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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来像是飘在幽谷里,踩在水波上:“你……你说什么?”安娜软软地捶了他一拳:“别想入非非啦。记好:文件在尼古拉教堂,祈祷席,有裂缝。记住了吗?傻了巴叽的!”安娜用东北话咻了他一句,吃吃笑了。朦胧的街灯,像一个瘦高的匪徒,用电光的刀刃,在黑夜脸上拉了一个口子。。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七节 澡堂老板已被桑来乱枪击毙
第七节
冬去春来,新生命的汁液,在残冬的痂壳下涌动。任辅臣调任新民县警察署长。新民新军中有一批激进军官,暗奉孙文主义,听说“优廉警官”任辅臣屡破大案,便请任警官赴宴欢叙。任兄新颖的见识,活泼的情绪,夹杂粗话的俏皮方言,以及惊人的酒量,让大家高兴得敞开军服,手里的香烟火星乱迸:“让任大哥做咱们新派的首领!”可后来,这帮巡防营军官,因为收编土匪,和任辅臣闹翻了。那伙土匪,本是任辅臣化装剿灭的。任辅臣失望得流泪:“苦命的中国:上面是黑暗的政权,下面是政权的黑暗!”
挂着纸风灯的日式澡堂。乌楣榻扇后面,烧着怀炉炭。脚蹬木屐的歌妓,躬身替客人更衣;跪呈的漆木托盘上,摆放着瓷盅清酒。任辅臣谢绝了,径直下到浴池里。好友裴相臣笑道:“原来你听得懂日语?咱们老师曾宪文,提起甲午便泪湿青衫,发誓不说日语。”一尊锭香铜鼎后面,门缝微启,闪过一道阴森的目光。任辅臣扪虱漱甲,谈笑如常:从替张作霖追回明代国画,说到烟馆盗信,国境除奸,险遭暗算等等,直至晓色初上,在帐幔之间流淌;这才结束道:“咱们该走了。”
大街上摇晃着赶早的车马,跑得石板嘎吱响。桑来望着早行人,像在做梦。口鼻挂玉箸的孩童;剃着青旋头儿的骡夫;鼻子像团肉螽的酒鬼,都让他觉着有趣。“直境街”两边,那些难看的土瓦灰甍,也突然有了素淡之美。“安娜!安娜!安娜让转告任大哥……”砰,砰!两声枪响,一名红袍客,从水门楼向澡堂台阶上射击。任辅臣前胸和右掌中弹,咬牙用左手拔枪还击;子弹穿透刺客的帽耳。弹道飘去的嘶溜声,裴相臣拦马车的急呼声,在桑来耳边回荡;他斜睨了一眼马车上耷拉的血手,便向那只胡摆乱晃的帽耳扑去。子弹擦过他的头皮。他一猫腰腾空跳起,手飘洒着,右脚飞在半空,划了个陀螺圆。待他“缩拳收势,惊燕归巢”时,那刺客已侧翻在地,嘴向里抽缩着,头扭到了袍衿下,活像一只死鸟……
这天清晨,张含光携包带帕进了医院,朝房门口的裴相臣点点头:“谢谢你们持枪护卫。黑龙江督都宋小濂答应帮忙。”张含光进病房前,调整了一下情绪(昨儿的哭天抹泪让丈夫不快);她郁郁端庄地告诉丈夫:出卖他的澡堂老板,已被桑来乱枪击毙。工人团正组织营救。说话间,她换上了白大褂,化妆成护士。一辆胶轮马车朝医院驶来,车夫吆喝着:“快闪开,车上有霍乱病人。”桑来等人抬着“病人”进来,被张含光赶了出来:“医院不收霍乱病人,赶快抬走。”“什么鸟医院?良心都让狗吃啦!”诟恶声初在院门,渐达街衢。街角上,几名匪徒打量了一番这辆佝偻破车;见车篷由柳条编成,夹层中填着兽毛和败絮,便交换了一下眼色,按兵未动。载着任辅臣的马车,喝醉了酒似的,欹斜摇摆着离去;在磨得下洼的路面上,溅起斑斑泥点。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八节 再见!朋友们!
