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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见到夏狂时,鹿仪已拜入礼部刘侍郎门下。
那一日,宫宴,闹哄哄人群里,王孙公子簇拥着那一袭红衣,言笑晏晏。
夏狂一眼便看到刘大人身边淡静的蓝衣少年,竟然隔着人群扬眉一笑,远远招呼他道:“山亭,好久不见。”竟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之前那件事一样。
听得他这样称呼自己,纵是心中再多委屈,纵是告诉过自己不要大喜大怒,心里却仍是开心得不能自已,羞辱之仇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从此后,鹿仪便慢慢跟那群曾经不敢高攀的长安文人才子们厮混了起来,并渐渐崭露头角,后来甚而被誉为天下文采第二,音律独绝。
夏狂在朝中孑然一身,不依附任何权势,也不拉拢人心,只是恃才傲物,放荡不羁,敢怒骂任何一个看不过眼的公卿,敢与天子针锋相对。当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鹿仪觉得,众人中,他似乎与自己意见相左对着干的时候最多。
不知道为什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吗?
天子似乎对鹿仪器重得很,这让他受宠若惊,又猝不及防。后来,阴差阳错,稀里糊涂,自己便投到了与夏狂对立的阵营中。官场上的事情,说不清的。
两人就此疏远。虽与他的初衷有悖,可毕竟与那人同朝为官,这就足够了。
再后来,一次醉饮后,夏狂做了牵线月老,将爱慕自己多年的公主殿下推给了鹿仪。不多时,天子指婚,喜结良缘。
那一夜,鹿仪心下苦笑。真不知是该谢他,还是骂他。既然这是他送给自己的姻缘,那好,那便接受好了。笑着笑着,便尝到脸颊淌下的苦涩。
大婚之际,鹿仪升了官,直任礼部尚书。比夏狂的虚职不知高了多少。
做了驸马,升了尚书。真是羡煞天下人。门庭若市,献礼之人络绎不绝。
大婚夜,天子高坐,酒过半巡。夏狂却迟迟不来。
有人提议音律独绝的驸马为众人奏一曲清商蕤宾。鹿仪推却再三,还是取出了自己珍藏了多年的那张琴。
一曲《山中思友人》。转弦初毕,方拨弄了两声散音,一袭红衣便凛然出现在面前。
“急若繁星,缓若流水。山亭真是操得一手好琴。只是,不知君此曲,曾断几人肠?”说着便夺过那张朱红色漆的混沌式琴,一扬手摔在了地上,一声轰然,桐木应声断成了两截,四下哗然。“早就听说山亭有一张密不示人的绝世良琴,我多次求见不得见,原来山亭是不筹知音,只筹佳人啊!今日良辰美景,新婚吉时……”
说到此处,夏狂却突然顿声。望着地上残琴碎片,错愕了半晌,不能言语。
鹿仪自然是惋惜爱琴被毁的。然而那一日最令他难忘的,还是夏狂看到那张残琴上的琴铭时脸上的表情。该怎样形容呢?瞠目结舌,目瞪口呆,出乎意料,大惊失色……那是一种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张惶,像个孩子。
他无措地呆立了许久,然后看了一眼鹿仪,突然任性地跑来劫走了一身嫁衣如虹的公主青萝。青萝望着夏狂,满脸欣喜若狂。他什么话也没有留下,便纵身逃离。甚至没有出现类似场景中该出现的扬言威胁。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明明是他牵线搭桥才促成了这一桩姻缘,为什么又要亲手破坏?他总是让人出乎意料摸不着头脑。
这一逃,就是三年。
夏狂曾经问过鹿仪:“听说山亭珍藏了一张绝世良琴,可否拿来一见?”
“听闻山亭音律极佳,何不把那张好琴拿出来,为我抚一曲?”
“山亭的琴,是何人所斫?让我来猜猜……可是蜀中雷威?”
鹿仪只是笑着摇头,又摇头。
那一日,他亲手毁了那张琴。然后露出张惶的表情。
☆、章三
(三)
小船摇过一处狭窄的山谷,再过不远便要靠岸进山了。水光漾起微微的波澜,揉碎一江冷月清辉。
“鹿卿,听说你初来长安时处处碰壁,报国无门。那么,你可知当年是谁向朕举荐的你?”天子悠然靠坐在席榻上,不时瞥一眼一旁老实沉默的船夫。
微雨有如细丝棉絮,湿不了衣衫,却润得面容百般柔和清俊。鹿仪回头时,就连不近男色的风流天子看了都不免心下一惊,连连感叹难怪乎难怪乎!原来朕身边的鹿爱卿是个大美人啊,自己以前总是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离了太远没有仔细看过他……难怪乎难怪乎,难怪乎夏狂要跟自己闹翻。以前怎么都没注意一下这方面呢。
现在转变取向还来不来得及……
鹿仪回说:“礼部刘大人,对臣有知遇之恩。”
“唉,差矣差矣!”天子摆手,“原来你竟不知道,是夏清崖举荐的你?”
