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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兰明白,她要打退堂鼓了。想当初,神婆接受灌顶,并不全是信仰,只想借此谋些福来。兰兰想:亥母呀,看看你的弟子们,咋是这副嘴脸?心突地悲了。
兰兰想,这信仰,说牢实,比铁牢实。说不牢实,一风就卷倒了。但扪心自问,自己竟也泄了底气,不由长叹。……瞧,洞里的一切都扎眼了。当初,金刚亥母占了心,荆棘窝也成了净土。现在,人不顺眼,境不顺眼。霉味时时旋来,空气也很潮湿,黏乎乎带点儿腥味。这空气,不知在月儿妈们的肺里旋出旋进多少次了,一想,兰兰就反胃。看来,与其说是亥母度人,不如说是人需要亥母。有她心里实落,没她心里空荡。那是心里的大树呢,大树底下好乘凉。心里有了亥母,烦恼就没地方放了。
现在,一切都变样了。
月儿妈问神婆:“亲家,你天眼开,你说实话,有没个金刚亥母?”这话,若在以前,是十分的大不敬。神婆沉呤道:“这话,看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说没有吧,人家的香火燃了千年。说有吧,谁也没见过。”
月儿妈来了精神:“谁也没见过?”神婆抿抿嘴唇,又说:“也有人见过,或在禅定里,或在梦里。诚心念那心咒,倒有不少灵验,有病的病愈,求啥的应啥。可不应验的,也多。这事儿,我也嘀咕呢。”
兰兰的心灰了。这些日子,亥母已成为生命支柱,苦也由她,乐也由她,生也为她,死也为她。是她,给了宁静,给了超然,为她惨白的生活添了色彩。为此,她感激神婆,视神婆为导师。可如今,神婆竟说出这号话来。若是连神婆都“嘀咕”,别人会咋想?
兰兰流出了泪。那泪,泉一样涌,咋擦也擦不尽。
5
老顺打发猛子来接兰兰。兰兰梦游般出了洞。她步儿发飘,心里空堂堂的。她想:“要是真没亥母。一切都没救了。”她有些后悔上回对爹的态度。那天,爹一定气坏了。现在想来,不该。她很想见爹,又怕见爹。见了爹,她不知说啥好。这辈子,多次伤爹的心了。老是内疚。可越内疚,就越把自己包裹紧了。这循环,也成恶性的了。
一出洞,兰兰就望见了很蓝的天。
猛子默默地望兰兰。兰兰发现,猛子瘦了,黑了,嘴唇上有了胡茬。那模样,越来越像爹了。这一发现,很使她难受。她不知道,他的未来,是不是也跟爹一样苦呢?
村里变了好多。白虎关的热闹到处传染着。噪音扑了来。以前虽有噪音,但金刚亥母在心头坐着,圣洁的光熨着心,也熨着眼中的世界。这会儿,一切都灰塌塌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那是人家的世界。空气倒很清新。这是唯一叫她感到清爽的东西。
迷迷瞪瞪,踏上回家的路。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当初,在婆家受了委屈回娘家时,最先熨心的就是这感觉。毕竟是家乡,那独有的味儿,早渗入血液了。
孟八爷、花球和那个病恹恹的媳妇正在修渠。兰兰装着没看见。
孟八爷却远远叫了:“兰兰,你爹来瞭过几回呢。那老崽,嘴硬心软,见你来,怕成撒欢的骡子了。”
