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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庄梦-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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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说:“为我好?来——让我把我的热病传给你,你把你没病的身子换给我。”
  人家就又说:“你这人。”
  他又说:“我咋了?”
  人家说:“你走吧。”
  他偏就立在那:“我立到你们家里了?你凭啥让我走?”
  他不走,人家就走了。不敢再问他和玲玲的事情了。可人家走了,没有回着自己家,而是去了丁小明的家。转眼间,丁小明没有走出来,丁小明的娘从家里出来了,直奔庄西的麦场屋,脸上挂着青,头发有些乱,手里拿了一根三尺长的棍,胳膊粗的棍,在庄街上顺手捡来的干柴棍,武武地,风旋着朝着庄西走,身后跟来了十几个看热闹的媳妇和娃孩。
  到了庄西麦场上,她立在麦场正中间,破口大骂到:“夏玲玲——你这两腿里能开进汽车的破鞋给我滚出来。”
  玲玲没出来,我叔从屋里出来了。他立在小明娘的面前几米处,把手插进裤兜里,一只脚靠些前,一只脚靠些后,身子半斜地朝着后边仰,脸上挂着赖人的笑,轻轻淡淡说:
  “婶,要骂你骂我,要打你打我,是我勾引了玲玲的,她要回娘家是我把拖到这住的。”
  小明娘就瞪着眼:
  “你把玲玲给我叫出来。”
  我叔说:
  “现在她是我媳妇,有啥事了你找我。”
  小明娘的眼就瞪大了:
  “他是你媳妇?她没和小明离婚就是小明的媳妇哩,就是我家的媳妇哩——你这没脸没皮的丁亮呀,你哥是有头脸的人,你爹教了一辈子书,咋会有你这个没皮没脸的兄弟和孩娃。”
  我叔就笑了:
  “婶,你知道我没脸没皮就行了,想打想骂你都来打我骂我吧。往死里打,往死里骂,打够骂够了,玲玲就是了我的人。”
  小明娘的脸不再光是青,还有了紫,有了白,还有痛红啥儿的。一阵青、一阵白,还又一阵红,她像受了我叔的辱一样,像叔把一口痰吐在了她的脸上样,嘴唇哆嗦着,手也哆嗦着。到这儿,不打不骂是真的不行了。不打不骂收不了场,她就在嘴里撕着嗓子骂了一句啥,果真把手里的棍子举到了半空里。
  我叔就把手从兜里掏出来,在胸前一抱蹲在她面前:
  “打吧你——婶,你往死里打。”
  小明娘的棍就僵在了半空里。要打的,他就蹲着让打了。又好像,她本不想打,骂骂就是为了解解气,为了面子上的事。不骂哪能在丁庄撑起面子上的事。不骂哪能有脸在丁庄活人呀。本是不想打,他却蹲着让打了,还叫着婶儿说,你往死里打,这就哪能打下呀。棍子就僵在了半空了。春阳透明泛亮地照在麦场上。在那周围的田地里,麦棵上,闪着了青润的光。还有谁家的羊——日子都过到这步田地了,谁家还悠然地养着羊。谁家的羊在田里啃着小麦棵,“咩”——叫声长得和飘着的丝带样。
  叔就蹲在麦场上,胳膊绞在怀前等着打。
  小明娘她反倒不打了,突然把棍子一缩说:“你们都看呀,看这丁亮哪像个男人嘛,他为了那破鞋妖精,蹲在这儿让我打。”
  扭回头,她撕着嗓子唤:“都看呀——都看呀——快去学校叫丁庄的人快来看看吧,看我水阳哥教了一辈子书,教了一个啥孩娃,为了一个妖精他脸都不要了。”
  她唤着,就往丁庄撤着走,仿佛她要自己回去叫人样。边走边唤着,跟着来看热闹的人,一群儿,一大群,也都跟着她往丁庄走,又不断地扭头看我叔,就见我叔从地上起来了,站在原处儿,盯着远去的他婶亮着嗓子叫:
  “婶——今天骂你也骂过了,人你也让我丢过了,我和玲玲是死是活就在这儿过着了,以后你要没完没了的再这样,我丁亮可不是今天这个样儿啦。”
  叔和玲玲就在这麦场屋里过着了,过得明目张胆,和一对夫妻样,啥也不怕了,回庄里取东拿西走在庄街上,有时还敢哼着歌。
  在路上,碰到一些年老的、年长的人,经过了许多人世的事,见了他会先看他一会儿,然后试着问:
  “亮——缺啥吗?缺了就来家里拿。”
  他就立在路边上,脸上有些感动的样,甚至有泪想要流出来,望着那年长的人,叫伯或叫叔,叫了后,淡淡地说:“不缺啥。伯——让你笑话了。”
  老人说:“笑话啥,命长命短都是一辈子,到现在,还管别人干啥呢。”
  他的泪就忍不住地出来了。
  庄里的年轻人,见他扛着粮食或小桌,往庄西的打麦场上走,累得汗在额上打转儿,会不言声地夺了他肩上扛的东西搁在自己肩膀上,怪罪着:
  “要拿啥你唤一声呀,你这身子哪能自己扛。”
  叔就笑着说:
  “没事儿。你以为你哥是一包儿糠?”
