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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笔记-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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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而大感可惜,为什么就不趁此机会寻点开心呢?有一个来自彼得堡的继承人,一个长着希腊人鼻子、带着高贵的脸部表情、显得神气活现的汉子罗斯季斯拉夫?阿达梅奇?什托佩利忍不住了,侧着身子走到涅多皮尤斯金跟前,扭过头傲慢地瞅了他一眼。“先生,据我所知,”此人带着轻蔑而随便的神情说起话来,“您在尊敬的费多尔?费多罗维奇家里是一个所谓逗乐解闷的仆人吧?”这位从彼得堡来的先生把话说得干净利落、正确无误。惶惶不安的涅多皮尤斯金没有听清这位不认识的先生的话,而其他的人立刻都不作声了,那个爱说俏皮话的人傲慢地笑了笑。什托佩利先生搓了搓手,把自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涅多皮尤斯金惊讶地抬起眼睛,张着嘴巴。什托佩利先生鄙薄地眯起眼睛。 
  “恭喜您呀,先生,恭喜,”他接下说,“真的,可以说不是每个人296 
  都愿意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挣饭吃的;不过,de gustibus non est disputandum——也就是说,各有各的口味嘛……对不对?” 
  后边有一个人由于又惊又喜,迅速而不失礼貌地尖叫了一声。“请您说说,”什托佩利先生受到众人的笑声的巨大鼓舞,又接下去说,“您主要是靠什么才能获得您的这份福气呢?别难为情,说说吧;我们这里可以说都是自家人,en famille。诸位,我们这里都是famille,对吗?” 
  什托佩利先生拿这话随便问了问一个继承人,可惜那个人不懂法语,所以只能带着赞同的神情轻轻地支吾一声。然而另外一个额门上有些黄斑的年轻继承人连忙接话说:“维,维,当然哕。”“也许,”什托佩利又说道,“您会两脚朝天用两手走路吧?”涅多皮尤斯金愁苦地瞧了瞧周围:每张脸孔都恶意地笑着,所有的眼睛都笑出了泪水。 
  “或许,您会学公鸡叫?” 
  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随即又静了下来,等着看下面的热闹。“或许,您能在鼻子上……” 
  “住嘴!”一个尖锐而响亮的声音猛然打断了什托佩利的话。“你们欺侮一个穷人,多不害臊!” 
  大家转过头瞧了瞧。门口站着切尔托普哈诺夫。他是故世的专卖商的远房侄儿,所以也接到请帖前来参加亲属集会。在宣读遗嘱的整段时间里,他像平日一样矜持地站得离别人远远的。“住嘴!”他骄傲地昂着头,重复了一下。 
  什托佩利先生一下转过身去,看见一个衣着寒酸、外表很不起眼的人,便低声问身旁的一个人(总是小心为好嘛): 
  “他是什么人?” 
  “切尔托普哈诺夫,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那个人在他耳边回答说。 
  什托佩利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您算老几,竟敢发号施令?”他眯起眼睛,用鼻音说,“请问,您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切尔托普哈诺夫像火药碰到火星似的立即就炸了,他愤怒得喘不过气来。 
  “哧……哧……哧……哧,”他好像被扼住脖子似的哧哧地喊了起来,突然又如雷鸣般喊道:“我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是潘捷莱?切尔托普哈诺夫,世袭贵族,我的祖先是替皇上效过力的,而你算什么人?” 
  什托佩利的脸一下刷白了,后退了一步。他没料到会受到这样的回击。 
  “我是……我是……” 
  切尔托普哈诺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什托佩利惊慌万状,急忙后退,客人们向这个怒不可遏的地主涌上来。 
  “决斗,决斗,马上隔着手绢射击!”气得发狂的潘捷莱大喊大嚷,“否则要向我道歉,也要向他道歉……” 
  “道歉吧,道歉吧,”在什托佩利周围的那些惊慌不已的继承人们低声说,“他可是个十足狂人,会动刀子的。” 
  “请原谅,请原谅,我不知道,”什托佩利喃喃地说,“我是有眼不识……” 
  “也向他道歉!”不肯罢休的潘捷莱吼道。 
  “也请您原谅,”什托佩利又朝涅多皮尤斯金说,而涅多皮尤斯金此时却像患热病似的在打哆嗦。 
  切尔托普哈诺夫气消了,走到涅多皮尤斯金跟前,拉住他的手。神气地向周围扫了一眼,毫不理睬任何目光,在一片肃静中带着死者自购的别谢连杰叶夫卡村的这位新主人堂而皇之地从房子里走了出去。 
  他俩打那一天起就形影不离了。(别谢连杰叶夫卡村和别索诺沃村仅隔八俄里地。)涅多皮尤斯金的无限感激之情立即变成俯首帖耳的敬仰。懦弱温顺而非十分单纯的季洪便拜倒在大胆无畏而又公正无私的潘捷莱的脚下了。“那真是不容易呀!”他有时暗自地想,“他跟省长谈话,敢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呢……确实是直盯着看的呀!” 