兰兰低了头,急急地过了。
。。
《白虎关》第十七章(1)
“阴间的闪电阳间的雷,惊走了摧田的布谷。”
1
莹儿和兰兰牵着骆驼,出了村子。
莹儿想给自己挣赎身钱。她说,爹妈也有难处,等挣够哥的媳妇钱,妈就不会逼她了。兰兰说,那赎身钱,也有我的一份。天塌一来,咱姑嫂俩顶。开始,莹儿想挖獾。兰兰说,挖獾虽能弄钱,但两个弱女子,肯定挖不过逃命的獾,而要是爹们一搭手,钱就进妈的眼了。莹儿又说,那就捋黄毛柴籽吧,但兰兰说她坐月子时,染了麦毛子,一碰柴灰啥的,身上就出红疙瘩,能痒死人呢。
姑嫂俩又想了好些法儿,都需要本钱。女人的身子虽也是本钱,但她们都不想变坏。兰兰就说,一勺子舀一疙瘩金子的事,也别想了。……要不,我们到盐池去驮盐?乡里人贪便宜,都吃那盐呢,一碗盐换一碗麦子。天长了,日久了,馍馍渣就能攒个锅盔。……因为花球媳妇老歪了脖子在村里晃,兰兰也想某个“眼不见为净”的营生。莹儿就说,成哩,走一站算一站吧。
老顺却不放心。他说,沙窝里有坏人哩。要不,叫猛子跟你们去?兰兰说,算了,自己吃饭自己饱,自己修行自己了。我们做的业,还是叫我们自己消吧。兰兰明白,要是猛子一掺和,钱又成“家里”的了;就说,放心,丢了骆驼,由我们两个大活人顶当呢,我们剐了肉,卖了骨,不信还换不上个骆驼钱?这一说,爹就叫煮山药噎了似的,干张了一阵嘴,再也不好说啥了。
姑嫂俩的“家”,就驮在驼背上。因为来时要驮盐,“家”很简单:不过是灶具、被窝、水和吃食而已。为了一次多驮些,莹儿吆自家的驼,兰兰也借了峰驼。她本想多借几峰,老顺说,成了,这一次,就当去探路。又说,以前驮盐,只要给看盐的几只兔子,人家就会给你装一驮子,现在说不清了。你们预防着带些钱。姑嫂俩就进了城,卖了獾油,作为本钱。莹儿想,这钱,就当是借婆婆的,等卖了盐后,再还给她。
出了村子,东行数日,就能到沙漠腹地。盐池也是海子,就怀在沙漠的肚子里。不定哪年哪月,这沙漠想来是大海,后来,地壳变了,有的海水搬到了别处,有的就叫日头爷吸光了,盐就晶在海子里。――这是兰兰乱想的,不知道对不对?兰兰想,对不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想。世上好些事,你咋想,就会成咋样。比如那佛国,谁也没见过是啥样子,你可以由了性子想,你喜欢它成啥样,它就能成啥样。佛说,万法唯心造呢。
很小的时候,兰兰就跟了爹去盐池。记得,她陷入驼峰后,沙山就忽而俯了,忽而仰了,随了驼峰,梦一样恍惚着。恍惚一阵,兰兰就真的入梦了。有时,枯黄色的梦里,也会响起三弦子的声音。那声音很苍凉,仿佛沉淀了太多的苦难和血泪,总能引起心的疼楚。它承载着痛苦,盛满了血泪,孕育着希望,向往着未来。那未来,虽隐入黄沙间隐隐升腾的雾气中,海市蜃楼般缥渺,但那向往本身,却总能感动兰兰。
步行一阵后,姑嫂俩骑上骆驼。驼行沙上的感觉缓慢而厚重,沙坡的波动更明显了。驼毛暖融融的,很像母亲的怀抱。巨大的安全感在心里洇渗开来。莹儿想,骆驼真好。它甚至比妈好,比婆婆好,比生活里的人都好。在这个不安全的世界里,它给了自己一份安全感。莹儿想,兰兰想到金刚亥母时,想来也这样。人一生下,就被抛入了陌生和孤独。谁都需要一份安全。她自己,不也在守候那份依怙吗?
