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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瓜心,瓜顶儿小心地切下来放在一边,瓜瓤儿和贴心的一层肉照倒扔掉。这会儿闹闹和大喜已经做完了交待的事情。原来闹闹洗涮的是一些活着的知了猴儿,这会儿它们湿漉漉亮闪闪地在一个盘里爬着;大喜刚刚剖洗了两只大剌猬,它们伏卧在案板上,一身尖剌直立着,犹如活的一般。
围在外边的人见了这些,吐吐舌头,不知会出现何等怪事。年轻人兴奋地擦擦手掌,叫着:“大喜,剌猬没扎了你吗?”老年人吸起烟来,眼神微微发亮。这会儿张王氏又吩咐她俩:剁切姜末、葱花、肉片、肉丁、肉末、蒜泥、香菜末、鱼片、鱼末、鱼块、果料、豆块、笋丝、笋片、蹄筋条、蹄筋末、椒子条、鸡脯丝、冬菇丝、木耳丝、蛋皮皮、凉粉丝、火腿片、毛栗片、毛栗丁、青豆瓣、冬瓜丝、冬瓜片、芸豆丝、葱结粉、葱结条、莴笋皮条、莲籽末……剥浸白果、栗子、核桃、花生、橘子、鲜桃、菠萝、香蕉、莲籽、粳米……她自己则一溜儿摆开小碗,分放好黄酒、烧酒、麻油、豆油、猪油、辣椒粉、米醋、味精、胡椒粉、蛤油、虾油、咖喱油、干淀粉、白糖、色拉油、干馒头粉、西红柿酱……一切摆好之后,她又让大喜去厨房东边的小客厅里看住客人,等客人一到,立即报告。她打发走了大喜,一个人坐在方木凳上吸烟。她吸的烟是带长过滤嘴的那一种,这引起围看的年轻人一阵羡慕。她一边吸烟一边指挥闹闹调制一种馅子,闹闹不得要领。后来她叼着烟站起来,伸出一根食指,插进稀溜溜的馅子里,风快地正旋几圈、逆旋几圈,也就成了。闹闹及所有人都立刻叹服。这会儿大喜热汗涔涔地跑进来,说客人到了!到了!
“不要慌张。正是个时候。”张王氏站起来,看看两个姑娘说。
她戴上大喜戴过的皮手套,将剌猬反托在手掌里。空着的另一只手扒开它的空腹,飞快地填入毛栗丁、蛤油、米醋、葱结条、味精、蹄筋末、胡椒粉……最后又滴入一小勺豆油。她小心地将剖缝儿用线缝合三两下,打了死结,然后取起软软的粘土,将剌猬糊裹成一个大泥蛋子。她让大喜烧火,一个个泥蛋就放在灶里烧烤。这时也正好用热锅沸油。她把一个个海参填了闹闹搅成的馅子,放在碗里,让干净的知了猴在上面爬。同时她一手持盛沸油的铜勺,见哪个猴儿爬得恰到好处,就洒下沸油来──知了猴儿立刻烫死,那一些腿爪则紧紧扣住了海参。沸油用完了,知了猴儿也全部浇死。锅里有薄薄的一层油,于是用它烙一张结实的淀粉饼;饼烙成,就铺在案板上,蒜泥、香菜打底,后加笋丝、青豆瓣、火腿片、肉末、鸡脯丝、胡椒粉、粳米,以及味精盐末等等;最后就将抱紧海参的知了猴儿放进去,用那张淀粉饼包成一个扁瓜模样,再用沾了水的粉丝牢牢扎口。这时闹闹已依吩咐调成了另一种馅子,张王氏闻一闻,又猛地甩入一些色拉油和黄酒。接上她又加入肉丁、木耳丝、姜末、葱结粉等数十种东西,以荤为主。拌匀之后,她就一勺一勺盛进挖空了的小香瓜中,盛满了就盖上瓜顶,用两根小木条紧紧关牢。这时一边的小锅加了笼帽,正噗噗冒出白汽,张王氏将小香瓜和包了东西的淀粉饼分层放入,蒸了起来。蒸的时候,她已挪过一个长瓷盘来,随手揪下一截肩上的黄瓜皮条,咯咯地切起来。随切随摆,顷刻间盘里生出一株碧叶黄花的瓜蔓来。张王氏在蔓子上洒了味精及米醋、又撒了盐末虾油;后来小蒸笼里放出了芬芳之气,她叫声“好了”,让闹闹取出。小香瓜迅速浸入冷水,取出后就放在该当结瓜的蔓子上。张王氏说:“这个菜叫『藤上瓜』。”又指指那个包成扁瓜模样的淀粉饼说:“这个菜叫『一窝猴』。”大喜灶里的泥蛋裂了无数纹路,难以表述的香气就从纹路中透出,连围看的人也淌下口水。张王氏取了泥蛋,用笤帚扫去灰屑,放入盘中,告诉大家:“这个菜叫『胡涂蛋』。”