  他对他惊奇得不得了,简直惊奇得不可思议,认为他既聪明又博学,不是寻常之辈。倒也是,切尔托普哈诺夫所受的教育不管怎样差,而同季洪所受的教育一比,那就显得多得多了。的确,切尔托普哈诺夫俄文书读得甚少,法文学得很差,差到这样的程度.以至于有一次有一位瑞士籍家庭教师问他:“Vous parlez francais,monsieur?”他回答说:“热不会,”又稍想了一下,补说了一个字:“帕”。不过他总算记得世界上有一个非常机智的作家伏尔泰,也记得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一世,知道他在军事方面也赫赫有名。在俄罗斯作家中,他尊崇杰尔查文,又喜欢马尔林斯基,并把一只最出色的狗取名为阿马拉特?别克…… 
  同这两位朋友初次见面之后过了几天,我便去别索诺沃村拜访潘捷莱。叶列梅伊奇。老远就瞧见他那不大的住屋;它矗立在离村庄半俄里的一片光秃秃的地方,真可谓“茕茕孑立”,宛若停在耕地上的一只老鹰。切尔托普哈诺夫的整个宅院共有四座大小不一的破旧房子,即厢房、马厩、棚屋和浴室。各座房子都是互相分开的,自成一体,没有围墙,也不见大门。我的车夫迟疑地把车停在一个井栏烂了一半、井身已淤塞了的旧水井旁边。在棚屋旁边有几只瘦巴巴的、毛蓬蓬的小猎狗在啃食一匹死马,大概就是那匹叫奥尔巴桑的马吧;一只小狗抬起沾满血的嘴,匆忙地叫了几声,又啃起那露出来的肋部。马的旁边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长着一张浮肿的黄脸,穿着仆人服,光着脚丫;他正经八摆地看着那些交他照管的狗,有时用鞭子抽几下最嘴馋的狗。 
  “老爷在家吗?”我问。 
  “谁知道呢!”那小厮回答说,“您去敲敲门看。”我跳下马车,走到厢房的台阶前。 
  切尔托普哈诺夫先生的住屋的外观是极为寒伧的:圆木都变黑了,向前突着“肚子”,烟囱倒塌了,屋角有些霉烂,又倾斜了,灰蓝色的小窗在耷拉下来的乱糟糟的屋檐下显得说不出的萎靡,宛如一些老荡妇的眼睛。我敲了敲门,无人回应。然而我听到里面有刺耳的声音: 
  “跟着念,笨蛋,”一个嘶哑的声音说,“不对!…跟着念,笨蛋!” 
  我又敲了敲门。刚才那声音喊道:“进来吧,是谁呀?”我走进空荡荡的小前室,从敞开的门里看见了切尔托普哈诺夫。他穿的是油迹斑斑的布哈拉长袍和肥大的灯笼裤,头戴红色小圆帽,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抓住一只小狮子狗的头,另一只手拿着一块面包,伸在狗的鼻子上边。 
  “啊!”他庄重地说,仍坐着不动,“大驾光临,非常欢迎。请坐。我在训练这只文佐尔呢……”他又提高嗓门喊道:“季洪…伊万内奇,上这儿来。客人来了。” 
  “马上来,马上来。”季洪?伊万内奇在隔壁房间里回答说。“玛莎,把领带拿给我。” 
  切尔托普哈诺夫又转向文佐尔,把一小块面包搁到它鼻子上。我打量了一下周围。在这房间里,除了一张有十三条长短不齐的腿的、歪歪扭扭的活动桌子和四把坐瘪了的草垫椅子之外,就没有其他家具了;很久以前粉刷过的墙上布满星形的蓝斑,多处已经掉了白灰;两扇窗子之间挂着一面镶有很大红木框的镜子,镜面已经裂了,显得模糊不清。角落里搁着几根长烟管和猎枪;天花板上挂下一条条又粗又黑的蜘蛛丝。 
  “a,6,B,r”切尔托普哈诺夫慢条斯理地念着,突然气恼地大喊:“e!e!e……多笨的畜生!……e……” 
  而这只倒霉的狮子狗只是哆哆嗦嗦着,不想张开嘴巴;它仍然坐着,难过地蜷着尾巴,歪着头,灰溜溜地眨巴着眼睛,又把眼睛眯起来,仿佛心里在说:随您便吧! 