第八节
别墅内的厅墙上,挂着一幅歙墨绢笔画。乌斯钦弹奏着海顿的钢琴曲。女主人上的菜还可以:有黄油,有酸菜汤,有热腾腾的马铃薯:“我说同志们,能不能别抽烟啦?邻居要是报了火警,你们这些‘乱党’,一个也跑不了。”乌斯钦合上琴盖,接住抛来的马铃薯:“嘿,这是党的聚会,你可别扫兴,安娜。卡列尼娜。”“我可不是卡列尼娜,托尔斯泰让她跑去自杀。可我不会,任何时候都不会。”安娜挥开面前的烟雾(多年以后,战争的烟雾中,她自杀了)。
会议主持人瓦夏。斯维宁斯基——布尔什维克巴库委员会的成员——朝安娜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女主人同志。”他摁灭香烟:“让全俄国都来喝口安娜的汤,不容易呀,咱们别难为人家了,把烟都灭了吧。好啦,继续开会。”瓦夏收敛起笑容。他是一位机敏,干练,口若悬河的人:从工团主义,巴尔干局势,欧洲大战,直到宣布“任同志将打入警察总署,借机掩护我党要员,越境避难。”等等,一口气讲了一个钟头。
散会时,瓦夏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安娜:“对不起,我差点忘了:令尊病重,捎信盼您回国一趟呢。”——这是一封注定要改变命运的信:客厅的角落变得遥远而陌生。安娜蜷缩在角落里。明窗上秋雨时骤时疏,潺湲如泣。滚滚雷鸣从檐口处传来,激起一道道声波的涟漪;在一种渺茫的麻痹状态中,安娜突然听见了丈夫的声音:“……没问题!我俩回国工作也好——霍尔瓦特集团有点注意上我了。只是……安娜好像喜欢上中国了,如果是永久地离开,怕是要哭鼻子了。”安娜背过脸去,无声地哭了。
为避人耳目,乌斯钦夫妇选择了一处荒僻小站上车。雪原上的铁轨,像是满头白发中的一道黑缝,笔直地伸向天边——笔直得就像安娜的目光,空荡荡,没有活力(只有枕木上的烂泥蹄印,在空荡中带来点生命的迹象)。白貂披肩全沾湿了,只有折在里面的破洞处,没有雪润泪湿痕迹。任辅臣夫妇宽慰她道:“……他说他要来的。只是这几天,他情绪不高。”“也许临时出了啥事情?”安娜的黑眼圈和手指节上,满含忧伤:“他说一定来吗?……”她欲言又止。犹太女人的特点是:聪颖,敏感,执着多情。安娜常能猜透别人心思,也能自我剖析:“革命的风吹黑了他的皮肤。藏在他皮下的,某种东方人的特质,深深迷住了我。下次,不能再穿揉皱的毛线衣了!”――多年以后,安娜在日记中,流露出对桑来的一片真情。——道别简短而伤感:“再见!”“多保重!有空写信来!”“请记住我们!记住中国!”安娜刚一登上火车踏板,便流下泪来:“再见!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再见了!中国!”乌斯钦也情绪黯然地道:“再见!朋友们!”
第二章 俄国 第一节 桑来跳起来落拳如冰雹
第二章 俄国
高尔察克的报纸上散布了那么多有关于中国国际主义者的谣言,是因为惧怕他们;恨他们。
——作家,红二十九集团军军报编辑帕维尔。巴若夫
第一节
东清铁路公司的水煤蒸汽车,从哈尔滨始发,在海拉尔以西的乌固诺尔车站停车;上水之后,即与西伯利亚大铁路并轨。从赤塔以西贝加尔湖以东开始,便全是俄式宽轨。沿途一些零星小站上,卜西玛皮货店、卡纽夫木材商行、巴达诺夫鹿肉铺的招牌,一晃而过。偶有轻便马车压出的车辙路,或是西伯利亚雪撬划出的印辙,在搬道口与铁路相交。达斡尔、布里亚特、雅库特等部落民族的村落,地窨子似地忽隐忽现。俄罗斯移民的村镇,则全是木板铺道;贸易货栈甚至有石砌堡垒;四周全是无边无际的泰加林。乌斯钦指给安娜看一座木构架井干式结构的教堂:八角形鼓座支撑的拱券顶端,矗起一个饱满的东正教穹顶,象一个巨大的洋葱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离夫妇俩稍远的加座上,坐着粘了假胡子的桑来。一名哥萨克军士好奇地望着他:“嗨,戴墨镜的中国佬,你小子来俄国干嘛?”“不干嘛。听说俄国很冷,俺正好需要冷却一下。”
“嚯,俄语说得不赖嘛。干嘛老苦着脸?——倒挺像你们大使——那副尊荣!”军士一哈腰,拿腔做调地表演起来:“尊贵的大使先生,听说贵国像个狗窝,天天玩打仗游戏?大使馆发不出津贴,害得大使阁下——报上说——害得阁下您,踢拉着破鞋,捡路边罐头玩儿?!”安娜凄清冷落的目光,扫视过来。桑来慌忙抬起胳膊,用手挡住脸。军士越发鼻孔朝天了:“中国人真他妈懦弱,你当面取笑,他们也不敢吱声,还吓得把脸藏起来。”军士开始登鼻子上脸,又是喷烟圈,又是抻腿蹬脚:“嘿,胆小鬼,在满州里车站,你那野种弟弟,没把我的靴子擦干净,你要能擦完它……”桑来弹簧似地跳起来,落拳如冰雹,又快又硬。军士躺在过道上,嘴角里淌出浓血和恶骂。野性未除的俄国人,喷着酒气扑上来:桑来的墨镜和假胡子被打飞,眉棱肿胀。“住手!快住手!别打了!”乌斯钦夫妇上前拉架。“桑什卡?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趟车上?”桑来狼狈地苦笑:“俺……俺上错了车,又……睡过了站。醒来却发现:俺成了驻俄大使;刚刚代表*,向俄罗斯帝国宣战了!”