有一个人从厨房后窗口探进头来嚷一句:“上菜了。”张王氏点一下头。大喜和闹闹急忙去端盘子。大喜端了“藤上瓜”就往外走,张王氏把她拦住。她对大喜说:“这个该闹闹端,你晚她一步上菜。你该端『胡涂蛋』。”围在外面的人听得清楚,笑了起来。大喜红着脸放下了手里的盘子。闹闹接上端起来,往外走时张王氏嘱咐:“步子越小越好。”闹闹蹙蹙鼻子,但还是碎着步子走了出去。她亭亭的身姿配上翠叶儿小香瓜,的确是再合适不过。当香瓜落桌那一刻,她还要报出菜名,还要依照张王氏的吩咐说一句:“各位领导远道而来,辛苦了,先吃个香瓜解解乏吧!……”闹闹回来了,容光焕发。大喜也要走,张王氏手扯她的衣襟。又停了五分多钟,张王氏说一声“去吧!”大喜也像闹闹一样小步疾趋,但由于太肥胖,很像在原地旋转摇摆。那几个泥蛋在盘中轻轻滚动,香气愈发浓烈。
大喜离开这一刻,张王氏伸长两臂,异常麻利地在案板上的一溜小碗中抓挠了一遍,接上又隔一摸一地重新来一遍。她双手并用,两眼眯起,原来熟练到不以目视的程度,很像弹一架钢琴。她把抓挠到的东西扔进一个小细罗里,然后坐到一个阔口大碗上,连续用沸水击罗。当罗底滴落的水珠满了碗腰时,击罗也就停止。大喜这时回来了,张王氏告诉她俩:“这叫『怪味汤』。”大喜见汤汁清清,一尘不染,知道这个汤不该自己端,就主动地端起了在一旁冒汽的“一窝猴”。张王氏坐在方木凳上吸起了烟,一旁打量着胖胖的大喜,心想这个姑娘可是个外粗内秀的人。
小客厅里坐着六位客人。陪客的有高顶街主任栾春记、书记李玉明,还有厂长赵多多。大家都吸着三五牌香烟,惟独那个省里来的副局长不吸。他胡茬刮得铁青,头顶已经退秃了,面色冷峻。赵多多敬烟,他头也不转,伸开右手轻轻一抖,将烟挡开。上菜了,第一个就是闹闹的“藤上瓜”。当她把张王氏叮嘱的一套话说完时,副局长就垂下眼皮,不安地搓起了手。她回身走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人动筷子,可是都掐灭了烟。客人中有人目不转睛地盯住香瓜,说了一声:“哎呀!”很多人于是赞叹起来。可是仍无人动筷子。李玉明咕哝着:“四爷爷怎么了……”赵多多身子活动着,终于最先拿起筷子来把香瓜戳了个洞。一股香气在小客厅里飘荡,大家都闻出是香瓜的气味。李玉明请副局长吃菜,副局长呣了一声,很勉强地拿起了筷子。
正这会儿栾春记和赵多多扔了筷子站起来。大家抬头一看,四爷爷出现在门口。人们都站起来,副局长最后一个站起来。四爷爷今天穿了宽大松软的中式衣裤,颜色偏浅。老人手持一根雕花龙头拐杖,步子有些迟缓。他向桌上的人抱歉地笑笑,却并未道歉。人们在桌边活动着,似乎要离开桌子。老人走了过来,伸出多肉的、热乎乎的大掌一一跟人握手,连赵多多等人也没有放过。他握住副局长的手时,用力地耸动了两下。大家坐下,四爷爷将拐杖搁好。副局长不笑,也不作声,停了一会儿问:“大爷高寿多少?”四爷爷开怀大笑:“不敢不敢。未老先衰,不足六十的人……”副局长徐徐放气,似乎轻松一些。这时“胡涂蛋”端上来,它在盘中颤动着,大家不知如何是好。四爷爷拾起桌上的两片竹刀签按在泥蛋上,一手扶住,一手照准竹签“啪”地一拍。活动竹刀,红肉团显露出来,香味让好几个人身上颤抖着。四爷爷不吱一声,只是夹下第一块大肉,放到了副局长的小碟中。对方慌慌地站起来,连连说:“谢谢!四爷爷……自己来。”“四爷爷”在他嘴里有些别扭。四爷爷坐下来,举起杯子,与大家碰过,一饮而尽。
李玉明对副局长说:“四爷爷今天高兴啊!平常哪里也请不动他;今天知道您从省里下来,他说:『那我得去!』”副局长感激地向着四爷爷点头微笑,四爷爷回报他一个笑脸。栾春记接上向副局长介绍了四爷爷很早就是洼狸镇的干部、如今是老赵家辈分最高的人、受到全镇拥戴等等。四爷爷挥手打断他的话,叹息道:“本人算是一个俗物。『不求仕途之乐,只知散淡之福』,已落进窠臼。近来我常暗自告诫:我是镇上最早的党员之一……”
他说到这里,缓缓地昂起头来,望着窗外。一桌人默然不语,若有所思。副局长用敬重的目光看着四爷爷,微微透出些惊讶。