  “吃吧,来!抓住!”不肯罢休的地主叨咕着说。“您把它吓着了,”我说。 
  “那就让它滚吧!” 
  他踹了狗一脚。这只怪可怜的畜生慢慢地站起来,鼻子上的面包掉了下来,仿佛踮着脚尖似地朝前室走去,一副深受委屈的样子。的确是的:生客头一次来,主人竟这样不顾它的面子。 
  具一房间的门小心地开了,涅多皮尤斯金先生进来了,他面带微笑,愉快地向我打招呼。 
  我站起来,鞠一下躬。 
  “别客气,别客气。”他低声地说。 
  我们坐了下来。切尔托普哈诺夫到隔壁房间去了。 
  “您来我们这地方很久了吗?”涅多皮尤斯金以柔和的声音说起话来,用手遮住嘴咳了一下,为了表示礼貌,把手指在唇前遮了一会。 
  “有一个多月了。”“哦,是这样。” 
  我们沉默了一会。 
  “这几天天气真好,”涅多皮尤斯金接下说,并带着感谢的神情看了看我,似乎天瓮好是由于我的关系,“庄稼长得可以说好极了。”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们又沉默了一会。, 
  “潘捷莱?叶列梅伊奇昨天抓到了两只灰兔,”涅多皮尤斯金使劲地找点话说,显然是想让谈话变得活跃一些,“真的,那两只灰兔可大啦。” 
  “切尔托普哈诺夫先生的狗很好吧?” 
  “他的狗都棒着呢!”涅多皮尤斯金高兴地回答说,“可以说,全省第一流。(他向我挪近一点。)没得说!潘捷莱?叶列梅伊奇这个人很了不起!他只要希望什么,只要想到什么,你就瞧吧,准会办到,什么都搞得挺热火的。我对您说,潘捷莱?叶列梅伊奇他……”切尔托普哈诺夫走了进来。涅多皮尤斯金笑了笑,把话打住了,使眼神让我好好看一看他,似乎想说:您自己看看就信了。我们开始聊起打猎的事来。 
  “要不要给您看看我的猎狗?”切尔托普哈诺夫问我,不等我回答,就喊卡尔普来。 
  进来一个很壮实的小伙子,他穿一件绿色土布外套,缝有浅蓝色衣领和仆人服的纽扣。 
  “吩咐福姆卡,”切尔托普哈诺夫断断续续地说,“叫他把阿马拉特和萨伊加带过来,要弄得整整齐齐的,懂吗?” 
  卡尔普咧开嘴笑了笑,回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便出去了。福姆卡来了。他头梳得亮亮的,衣服穿得笔挺,脚登长统靴,带着几只狗。我出于礼貌,只好对这些蠢畜生赞赏几句(这些博尔扎亚猎狗都蠢得很)。切尔托普哈诺夫向阿马拉特的鼻孔里吐几口唾沫,可是这显然没有给这只狗带来一点点儿的快感。我们又聊了起来。切尔托普哈诺夫渐渐变得十分和气,不再气鼓鼓的了;他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他瞧瞧我,又瞧瞧涅多皮尤斯金…… 
  “嘿!”他忽然喊道,“她干吗一个人呆在那里呀?玛莎!喂。玛莎!上这儿来。” 
  隔壁房间里开始有人走动,但没有回答声。 
  “玛——莎,”切尔托普哈诺夫又亲切地唤了一声,“上这儿来.没有关系的,不用怕。” 
  门轻轻地开了,我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身材修长而匀称,一张茨冈人的黝黑的脸,一双黄褐色的眼睛,一条漆黑的辫子:又大又白的牙齿在丰满红润的嘴唇里闪闪发亮。她穿一件白色连衣裙,披一条浅蓝色的披肩,在靠近喉头处用金别针别住,这披肩把她健美的细手臂遮住了一半。她带着村野女子的羞涩神情挪前两步就站住了,低下了头。 
  “好,我来作一下介绍,”潘捷莱?叶列梅伊奇说,“说妻子又不是妻子,就算妻子吧。” 
  玛莎稍稍红了一下脸,窘惑地微微一笑。我向她深深地鞠了个躬。她很令我喜欢。细巧的鹰鼻和张开的半透明的鼻孔、大胆扬着的高高的眉毛、苍白而微微凹进的脸颊——她的整个面相显露出任性的激情和无所顾忌的胆量。在盘好的辫子下有两绺发亮的短发垂在宽宽的脖子上——这是血性和坚强的特征。 
  她走到窗前坐下来。我不愿加重她的窘迫感,便与切尔托普哈诺夫交谈起来。玛莎微微转过头,皱起眉头,悄悄地、腼腆地、迅速地打量了我一下。她那目光像蛇芯子一般闪耀着。涅多皮尤斯金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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