“怎么……会?”鹿仪显然不能置信。
“怎么不会?七年前,某一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突然擅自闯进朕的……呃,书房,死活说要给朕推荐一个人。他说在市集见到一名不凡少年,落笔成诗,语出惊人,一看便是天资卓越,若能重用,必成气候。说的正是鹿卿你。”
鹿仪怔然。当初心灰意冷之际,刘侍郎突然派门生来找他,他一直以为刘大人才是那个赏识自己的伯乐。
“说起来,朕还真没见过夏清崖这样称赞过一个人,从来没有,你是唯一一个。你也知道,他一向目中无人。”天子看鹿仪愣怔,挑挑眉,又看一眼正在掌船靠岸的船夫,“不过啊,他不喜欢与人为伍,更不爱谈国事官道。所以就将你推荐到了礼部。”
鹿仪仍是默然无语。那应该是在画楼上有过一面之缘后的事情。可他那时明明唤他“乡野村夫”。
“不过鹿卿你倒真没让朕失望,确是一块奇才,堪当大任。后来夏清崖不知道为什么又反悔了,来跟朕要你,要你到他手下做事。可是鹿卿辅政能力显然优于他,朕怎能将你再给他呢?两人之间取舍,朕取了鹿卿,舍了夏狂。鹿卿可知为何?”
“臣不知。”
“因为你稳重,谨慎,辅佐治国,绝胜于他。他是聪明,可朕也曾千金买他为官,他居然拒绝了。朕深知驯服不了他的桀骜顽劣,既然管不住,那不如舍他而取了一个为政良臣。”说到此处,天子幽幽啜一口茶,望着远处淡淡道,“鹿卿,朕如此器重你,你可知道一会儿该如何抉择了?不要令朕失望。”
“陛下的意思……”鹿仪不是很明白。
“唉,萝儿被劫一事,其实也怪我。”天子叹惋,“当初他屡次三番跟朕要你,朕不肯给,他就撂下一句‘别逼我’。朕当他是要如何呢,原来是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劫了萝儿,真是……唉,跟个孩子一样,太任性了。早知道,朕当初把你给了他便是。”
“屡次三番要我?”
天子勾一勾嘴角,轻咳一声,道:“这一次,朕说的是……要你,不是要你到他的手下做事……你……明白吗?”
“……唉?”鹿仪表示不太明白。天子笑笑没说什么。
船一靠岸,便有早已候在岸边的大堆侍卫官员簇拥上来。
“陛下,请允许臣带人冲上山,一举端了夏狂,救出公主……”“是啊陛下,我们人多……”
“唉使不得使不得……急什么?”天子不悦地摆摆手,“你们这样急躁做什么,公主还在他手上,把他逼急了可如何是好?”
“陛下说的是……”
“再说了,要急也是鹿卿急,萝儿可是他的妻子。”说罢转头看鹿仪,“鹿卿心急否?”
鹿仪:“……自然……急。”
天子笑着拍拍他的肩,宽解道:“不用急,朕知道相思熬人,不用急不用急,今晚就让你二人在此地洞房花烛。”
鹿仪:“……”
众人举步循阶上山。夜幕初降,山色清冷,树林中静谧无声,唯有簌簌的脚步踏过微湿的地面。
行了半晌,山中忽然传来泠泠琴音,苍古绵长,清微淡远。弹的正是《山中思友人》。鹿仪心下一动。
天子闻琴声忽而道:“鹿卿,你可知道,当年你还没来长安的时候,朕跟夏狂曾有过一场赌局,结果败北。”
“臣不知。”
“呵呵……那时候朕千金买他为官不成,一怒之下罚了他所有的俸禄,封了他的家产,还不许有人版印他的诗文。想着能逼他认输,没想到他却不知从哪里伐了一棵桐木来,三下两下斫出一张粗鄙不成音的琴,起名‘佳木’,并扬言说世间有谁得到这张琴,他就以身相许,无论男女。结果那琴便被疯狂转手倒卖,甚至有人万金悬赏,彼时还不乏偷盗抢夺之举。后来那张琴不知流入谁手中,就销声匿迹了。这件事情,夏狂安插不少人手,从中赚取了何止万金。”说罢顿一顿,转头看鹿仪,“唉,说起来,朕记得鹿卿手里似乎有过一张名琴,被夏狂那小子给摔了。那琴叫什么名字来着?”