第一、二道菜已经决定了今天酒宴的风格。接上是“怪味汤”、“一窝猴”、“鸡生蛋”、“填鸭子”……那汤犹如清水,可取一勺品尝,百样滋味又都在喉咙里了。说不出个酸甜苦辣,只觉得舌尖微麻,后味足壮。“鸡生蛋”是一只伏卧的流油黄鸡,在金黄嫩绿的菜丝做成的“窝”中生下几只白蛋;磕了蛋来吃,又发现壳中是美妙的填料,并无蛋白蛋黄。“填鸭子”原来其意不在食鸭,而是鸭腹中的板栗、核桃、黍米、花生、莲籽……各种东西在鸭腹中与五脏闷合,变形变味,使人垂涎。正吃得有些腻,又上来两盘清爽的凉拌菜:一盘是家常青菜,不知如何调弄得极苦,别有滋味,菜名就叫“家菜苦”;另一盘全是由一些野菜做成,初入口时大酸,一经咀嚼大甜,取名就叫“野菜甜”。客人吃到两个凉菜终于忍耐不住,高声叫起好来。但叫好声未息,最后的两道菜就上来了:一盘“山海经”;一盘“吊葫芦”。
前一盘由海中珍品鲍鱼、干贝、海参等与山上珍品金针、平菇等配成;后一盘是端放盘中的一个未成熟之葫芦。葫芦青皮簇新,茸毛可辨,有人用手摸一下又觉得灼热。后来是四爷爷亲手捏住葫芦蒂把一揪,开了盖子。原来它是一个别致的汤罐。罐内汤汁雪白,副局长伸出勺儿舀了一下,见嫩葫芦瓤儿朵朵如絮,漂浮在上;又舀了一下,见暗红色的甲鱼块儿泛上来。他小心地喝了一口,汗水立刻从两颊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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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 船张 炜 著
第十五章
粉丝大厂的承包合同即将到期。按规定,一个星期之内将召开高顶街大会,开始第二轮承包。河边老磨像过去一样隆隆转动,粉丝房像过去一样响着砰砰的打瓢声。隋见素步子急促地走在街巷上,一双眼睛目不斜视。他为承包的事找过书记李玉明,李说这事情遇到了麻烦,内部正在争执,还有待于研究。后来他才弄清楚,原来赵多多让小学校长长脖吴起草了一份材料。材料称粉丝大厂改革一年,已大见成效;但合同仅订一年,与总的改革精神有悖。再说百废待兴,投资繁杂,大业易手已不可能。要求续订合同,法律手续结实完备,等等。见素又找到主任栾春记,指出轻易改变原有规定会损伤整个洼狸镇的利益,包含了极大的不公平。栾春记有些烦躁地说,他料定也没人再接粉丝大厂的手。再说赵多多已具备改革家的名声与胆魄:欲联合芦青河地区的粉丝厂家,成立“洼狸粉丝生产销售总公司”。见素说现在的粉丝大厂是一条实根,其它另议;既然合同到期,就应重新承包;敢于参加承包的还大有人在,他隋见素就是一个。栾春记面色铁青,说一声:“我早看出来了”,再不言语。隋见素一口气找了几次镇委书记鲁金殿、镇长邹玉全,讲了关于承包的一些情况。谈到前一段调查组的事,见素详细谈了生产过程中几次掺杂质淀粉的具体数字,并指出这后果的严重之处是大大削减了整个白龙牌粉丝的外销量。鲁金殿皱着眉头说:“上边的罚款只是象征性的一点。肯定有人对调查组做了手脚。这个事不能了结……合同到期就是到期,不经过重新承包怎么能续订?至于以后订几年那是以后的事。这次承包、发动集资,都要开大会,打破街道的界限。……”见素握一握两位镇领导的手,走了出去。一笔笔帐目在他的脑子里盘旋,他心里一次又一次默念:“那一天要来就早些来吧。我一切都准备好了。我等着你,赵多多。”
他去老磨屋里,有时不说一句话,看哥哥坐着、往运输带上推动木勺。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说:“哥哥,快要开大会了──有胆量的人会趁这机会把粉丝大厂抓到手里。”抱朴看他一眼:“你就有这样的胆量。”见素的眼睛放出光亮,说:“我等了多少日子啦。我到时候也会成立那个公司,控制整个芦青河地区的生产和销售。这不是空话,一切我都计划过……机会不多,可抓住它就成了。”
“你有那样的胆量。不过,我早说过,你还没有那样的力气。”抱朴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