  人家也笑了,和他并着肩:
  “哥,说真的,有了热病不耽误你和玲玲那事吧?”
  叔就吹:
  “不耽误,每夜都做两回呢。”
  那扛着东西的惊奇了,站下来:
  “真的呀?”
  叔就说:
  “不做两回玲玲她会甘愿败着名儿和我住在一块吗?”
  那做弟的他就相信了,不解地和叔并肩。
  到了麦场上,话不能再说了,就在玲玲身后盯着看,死眼儿看,果然地,发现玲玲有那样一副好身子,细的腰,猛的臀,宽肩膀,头发乌乌着黑,一根是一根,挂着肩,如同流着的水。来人盯着玲玲的头发看,叔爬在人家的耳朵上说:“我梳的。”来人吸了一口气,扭头看着叔:“你浪呀。”叔笑着,玲玲听见身后的声音了,在那搭着滴水的衣,或是做着别的事,忙就闪过了身。这一闪,就让人看完全她的漂亮了。看完全哪都不比宋婷婷的差着了。也许她的圆脸没有宋婷婷稍长的脸更舒人的眼,可是她年轻,刚刚二十多,不多几,浑身上下,那年轻轻的压不住的嫩朝气,却是婷婷没有的。
  来的人就那么痴痴地看玲玲。
  叔便一脚踢在了来人的屁股上。来人脸红了。玲玲脸红了。来人忙把扛着的东西往着屋里放,玲玲忙进屋里去倒水。因为刚才看痴了眼,现在不敢坐下喝水了,借个理由又看一眼玲玲就走了。玲玲把来人送到门口上,叔把来人送出打麦场。
  到了麦场边,来人立下来,说:“亮哥,好好过,我要有玲玲让我得两次热病都行哩。”
  叔笑着:“快死的人,贼欢呗。”
  来人就一脸正经了:“结婚吧,结了婚,你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着搬到你的家里住。”
  叔便不笑了,望着那来人,想着心里的事。
  有一天,爷正在忙着他的事,叔来了。来找爷说事。来说和玲玲结婚的事。说和我婶宋婷婷、还有玲玲和她男人丁小明离婚的事。
  要说几桩儿事。
  叔来了,笑着说:“爹,我想和玲玲结婚呢。”
  爷一怔:“你不死掉你还有脸见我呀。”
  这是叔和玲玲住到一块的半月后,他第一次来到爷的屋子里。第一次要正经八本地和爷说事儿。要说一桩庄重的事,可爷骂了他,他的脸上依旧还是挂着松活活的笑,赖人的笑,把身子歪到桌子上:
  “我想和玲玲结婚呢。”
  爷就瞟着他:“你和你哥一样,还不如死了呢。”
  叔把身子竖在屋子里,不笑了:“爹,我俩真的要结婚。”
  爷就惊着了,盯着叔在看。看一会,他从牙缝挤着说:
  “你疯了?想一想你还能活几天?她还能活几天?”
  我叔说:“疯啥呀,管他还能活几天。”
  爷又说:“你能活过今年冬天吗?”
  叔说到:“活不过才要抓紧结婚呢,高兴一天是一天。”
  静了一会儿,如静了一辈子。
  爷问他:“咋结婚?”