鹿仪苦笑一下:“不巧,也加‘佳木’。”心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自己得了“佳木”之后家中屡遭偷盗却什么财物也不曾丢失。还好自己一向是抱着“佳木”睡觉的。
不过,那可是他偷偷卖了祖宅,险些被父亲打死,费尽千辛万苦掷了重金买来的琴。居然只是夏狂一场敛财的圈套?哼。
这笔账要好好与他算算。虽然他后来有了俸禄以后已经把祖宅分期赎了回来。
“哦,也叫‘佳木’啊……”天子煞有介事点点头,转而问道,“鹿卿觉得夏狂此人如何?”
“……嗯?”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臣……清崖此人,旷世奇才,天下无人不敬仰崇拜。”
“那你敬仰崇拜吗?”
“……这是自然。臣年少时也曾经痴迷于清崖的文字才华。”
“那你告诉过他吗?你痴迷于他这件事情。”
“呃……这个……臣是说痴迷于他的才……”
“哎呀,你们两个呀!”天子扼腕,“一个死活不说,一个别扭嘴硬,挺简单一件事情,非要把朕跟萝儿牵扯进来,现在还满天下散布什么不像话的诗,弄得朕焦头烂额,真是气煞朕也!哎呀呀,两个都是朕最心疼的爱卿,朕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罢罢罢,今日就成全了你们两个罢!”
鹿仪一头雾水:“陛下的意思……”
转过一片竹林,一座四围悬了数盏灯笼的亭阁便赫然眼前。此处半亭半阁,两面环壁两面空,遥遥可见壁上挂着一幅长画,画下石案后一名美貌女子素手弹琴,弹得便是他们方才一路上听到的《山中思友人》。闻有人前来,那女子抬眼。
“皇兄?”
“萝儿,朕带你的夫君来救你了!”
“皇兄!”那女子又试探地唤了一声,便罢了弦起身来迎。
起身的一刻,众人看到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和略微臃肿的身形。顿时唏嘘不已。
天子脚下一滞险些摔倒。鹿仪则是心下一沉。
☆、章四
(四)
天子保持张开双臂的姿势,愕然看了公主的腹部半晌,又看了鹿仪一眼,又看了公主一眼,又看了鹿仪一眼……脸上不免尴尬,好不容易才能发出声音来:“萝儿你……”
“皇兄,阿狂他讨厌,叫我大着肚子在这里弹《山中思友人》,说是弹到你们来才可以停。他欺负我……”
阿……狂?鹿仪震动不已,僵在原地不能动弹。恨不能转身就走。
心中大骂,夏清崖你个混蛋!原来叫我来真的只是来羞辱我的吗?我还以为……直到刚才,心里还有过那么一丝希望……唉,三年了,你消失了三年就这样回来了?混蛋!
“……”天子顿一顿,快步上前,“萝儿别怕,到皇兄这里来,谁敢欺负你,皇兄替你做主!夏狂是吧?这个混蛋……”
“不不不,不行……”公主见哥哥要来抱自己,连连摆手退后,“皇兄你等等,不是我一个人,还有,还有……”
众人:“……”
公主朝一旁小屋中唤道:“莺儿,出来见过你的皇帝舅舅……”
一个粉衣小女孩儿跌跌撞撞从屋中跑出来,怯生生地扑到公主身上,抱着她的腿咿咿呀呀喊着“娘亲”。
天子嘴角抽搐一下,又瞟一眼一旁脸色难看的鹿仪,强颜欢笑道:“萝儿你还真是……懂事得很啊,哈,哈哈……”说着便要上前去抱她们。
“等等等等,还不行……”公主又牵着小女孩儿连连后退,“还有一个人在他手上。”
“你们……三年生了三个?”天子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脸垮了垮。
“哎呀皇兄!说什么呢!那个……大家先过来坐吧,等我夫君回来了再说。”说着便带着可爱的小女儿退到了一旁,与众人隔开一段距离,让出了布置素雅别致的小亭阁。
有人慎重惊呼道:“陛下小心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