一名乘警过来了:“因蓄意殴打俄国军官,你被捕了!”乌斯钦不以为然:“什么军官,他不过是个二级军士!而且是他先挑衅!”“怎么能这样?这不公平!”安娜怒不形于色,因为喜形于色的笑意,还来不及从她微弯的唇角消退。她紧紧地抓住桑来,两手都被占用,连替他擦去额头的血迹,都顾不上了。乘警咳嗽了一声:“请松手,夫人。难道您想和他一起走?”安娜掏出一叠卢布:“他是我们的朋友!求您啦,请一定帮帮忙!”“可他……不过是个中国人啊……好吧,看在你们两位面子上……”聚散离别的混乱,让安娜差点失控:“他不会不帮忙吧?要不,你再去找找车长?”乌斯钦误会了妻子的焦虑:“你别急,咱们的事,那孩子知道得很少——有人拉他入党,我没同意。瞧他那毛糙劲!愣头愣脑的。”安娜绞紧十指:“你快去啊!”“行,行,我这就去。”
安娜在列车通过台上来回踱步。她突然自顾自地笑起来:“上错了车?……骗谁呢?
小坏蛋!……噢,我的小桑什卡!从教你第一个俄语单词起,你的目光就暴露了一切!……天啊!我的目光!”列车正穿过遂道,安娜望着车窗上自己发光的脸,慌乱地环顾左右:“我的目光……不会暴露什么吧?”她摸摸脸,又摸摸冰凉的车窗:“瞧你,居然脸烫得……”她挑剔地打量了一番自己,见乘警过来了,理了理头发。乘警脱帽行礼:“夫人,您的朋友有麻烦了;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支手枪。”“手枪?”乘警犹犹豫豫地掏出钱来:“这事可就不好办了。如果夫人您,要收回您的钱……”“不,钱您留着好啦。”乘警迅速收起钱:“您太好啦……瞧,我也不是完全没帮上忙,夫人。”说着掏出一封信来:“这是从他身上搜出的,用中文写的,也许会成为不利的证据。我悄悄扣下了。”安娜接过信扫了一眼:“是写给他母亲的……谢谢您!……会怎么处理他呢?”“不知道。他说手枪是偷的上尉——也就是您丈夫的。您丈夫回来,让他去核实一下。”乘警看了看车厢壁上;斜挂着的束腰军大衣,耸耸肩溜了。安娜暗自摸了摸大衣口袋,掏出手枪扔出窗外。
“你偷枪干嘛?”车长的脖子,象火鸡似的鼓胀着。“难道你们中国人,天生就是贼?”桑来就像一匹暴躁的骏马,被勒住了下巴;受抑制的激情,转化为一股淡定的忧郁。在乌斯钦夫妇的眼神交流,和极力掩饰下,车长检查完那件束腰大衣;便草草收了场:“车一停站,你就给我滚!”中东路列车,散发出柞木味的车厢,徐徐驶入一个小站。划着大白叉的车门打开了,桑来下了车。他沿着储水器外通的一根上水管,懒洋洋地走着。排放蒸汽的嗤嗤声,往车里续冷水的汩汩声,催人老去。一时间,安娜眼里噙满泪花。她飞快地跑回座位,拉起丈夫:“快,咱们也下车算啦。”“你把钱都送人了,下了车,还怎么回家?父亲病重你不管了?”安娜颓然地坐下,双手抱头:“我可真蠢。”乌斯钦悻悻地道:“你对那小伙子,过于关心了吧?”
火车重新启动,车头喷出的白色烟柱,从桑来身旁滚滚而过,炙烤着他的脸,炙烤着脸上的泪痕。站台上,调度员一边吹哨,一边抖动信号旗;旗角裹满蒸汽,忽卷忽舒,以无形的力量,将机车拆开编组,牵来推去。桑来和安娜相互搜寻。透过雪片,透过油脂般化在玻璃上的雪片,两人的目光相遇了……车门踏板上,乘警的鼻子舵一样转动;一会转向桑来,一会转向安娜,猜疑地嗅着空气。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掏出安娜托他转交的地址条:“伊尔库茨刻老城区,柯兹雪夫大街……一定要来啊!”——纸条被无情地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