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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童年-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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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父亲说:“五块呀!我给你省去一个工呢你不算?”

  队长说:“一个工顶个屁呀!你和我一样清楚。说破天也要五块钱才能拿走,少了,我不好向社员交待。”

  父亲又默了默神,说:“你队长金口玉牙!五块就五块,我要了!”

  父亲把牛皮卷巴卷巴,折叠好,用稻草搓了根绳子将牛皮捆了,兴冲冲提回家。母亲开始还以为父亲提回来一头黑毛猪呢,看清了才知道是一张水牛皮,就皱起了眉头。父亲很得意地笑着说:“五块钱一张牛皮,一家人可以吃好多天呢,值得!”母亲也不知道这牛皮怎么个吃法,我们小孩子更不懂。在学校时倒是听老师讲过,红军过雪山草地吃草根、皮带的故事,但皮带怎么吃老师却没有讲。

  父亲把牛皮放在脚盆里,然后放上几块生石灰,再倒入清水浸泡。我们都以为当天就能吃上牛皮呢,谁知一天两天也不见牛皮上桌。牛皮在脚盆里浸泡了一天,然后父亲把它提到门前池塘洗净、去毛,再放在井台上的石脚夫盆里冲洗干净,分割成几大块,这才又提回家吩咐母亲放在锅里煮。煮啊熬啊,熬啊煮啊……水干了加水,柴没了添柴,也不知熬干了多少水,烧掉了几多柴,煮熬了三两天终于闻到了一点点牛肉的味道,终于把一块块牛皮熬成了透明的膏状。

  父亲说:“好啦!这就可以吃了。”母亲长吁了一口气,却说:“好什么……把柴禾都烧光了!”

  那天中午,父亲亲自操刀切了一大缽子牛皮,放入大量辣椒末,加上盐,还格外添加了几滴酱油。望着一条条透明如玉的牛皮条,我们都顾不得欣赏,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狼吞虎咽地吃着,那味道爽爽的,滑滑的……一个个吃得满头大汗,吃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可是吃了两天就吃出膻腥味了,吃着就反胃、作呕,都皱起了眉头。我却不然。我想,红军过草地吃的皮带肯定没有我们这个好吃!他们肯定是生吞硬嚼,哪有我们这个条件左煮右熬的?不是有一句话常常挂在嘴边么:“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是呀,我们虽然吃不到猪肉,但能有这样好的牛皮吃,比红军幸福多了!不是么?于是,我照吃不误,觉得吃着牛皮就是吃着幸福。。 最好的txt下载网

闹鬼
小时候爱听鬼故事,听了又后怕得不行,可还是要听。你不信这人世间有鬼么?说的人又言辞凿凿:你不信,我也不信呢!可那是真的呀,还是个无常鬼哩,个子好高好高,穿着白衣白裤,披着长长的白头发,打村后大枫树下走过来,经过后边的药店门口、碾米房,然后就飘逝不见了。药店的老板也不信邪,说那来的鬼啊!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鬼……当天夜里他就在门前地上撒了一层白石灰,第二天早起一看——哎哟,石灰地上还真有一行大脚印呢,步子也很大……你不信可以去药店问老板呀!

  我没有去问药店老板。药店虽然处在村后大路边上,但离群索居,到晚上孤零零的原本就怕人。可我还是不信有鬼,鬼怎么会留下脚印呢?然而,后来的一次闹鬼,却几乎让我相信了鬼的存在。

  就在我祖母逝世后的那个冬天,村子里接二连三地死了个七八个老人,还有婴孩和年轻女子,饥饿和死亡联手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连鬼神也不得安宁。

  闹鬼的是那栋名为“翰林里”的深宅老屋,说那死去的女子天天晚上回到家里翻东西,说的有鼻子有眼,传得沸沸扬扬,吓得我晚上都不敢出家门,闹得全村人心惶惶的。

  “翰林里”住着两户人家,一户是娇娇她们家,另一户就是那个叫“艳芹”的女子家了。

  两家共处一室倒也相安无事,这种情况在村里不在少数,还有三四户人家共处一屋的哩。艳芹家和娇娇家的人员结构相差无几,父亲都是在外面工作,只是娇娇是老大,而艳芹是老二,她上面还一个老光棍哥哥。哥哥总也讨不上媳妇,艳芹二十多岁了也就耽搁在家。有人就劝说:“嫁了吧!这年头,嫁出去一个不是少一张嘴么……”可她母亲不同意,说:“不成!她哥还没有结婚哩就把妹子嫁了,哪有这个道理?再等等吧……”可谁知,艳芹没有等到出嫁的日子却死了!死于“黄肿病”——那应该是“肝复水”吧?

