着顾流芳你可真是大胆开放得很哪,才见上两面的人,你竟敢就问对方是否喜欢你了?她暗暗在求佛祖和圣母玛利亚保佑,他听不懂,他听不懂的……
流芳正想以傻笑来自我解嘲,这时艄公已醒过来,开始解开船缆。她转身要上船,右边衣袖却被他洁白修长的手轻轻牵住了,她有些愕然地回头看他,他明澈的眼神一如苏溪湖一望无遗的湖水,清澈坦荡,眼底的那点点关切不舍就这样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的心,忽然乱跳如擂鼓,杂乱无章。
他浅浅的笑着,唇角勾出好看的弧度,“山中的桃花谢了,你没有看到,却遇上了栗子来的季节。若是栗子的季节过了,还有九月的松涛,你,会让我等那么久吗?”
她一定是求错了,怎么现在听不懂对方说话的人变成是她了?
他看到她眼中的几丝茫然,深觉好笑,手指轻弹点中她的眉心,她皱眉,轻声呼痛。
“记住了?”他笑着问。
她懵然地点点头,他不知道爬山真的是好累啊,她想。她还是下了好久的决心,因为身上穿着一身男子的服装才有勇气因应着他轻描淡写的一句邀请独自走上翠峰,这一点,他,是不知晓的。
她上了船,而他,依旧留给了她一个渐渐隐没在绿色峰岚中的洒脱的身影。
她的手指抚上了眉心,那种突然而至的疼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却给她留下了一丝喜悦,让人感到不那么真实的一种喜悦。
第十三章 繁都年度盛事1
六月十五,繁都碧望台空前热闹。广场上筑起的高台比人还要高半丈,台宽十丈,装饰得美轮美奂。台上东西两边各有两张宽大的花梨木书桌,上面摆好了各色颜料画纸。台下百姓无不侧目伸颈以待,在议论声中更多的是感叹:繁都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的盛况了,即使是天子巡行,围观的人也不过如此。
沈京今日一身紫袍,气度华贵,脸上孤傲冷淡的神色更彰显出那种特有的出尘气质,他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顾流芳,她今日竟也穿了一裘浅紫色的衣裙,绢纱细腻光滑,衬着她莹白细致的肌肤,异常好看,仿佛有光华暗暗流动,直让人联想起了花架上盛开着的灿烂的紫藤罗。而她笑意盈人,微露出一弧贝齿,嘴角浅浅梨涡闪动,是那样的伶俐可爱。
沈京不觉微微一怔,这女子,谁说她平凡无奇的?时而露出的慧黠眼神就像一只不甘寂寞的顽皮小兽,好像今日他沈京还有来围观的众人,都只是来陪她玩一个游戏而已。
“顾六小姐心情如此放松,莫非成竹在胸?”他问。
“哦,莫非沈公子有透视眼?”流芳故作大惊神色,双手忽然抱在胸前,害怕地说:“沈公子忘了?圣人有云,非礼勿视!”
沈京一张脸马上垮了下来,嘴角着,耳中似听到乌鸦嘎嘎飞过。这女人要是声音再大一点,满繁都的百姓就又会传出一个八卦,由沈京戏语顾流芳演变为沈京非礼顾流芳……
他咬牙切齿却不得不憋住满肚子的话,而流芳却是没心没肺的大笑,对他说了一声:
“沈公子太紧张了,居然把玩笑话当真!”然后不慌不忙地优雅地走上了碧望台。
沈京气结,不过他那张脸是一贯的万年寒冰,别人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窝火得很。可是台下此时传来众人的议论声却把他气得更甚,眼睛雪亮的群众们都在讨论这二人的衣着怎么看起来这般像情侣装,然后逐渐怀疑这比试的动机……如果不是夏天,大概沈京早就把紫袍脱掉扔下去堵住那些八卦无比的口舌了。
比赛规则早就由牙行的江老夫子宣读了,江老夫子是繁都德高望重以诚信公正著称的,只见他一捋白须,宣告比试开始,早有人在台上香炉点燃了长寿香,待三炷香的时间一过,就必须停笔。
流芳和沈京分别开始作画,台下的人也渐渐地沉默下来,不再有多余的扰人的声音。
碧望台不远处“杯莫停”酒楼二楼的雅间里,暗朱色的雕花木窗以最大的角度开着,靠窗而坐的人可以清晰地看见碧望台上两个紫色身影的一举一动。杯中的雨前龙井泛着诱人的碧色,可是已经冷了。
