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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子弹打在车辕上,啪啪作响;润滑车轴的黑油,震得直掉。
桑来掏出一块打火石:“快,把干草点燃,推到路上去。”一捆捆点燃的干草,在路中间翻滚。骑兵飞越过火草。“娜佳,快!拿枪来!”干草下露出成捆的步枪,可扎得太紧,一时抽不动。追兵哒哒的马蹄声,来回抽枪的磕碰声,加快了娜佳的心跳。“算啦,娜佳。别管枪啦!你赶紧跳车,钻到林子里去!”娜佳额上的汗珠,掉落到枪栓上;枪栓被拉开来:“不!我不离开你!……怎么用啊?……我不会使枪!”娜佳端枪做瞄准状,哥萨克赶紧伏低,闪到马头侧后。娜佳哈哈大笑,却陡然天旋地转……“干嘛推我……”话音未落,纷乱的马蹄,已将她头顶的树影,划成一闪闪的尖角楔块;车踪马影从她滚落的坡顶一掠而过。她爬了起来,扒开钩藤野刺往隘口望去:追兵的马鬃,前后接叠着扎煞开去,遮住了擦着山影飞驰的马车。只能听到辚辚的车轮声;砰砰的马枪声,以及哥萨克快活的嘲弄声:“有那么抽马的吗?您慢点嘿,亲家!”……
第七节 革命正用它强大的铁肺呼吸着
第七节
莫斯科。革命正用它强大的铁肺呼吸着。阿尔巴特大街上,人气之旺不亚于战斗之烈。街角刚刷好的标语,立刻便擦出了弹痕。火焰直冲云霄,映照着工人和士兵的队伍。“反动派只剩一勺子血啦,可还在滴滴答答的;咱们得加把劲,替他们把血放干净。”一名大个子水兵嚷嚷道。人们戴着袖章,扯着横幅,举起*的头像,在喜悦的哄笑声中,穿过架着机枪的街垒,拐过勃拉仁内大教堂,向东去了。
瓦西里。勃拉仁内大教堂配有机枪哨,台阶两边筑起了沙包。幢幢人影,进进出出。大教堂的肃穆,契合着大事变的庄严,将这座石头的圣殿,装点成革命的熔炉。教堂花窗上,三王朝圣的耶稣彩画,全用小块玻璃嵌成,凝结着冰霜。花窗下,桑富阳冲着满是水汽的电话筒嚷嚷着:“……我们从没收到过北洋政府的‘惠工款’,也不知道有‘奉天交涉署’这个机构,对华工的救济,是由中华旅俄联合会的刘泽荣八负责的……我会让打字员打一份材料……”桑富阳将拇指插进胸前的子弹带里,扭头望向圣堂三门中带雕饰的那扇——来人背着一个“灯笼”包,背包扣让门口的篝火映得发亮。“您找谁?”“我找桑富阳同志。”“我就是。您是……”“我叫安娜。德蒙诺夫娜。联*员。在中国工作过。”安娜看了一眼祭台帷幕(上面贴有“登记处”几个字):“上你们这报到的,有叫桑来的吗?”桑富阳冲正在削笔的人喊了一嗓子:“孙富元!替她查查……您喝茶还是咖啡?”“谢谢!来杯茶吧。”“加糖还是不加?”“不加,您真客气。”桑富阳递上黑茶和白糖,安娜含一块糖在嘴里,托起茶碟,贴边吹开茶梗和卷叶。桑富阳笑道:“你们俄国人的‘不加糖’,是指含一块糖在嘴里。我们中国人说不加,则是指不需要糖。中国人喝茶只喝本味。”“也许你们的喝法更地道。俄国人原本不喝茶,是一个中国人——俄国茶业的开创者:伊万内奇,原名叫雷臣,使得俄国人爱上了茶叶。”安娜被热气烘得满脸绯红。孙富元用笔头敲了敲登记簿:“安娜同志,我们这没有您要找的人!”安娜失望地看了看身材高大的孙富元。——这位豪爽的东北汉子,不久以后便领导组建了蒂拉斯波尔中国支队;该支队由中国伐木工组成,在罗斯托夫州北部的米古林斯卡亚和喀山斯卡亚一战成名。后被编入红军特种旅莫斯科第二十一团。一九一八年底,孙富元在诺沃切尔卡斯克附近伤重牺牲。