  那时候,村子里患这种病的人不少,都是饥饿惹的祸!因为没有油水,因为没有粮食,因为吃青菜、萝卜吃得太多,一个个走出家门,不是黄皮寡瘦就是皮肤浮肿得发亮。有人还因此得了“黄肿”的绰号,但却躲过了死亡的追杀。而年仅二十三岁的艳芹却一命乌乎!

  患病的艳芹奄奄一息,这才被人们用竹床抬往县医院抢救,然而半路上就不中用了,气绝身亡。

  那天下午,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可离吃饭的时间还早——那些日子一天只能吃两餐,上午十点钟左右吃一餐,下午四五点钟吃第二餐——母亲还没有准备做饭哩,呆在家里等饭吃更难受,我就跑出去玩,这就进了“翰林里”。

  一进“翰林里”的大门,只见艳芹的尸体被安放在长方形的小院里,没让她进屋。她身下一块门板架在两条板凳上,脸上盖了几张纸钱,身上穿着黑布衫,肚子还是鼓鼓的。院子里很静,天阴沉沉的。我有些害怕,溜了一眼便窜进了里屋,然后从后门离去到别处玩去了。

  艳芹是个短命鬼,既没有让她进家门,也没有让她在祠堂前摆放,只草草了事埋了。然而没有过几天,家里就开始闹鬼了。

  闹鬼的事不知是谁先传出来的,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像一阵阴森森的寒风在大街小巷呼呼地吹,吹进每一个门洞。传说的人总是压低嗓门讲说,绘声绘色;听的人也总是屏住呼吸,神情瑟瑟。越传越邪乎,越传越像是真的:

  深更半夜的,两家人都睡了,先是听到“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接着就听到走路的脚步声:“嘀哒——嘀哒——”,从前厅走到后厅走,然后又听到灶间开菜厨子的“吱呀”声、碗筷碰撞的“叮当”声……清清楚楚的响动声吓得两家人都缩进被窝,大气也不敢出,更没有谁敢起床看个究竟。一连两三天都这样,吓两家人都不敢住下去了。先是艳芹的母亲带着儿子和小女儿搬出来了,紧接着娇娇一家也搬出来了,分别在别人家借住。只有娇娇的婆婆(奶奶)不肯挪窝,还住在深宅老屋里。

  娇娇的婆婆说:“我不怕!我都七八十了,还怕艳芹来害我?我还想开导开导她呢……”

  那天晚上,这个老人真就跟鬼艳芹对话了。

  和前两天一样,先是听到“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接着就是脚步声……娇娇的婆婆立即咳出一声,说:“艳芹啊,我知道你死的苦死的屈,活着的时候没过几天好日子,临死哩也没吃个饱饭……可是呢,人的命天注定,你可要想开点啊!”

  屋子里的响动突然停止了,好像女鬼艳芹真在仔细听着老人开导。

  老人顿了顿接着说:“艳芹啊,我知道你是饿得难受,锅里还有点饭,你把它吃吧!艳芹啊,你是个好孩子,吃了今天这顿呢,你明天就不要再来了啊!你看,你把你娘和你兄弟姐妹们都吓跑了,这不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要听话,知道么?你婆婆我呀,估摸着在这边的日子也不多了,你呢,就在那边安心等着,到时候我去看你呀!艳芹呀,听婆婆一句劝。回去吧!感触芹,安安生生的……”

  据说,女鬼艳芹听了娇娇婆婆的话就悄悄地走了,临出门还“吱呀”一声把大门关上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然而,这栋“翰林里”的老屋也没人敢再搬进去住了,不久也就被拆翻了。两家人利用老屋拆下的木料和砖瓦,不仅并排各自做了一栋六间房的新屋,而且剩下的材料还卖了一些钱,真是一举两得。

  闹鬼的事终于告一段落,但闹鬼的故事却一直流传下来……但这鬼么,是有乎还是无?没人说得清,也许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吧。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看戏(一)
看戏是我儿时的奢望!也是村里大人们的奢望。其实,小孩能看懂什么戏文呢,只是为了看热闹。在我离开故乡之前,我在故乡总共也只看过三四场乡下戏。