容遇一身青色锦缎长衫,墨发随意地以一金环束在脑后,眼神飘向碧望台。身旁站着的容青正有条不紊地向他报告着什么。
“十日前六小姐曾经到太子府拜访过大小姐,但是会面的时间很短,也没有见到太子就匆匆回府了。据说是想着自己惹下了这等事情,若是输了有失学士府的颜面,希望大小姐在顾学士回繁都后帮着求情。”
容遇沉默着,容青顿了顿又继续说:
“之后六小姐就一直留在汀兰阁中没出过顾府一步,每日只是看看书种种花,后来她来一枝轩找少爷您要求给她找好两名记谱的乐师,也没有什么别的行动了。”
“那段期间繁都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有是有,但好像和六小姐无关,倒是和少爷您有关的。”
“哦?”容遇挑挑眉。
“前日繁都德正门前的万盛大街辰时忽然有两辆装满了寿材(即棺材)的牛车发生翻侧事件,据说是那牛犯病了,忽然倒在街上直吐白沫。有围观者说那牛的急病是会传染的,更有街上摆摊算命的人危言耸听说光天白日之下寿材满地,见者是要遭恶运的,于是一时之间,无人敢踩过那满地寿材出德正门,而导致交通不顺,于是行人车马都绕道到北齐大街再出德正门……”
容遇脸色有些沉,手中纸扇轻敲着桌面,一字一句地说:
“容青,难道这满地寿材和发病的牛与我有关?街头巷议你也敢浪费本少爷的时间?”
“少爷息怒,正因为这样,想到报国寺上香的荆王府荆婕君郡主和太尉府的大小姐杨子倩还有锦绣花城的花魁姚艳诗狭路相逢,也不知是谁的轿子撞上了谁的轿子,反正路只有一条,而谁都不肯让。”容青小心翼翼地看看容遇的脸色,看见没什么变化,于是又大胆地往后面说:
“这三位,都是少爷的红粉知己,不知怎的,荆郡主就指着杨大小姐的鼻子就骂她不知廉耻总是缠着少爷您,而杨大小姐却骂姚姑娘是狐狸精,迷了少爷的心窍才让少爷总在锦绣花城逗留夜宿,姚姑娘回敬说两位小姐是假正经,一脸清高其实恨不得把少爷您吃得一点不剩……总之骂来骂去还是离不开一个主题,就是少爷您看上的是谁和谁对少爷您的情意最深……”容青还没讲完,容遇就瞪了他一眼,说:
“你倒是听得仔细也记得仔细啊!”
容青讷讷地低下头,心想不是他听得清楚仔细,而是这三名美女就在街上唇枪舌剑了一个时辰,造成了更大的交通堵塞,她们的对白如此经典过耳难忘啊!
“最后的结果呢?”容遇问。
“最后的结果就是她们都说自己是最爱少爷您的,发誓赌咒说一定会让您明白心意……”
容遇皱了皱眉,想了一下,看着碧望台上那个忙碌着的娇小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递给容青一张银票,说:
“现在马上给我到金胜赌坊下注,买顾流芳胜。”
容青傻了,他没听错吧?这个数额的银票买六小姐胜,这不是明摆着把钱扔到大海里去吗?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容遇,发现他仍只是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反悔的意思,容青又开始考虑顾六是否有赢的可能性了。
但是从他走出杯莫停的大门一直到金胜赌坊,他还是想不明白,顾六怎么就会比沈京技高一筹?
他当然不知道了,荆王府掌控着西乾一半银矿的开采,杨大小姐的外公胡之光是西乾最大的珠宝玉器商人,分号连东庭屹罗都有,锦绣花城的头牌姚艳诗其实就是锦绣花城的东主……
三柱香的时间已到,一声锣响,沈京和流芳同时停笔。有画斋的先生上前分别把二人所画之画装裱,装裱好之后,江老夫子还发表了一通讲话,声明了拍卖的注意事项之后,命人把两幅画挂在碧望台的正前方。
沈京一副岿然不动处变不惊的样子,而流芳紫色的衣裙已经变花,那颜料把她的袖子和衣襟染得一块块的,很是狼狈,然而她却笑得妖娆,瞄着沈京的胸前说:
“沈公子镇定自若,看来真的是成竹在胸哦!沈公子不好奇流芳画的是什么吗?”
沈京冷笑,“京五岁学画,十三岁成名,所画花鸟虫鱼无不栩栩如生,若是连胜过六小姐的自信都没有,还如何在画坛立足?”
两幅画甫一挂出,台下的惊叹声讶异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