  叔说到:“我去给婷婷说说离婚的事,”说着他的脸上又挂了一层笑,意得得的笑,像占了啥儿便宜样,取了啥儿胜事样:“这回不是我怕她跟我离,是我要跟她离。”笑了笑,又把笑收着,“玲玲不敢去她婆婆家,得你去给她婆婆和小明商量离婚的事。”
  爷就不说话,默了大半天,像默了一辈子。过去了一辈子,爷又从他的牙缝挤出一句冷硬的话:
  “我不去——你爹没脸去。”
  叔就从爷的屋里出来了,出来前他笑着瞅着爷:“你不去我让玲玲来给你跪下来。”
  玲玲就来了。
  真的给爷跪下了。
  玲玲说:“伯,算我求你了。”
  说:“我看丁亮活不过夏天了,就是活过了夏,也难活过冬,他的两腿间到处都是烂浓泡,烂得每夜我得用热毛巾给他擦半天。”
  说:“我也活不过今年了,小明一家不要我,回到娘家去,爹、娘、哥、嫂都想躲着我,嫌弃我,可我没死我得活着呀。”
  说:“伯,你说是不是?我没死就得活着呀。”
  说:“婷婷姐是要和丁亮离婚的,小明家也是要和我离婚的。都想离,那就离了吧。离了我和丁亮结个婚,那怕就过小半年,三个月,一个月,可我们是名正言顺哩,死了就可以堂堂正正埋在一块了。”
  说:“伯,让我死前能叫你一声爹,死后你把我和丁亮埋一块。他喜我,我也喜着他,埋一块我俩是个伴,还是一个家,你活着心里也踏实。有一天你到百年了,谢世了,我玲玲会在地下孝顺你,孝顺你和娘。”
  说:“伯……你就去我婆家说上一声吧。算我玲玲求你了,算你家的儿媳求你了,我给你磕头行不行?”
  也就果真磕了头。
  连磕几个头。
  初夏里,初夏里的一夜,平原上的凉爽叫人不忍上床睡。不忍坐在屋里费了那上好的夜。上好的天气和凉爽。丁庄人、柳庄人、古渡头的人,平原上的人,有病没病的,大都坐在门口或庄头聊闲话,东拉西扯地说,说古往,说当今,说男人和女人,说些漫无边际的事,享受那凉爽。
  叔和玲玲也在享受那凉爽。
  他们坐在麦场上。一边是村庄,一边是学校,两相二里的远,他们在中间偏一点。静寂寂地守在中间偏一点。两边的灯光昏黄黄的亮,昏黄黄的暗,倒更显了月色和星光的明亮了。这麦场,麦熟了是麦场,过了麦季只是一块平展展的地,闲着的一块大平地,和谁家的院落样。月亮悬在头顶上,在庄里看是悬在庄头上,在这儿看是悬在头顶上,把一个平原都照成水色了。一个平原的亮都如一面不着边的湖面了。平得和湖样,静得和湖样,亮得也和湖面样。从庄里传来的狗吠声,像从湖面跳起飞着的鱼。还有麦场外的庄稼地,小麦的生长声,如细水被沙地吸着的吱吱声。吱吱着,那声音就被夜给吸走了,喝掉了。
  还有风。他们坐在风口上,享受着风,享受着夜,说些享受的话。
  我叔说:“你往我这坐坐呀。”
  玲玲就把凳子往叔面前挪了挪。
  他们就在那场房屋的前,麦场的正中间,坐在两把小椅上,对着脸,后仰着身,一尺远近着,彼此借着月光能看清对方的脸,能看见月光下鼻子在脸上的影,谁要长长吹口气,都可以吹到对方的脸上去。
  玲玲说:“我做的面条好吃吧?”
  “好。”我叔说:“比宋婷婷做得好吃几百倍。”
  答着话,脱了鞋,把脚翘起来搁在玲玲的大腿上,享受着,把头仰向天。望着满天的星,漫天漫天的篮,享受着,还用脚在玲玲的身上掏着乱。用他的脚趾捏她身上的肉。享受着,对着天空说:“我俩要早几年结婚就好了。”
  “有啥好?”
  “啥都好。”
  又把身子仰回来,坐正了,盯着玲玲的脸,朝着深处看,像看一个井里的影。玲玲也一动不动让他看,月光在她身后照衬着,像是不动的一面镜。她像镜里的一个人,脸不动,手在动,用双手在叔的小腿上捏,按摩地捏,把能给的舒服都给他。都给叔。她的脸上有着温热的红,看不清的红,像着羞,像她把自己脱光了站在叔的面前样。
  玲玲说:“幸亏咱俩都有热病了。”
  叔便问:“咋幸亏?”
  玲玲道:“没热病我是丁小明的媳妇,你是宋婷婷的男人,我俩这辈子能到一块吗?”
  我叔想了想:“那倒是。”
  说了这话后,两个人都对热病有些感激样,彼此把凳子又往近处挪了挪,叔把小腿搁在玲玲的大腿上,让玲玲又在他的大腿上捏,按摩着捏。
  捏完了,玲玲将叔的腿从自己身上拿下去,给他穿上鞋,又帮他把腿放舒服,然后自己脱了鞋,把脚伸到叔的身子上,不捣乱,规矩矩地放在叔的大腿上,让他捏,让他按。叔就在她的小腿肚上胡乱地捏,胡乱地按,一下接一下,从脚脖开始一下一下向上走,用了一点力气说:
  “这样重不重?”
  “有些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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