  一次是邻村的陈家戏班在本村演戏。那是大年初一的晚上,全村所有的人家倾巢而出,扛着各式各样的板凳,携老扶幼地前往观看;看完戏,人们点燃起火把,一路上大呼小叫地返回,七八上十枝火把在夜空中燃烧、闪烁,如一条火龙在田野上漫游。另外两次看戏都是在白天,路程也远多了,是四五里外的小镇。我是跟着别人去的。小镇有座很大的庙宇,庙里有现成的戏台,坐南朝北。两边是厢房,对面是供奉神位的庙堂。我们去的时候,前来看戏的人已是熙熙攘攘,把整个庙宇挤得水泄不通。卖甘蔗的老汉堵在门口叫卖,卖瓜子、香烟的老太婆在人群里窜进窜出地吆喝。戏台虽高,但我很矮,又没有带凳子,只好和卖瓜子的老太婆一样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偶尔踮起脚跟,往上蹦几下,可怎么也看不清演员的模样。终觉得无味,戏没看完我就打道回府了。

  母亲问我:“怎么就回来了?演的什么戏呀?”

  我说:“不知道,人太多,我没看完就回来了。”

  母亲很是惋惜,说:“是么……”

  母亲很少出门,就连那次邻村唱戏她也没能去看。

  我说:“……要不,你明天去看一场吧!听说明天还唱呢。”

  母亲苦笑了一下,说:“我哪走得开啊!什么时候我们村里也能演一场戏就好了……”

  是啊,我们村为什么不演戏呀!邻村陈家不是有个戏班子吗?不是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么?陈家村离我们村不过一里地,为什么不到我们村子里演出戏呢,为什么我们村不请人家过来唱出戏呢?我想不通。也许是我们村人心不齐,众口难调吧?也许是和陈家有过什么恩怨吧……可我是多么希望村里能演上一场戏呀! 

  终于这年冬天,村里盼来了陈家戏班。那天吃过早饭,村子里便热闹起来了,虽说离过年还早着哩,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过年似的喜气,特别是我们小孩子,喜出望外地就像一群欢快的麻雀,跟着借门板搭戏台的大人们大街小巷地窜。

  母亲也很高兴,对着前来借门板的人说:“好说、好说,借去吧!我家的门板结实着呢……”

  戏台依靠祠堂前廊梁柱搭建,台面是由十几块结实的门板铺陈,支架都是结实木材捆扎的,从上午搭到下午两三点钟才搭成。

  这期间,许多人围着看热闹,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歪脖子老二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凑热闹,他站在台前看了一阵突然大声说:“咦,这戏台搭得不平呀!左边高右边低。”而站在人群中的拐子老古,早就发现戏台不平但不敢乱说,这时听了歪脖子老二的话就憋不住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是不平哩!但我觉得是右边高左边低……”一个说左边低,一个说右边低,于是就争议起来,弄得其他人也左瞧右看,拿不准究竟是哪边高哪边低了。

  正在台上检查收尾工作的社主任听了他们的话,心里一乐,“噗”地一声笑了,站在台上大声说:“别吵了!一个说这边高,一个说那边高,这就对了啊!这说明我们的戏台搭得很平整啊!我都不用下去看了……”

  台下的人听着主任的话,再看看老古和老二站立的姿势,便也恍然大悟,于是一阵哄然大笑。

  我把这笑话回去讲给母亲听,母亲说:“作践人呢!”也笑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看戏(二)
太阳还老高老高,戏台前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板凳,还没有吃饭,我也早早扛了两条板凳去占位子,坐在凳子上只等天黑……

  那晚演的是《秦香莲》,是我们那一带的采茶剧。台上“咿咿呀呀”地唱,台下“叽叽喳喳”地议。而我根本入不了戏文。悬挂在横杆上的汽灯忽明忽暗,会计三伢子像猴子似地上窜下跳,一会儿给这边的灯打气,一会儿给那边的汽灯打气,分散了我的精力。只见“秦香莲”牵着一对儿女在台上转来转去,也不知她唱些什么,只觉得身旁有许多“窸窸窣窣”的声响,扭头一看,发现母亲也在擦眼泪……

  这是我在本村看到的唯一的一场戏,一场纯粹由农民自己演自己看的乡下戏。

  戏后,母亲问我戏好看不好看,看懂了没有。

  我说好看,就是不太懂,只是记住了那句戏文:“……行呵——唉——哎——”我学着戏里秦香莲的唱腔唱道。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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