一位中年人急匆匆迈进教堂。来人英气勃勃,身着北洋军军官制服,向桑富阳自我介绍道:“我叫张福荣,赴俄参战军团长。”——原来,一九一七年四月,对德宣战后的段祺瑞政府,用日元贷款购买了一批日式装备,组建起一支赴俄‘参战军’赶赴西线。俄军总崩溃后,这支‘参战军’在张福荣率领下,几经辗转来到莫斯科。——张福荣快人快语:“部队至少还缺三百普特的粮食和马料。找俄方几经交涉都毫无结果。不发粮食,那至少发车皮让我们回国吧?可你猜俄国人怎么说?……”他发现安娜正望过来,停下不说了。桑富阳关切地道:“你们找过驻莫斯科中国大使馆吗?”“当然找过。可大使馆的人说他们也爱莫能助:局势太乱,还没有一个外国政府承认新政权。”桑富阳点头道:“别说承认,各西方政府甚至暗中支持旧政权,准备反扑哩。”张福荣有些焦急起来:“估计我国政府也不会很快承认:大使馆目前没有得到授权与新政权打交道,他们只能代表中国政府,就涉华权益提出交涉。但交涉的过程很困难:俄国人说我们还没相互承认呢!他们会不会拿我这支部队做筹码,向段政府施压?”……
战火和雨云,使得教堂花窗一忽儿金壁辉煌,一忽儿又光泽尽失。昏暗中,一排‘参战军’士兵列队跑来,步伐铿锵。布岗设哨完毕,刺刀尖杵在窗前纹丝不动;烟袅雨淼中,像是处于风暴中心的一个沉寂之核。金发碧眼的武装民众,不知这神秘之核中,怀的是异族祸胎还是革命胚芽?既感好奇又敬而远之。排长跑进教堂报告。张福荣阴骘着眉头:“谁叫你们来的?”排长膝盖处湿得凹了下去,桑富阳忙道:“叫弟兄们都进来吧,别在外面淋着啦。”排长斜着眼脖子一梗:“都进来如何警戒?!”张福荣叉起冻红的十指笑道:“去吧。……还有那么股嘎嘣劲。”桑富阳扯了扯胸前交叉的武装带:“没必要紧张,你们可能不太了解苏维埃人,他们自称为新人类,就一定会有新的地方。”“我是没你了解他们,你不仅了解他们,听说……你还见过列宁?”桑富阳哈哈大笑:“这恐怕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吧?”张福荣郑重地道:“不错。俄国的铁路已经快瘫痪了。搞一节车皮比登天还难!而我的部队至少需要四十节车皮!”桑富阳爽快地一挥手:“好吧,我会托人转告列宁同志的。”说完拿起红色听筒:“请接电话局……转斯摩尔尼宫……”
斯摩尔尼宫。岗哨林立。进和出的人都多,前者不停地亮出证件,后者拿着各种批文和纸条,匆匆离去。总机室位于白色走廊的尽头,一名军官小跑着过来接电话:“喂,我是李富清……是你啊,富阳……行,没问题。我一定转告。”——这位叫李富清的中国人,祖籍沈阳,时为列宁卫士。后任列宁的中国卫队卫队长。列宁逝世时,他以军校学员身份,为列宁守灵。——在获悉中国参战军的情况后,列宁下令征调一列东行军车,送中国部队回国。安娜也背上帆布包,踏上了东归的中国军列。车窗外,大片的俄罗斯田野,闪动着或坚硬或柔润的光泽,飞速退去。纠缠不清的缕缕愁绪,就像越缠越细的冬云,明一阵暗一阵地翻卷而去。 。。
第八节 妓女们踩住酒桶笼头用乳房夹住酒杯
第八节
特罗伊茨克市。小酒馆里,*们踩住酒桶笼头,用乳房夹住酒杯;酒鬼们仰倒在石榴裙下,呲牙咧嘴:“快弯腰,美人。”……喧嚣声顺着楼板,传到了下面的地窖里。板缝里透出光亮,将梁上挂着的马具,投影在梁上吊的人身上。
娜佳光艳如漆,披肩一斜,俏皮地贴住一名女侍:“是您到地窖去取酒吗?我那位朋友怕黑,油灯搁得离他近点。……请收下吧。”女侍从发辨上取下钞票:“嘿,我的发辨用牛骨髓擦过的……你想干嘛?出了啥事……”“您只管说:油灯是您忘那儿的!”……
油灯的簇簇光影,在桑来眼前晃动:“渴死啦,给一口窝特加吧?”挎篮提裙的女侍,打开一瓶蒙灰的陈酿:“可怜见的,喝口吧。”桑来闭上眼,享受美酒的甘甜……等地窖门一掩上,他便将酒吐在自己的棉鞋上,伸出鞋凑到油灯上;火焰黯淡了一会,忽地明亮起来!——只须一点*功夫,就可以烧断手上的麻绳了。……窖门下透进的光,像一股脏水,泼在他烧焦的棉鞋上。他取下梁上的颈轭挽链,打昏了一人。砍断隔院的马套,一勒咯吱响的马肚带,飞身上马。马蹄嗒嗒地溅出火星。
娜佳一见桑来,便从凉廊上飞奔过来,翻上另一匹马。一名哥萨克从屋里跟出来,让桑来一枪撂倒,狐皮扇帽滚进了水洼里。桑来从马上抻出枪管,刮着沿街的生铁栅栏,磕出滚珠般的脆响。“用这‘机枪声’唬唬他们。”……桑来指指斜坡下面:“看见那白烟了吗?”一团蒸汽云,从一片鱼鳞似的屋脊上,扩散开来;同时扩散开的,还有东去列车拉响的笛声。“咱们顺着铁路跑!驾!”马腿的筋肉在皮下一滚,四肢便像绷弦一样,弹了出去。桑来回望了一眼追兵,没听见枪响,就脱鞍而起。跃过马头的一瞬,他瞥见了马鼻孔间,粉红的软骨,娜佳惊恐的目光。大地朝着他的颧骨扑来,泥浆飞溅,他失去了知觉。过了一会,他听到了嗒嗒的马蹄声,和一种金属的哐当声,感觉到肚皮下面鞍鞴在跳动。他看见地上跑着道道斜线——那是无数枪刺的投影,和军车蜿蜒的身影一起,在倾塌的防雪栅栏上,向前跃动着。缓缓滑过的一节节车窗后面,无数东方人的面孔,向他注视着。
连接车厢的缓冲器上,跳下来一名军官:“你们是什么人?”路基上汪着雪水,映出腰刀和马靴。桑来不及多说,大拇指朝肩后一戳:“先帮忙拦住他们?”张福荣打了个响指,涂着编号的牵引车门,哗啦一下打开了,一群士兵跳了下来,枪栓声喀嚓嚓响成一片,一挺机枪也架上了。追兵拨马就逃。“谢谢军爷!”桑来揉着摔伤的胳膊道。“你该谢谢你那匹马,倒下时没压住你。还该谢谢这位俄国姑娘,她居然能将你托上马!”张福荣望着娜佳笑道。安娜的披肩钩在了车门上,慌乱中夹袄也挂破了。她带着酸酸的,令人心醉的往日芬芳,飞扑过来:“桑什卡!……”!
娜佳不敢去看桑来的反应,反应之强烈,她从背影上也感觉到了。她哆嗦着,一把拽住张福荣:“长官,我们只是流浪汉,不好上你们的车哩。”说话时,目光却掠过张福荣,射向安娜:“……是……相-依-为-命的流浪汉!”娜佳挣扎着,试图吐清每一个音节。……
车头吼叫起来,喷出的腾腾雾气,挂在车轴联动杆上,结成了白霜。安娜机灵地打量娜佳,专注中,难掩淡淡的冷色。她不容分说,一把将娜佳拽上了车:“先上车吧,上车再说。”娜佳在车门踏板上滑了一下,蒸汽凝成的冰溜子,让人心烦:“俺现在一点劲都没啦,站都站不稳了。”她自嘲地咕哝了一句,看了看被安娜拽过的手,烦躁地甩了甩。车厢里暖烘烘的,散发出一股油灰味。地板上、座位上,走道上,全都挤满了士兵;有的鞋子开了绽,拿电话线捆着;有的靠在车门上蹭痒痒,后背从冻硬的车门上挣开时,发出撕裂声。
天黑了下来,在磨坏了的步兵绑腿之间,三脚炉铁圈里燃起炭火,在一把把透亮的刺刀上跳荡。热气使僵直的领口软塌下去。有人唱起了军歌:“……黄河英雄黄族汉,亚人应种亚洲田。青—年,青—年,切莫同种自相残。不怕死,不爱钱,丈夫决不受人怜……”歌声雄浑苍凉。车窗外雪花飘飘;水塔电杆一闪而过,仿佛白色的幽灵。加挂的平板车上,由于车板直跳动,儿马嗒嗒地倒腾着马蹄。车头前灯大开,灯柱下雪片如樱,灿如明火。 。。
第九节 机枪手被从斜里劈成了两半
第九节
一批中国参战军乘车到达车里亚宾斯克和鄂木斯克之间的特罗伊茨克。此时苏俄红军正在这一带同白军高尔察克部杜托夫匪帮及捷克斯洛伐克军队展开激战。
——《环球时报》(二零零二年九月二日):中国军团保卫十月革命
两块巨大的齿轮:科尔尼洛夫和布尔什维克,碾碎了夹在他们之间的克伦斯基;接着就相互碰撞起来。大规模内战爆发了。东归的中国军列,到达特罗伊茨克时,这一带的红军,正在同杜托夫白匪激战。
面对红白双方,部分中国军官想严守中立。张福荣在车厢里踱着方步,有些急躁地道:“中立?靠个鸟甚中立就可以置身事外么?”他的颧骨上渗出一块红晕来。“前些年日俄开战,咱东北那嘎沓不也中立过吗?结果咋样?”一位眼神饱满的中年军官,接口道:“团长说得对!中立没用。我看咱就打白军得了。”“这是为啥?”一名帽箍涂成了蓝色的年轻军官道。“为啥?就为哥萨克都投了白军!咱腻味哥萨克这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