莹儿老喂骆驼,跟骆驼有了感情。骆驼很乖,每次喂它,它总要亲莹儿的手。它的眼睛很清澈,那儿盛满了理解,盛满了慈祥。它望莹儿时,目光显得那么忧郁。莹儿明白,它真的读懂了自己。在有时的恍惚里,她也会将骆驼当成那冤家。她就跟它对望。那深如大海的眸子,仿佛要将自己吸入。莹儿真想融入其中。
骆驼好。沙漠也好。沙漠很大,那起伏远去的黄色的波纹,仿佛轻柔的风,总在抚慰灵魂。自跟那个冤家闹混之后,莹儿常想到灵魂。她明白,当一个人想到灵魂时,痛苦就开始掂记他了。记得当姑娘时,她混混沌沌。虽有梦想,但很恍惚,那时她不懂灵魂是啥,灵魂也自个儿安睡着。她当然想不到,日后有一天,灵魂会醒来,搅得她六神无主。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白虎关》第十七章(2)
沙岭扭动着游向未知,也如梦魇般的漫漫长夜。驼铃被漠风扯成了绸丝,一缕缕远去了。近的是驼掌声,沙沙沙响着,梦一样虚矇。兰兰时不时斥一声,因为驼总是抡头甩耳,想挣脱羁绊。但主人煣成的榆木圈很厉害,它穿入鼻圈,拴着缰绳。猛一拽,疼就直溜溜窜入驼脑,拽出浊泪来。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那群龇着獠牙的豺狗子,会躲在命运的陌生里,正阴阴地瞅它们。,
2
所谓驼道,其实是一块块绿洲间的那条线,它可以划在车马走的路上,也可以划在没有人烟的沙漠里。沙漠里的驼道多是阴洼。风将浮沙卷进阳洼。阴洼里的沙子,不定沉积多少年了,踩上去就瓷实些。见阴洼宽了些,兰兰扯了骆驼,跟莹儿并排了走。她的鼻尖上有了汗,眼角里显出了隐隐的皱纹。记得以前,兰兰是很受看的,妈才答应换亲的。妈觉得两个女儿差不了多少,谁家也不吃亏。现在,兰兰丑了,皱纹爬上眼角了。莹儿想,自己想来也一样。一丝伤感游上心来。她想,还没好好活哩,就开始老了。
兰兰用围巾擦擦汗,眯了眼,望望远处,轻声说:“你不用当心。愚公还能移山呢。只要有两把手,钱总会挣够的。”莹儿不说话,也眯了眼望远处。
兰兰扬扬头说,瞧见没?那跟天连在一起的沙山?一过那沙山,就算过了头道沟。再过几道沟,就能看见盐池的。莹儿明白,兰兰轻松地说出的“沟”,走来,却跟到天边一样的遥远。以前,她虽进沙窝打过沙米,但那只能算在沙窝边上旋,连一道沟都没过呢。一想要去远到天外的陌生所在,莹儿真有些怕呢。
兰兰看出了莹儿的心事,她拍拍挂在驼背上的火枪和藏刀。
怕在沙窝里遇到狼,兰兰带了火枪。兰兰会打枪。小时候,嘴馋了时,她就会偷出火枪,爬在涝池边的麦草下,等渴极了的沙鸡子来饮水时,就轻吼一声,扣动扳机。撞针就会弄醒火炮儿,火炮儿就会引发膛里的火药,火药就会变成火,裹了枪里的铁砂,钻进才飞向空中的沙鸡子的肉里。沙鸡子肥,肉香,用铁钎穿了,放火上一铐,便有浓浓的肉香溢出。兰兰说,你怕啥,有枪哩。我带了两葫芦火药呢,还有一斤多铁砂,还有十几颗钢珠子。遇上狼了,就喂它几颗钢珠子。
一听有狼,莹儿心慌了。她连狗都怕,何况狼。却又想,怕啥?与其这样受煎熬,还不如喂狼呢。看透了,真没个啥怕的。想当初,没遇灵官前,生活虽也单调,可她觉不出单调。虽也寂寞,她也觉不出寂寞。她一生下,就在这个巨大的单调和寂寞里泡着,混混沌沌,不也活到了二十多岁吗?可自打遇了那冤家,单调和寂寞就长了牙齿,总在咬她。她想,要是真遇了狼也好,早死早脱孽。
夜里,进了一道沟。沟里多草,也叫麻岗。麻岗里有水草。驼们吃上一夜,草汁也够次日的消耗了。兰兰发现,麻岗的绿色比以前小多了。听说,祁连山的雪水是个相对的常数,它虽因气候变化而稍有增减,但平均值相对稳定。那点儿雨雪,能养活的绿洲,也是相对的定数。上游的绿多了,下游的绿就少。千百年间的所有开发,仅仅是绿洲搬家。现在,上游开了好多荒地,麻岗里的绿就少了。
姑嫂俩卸了驮子,支了帐篷。那所谓帐篷,是几块布缝成的,能多少遮些风,但不能挡雨的。好在沙漠里轻易见不到雨,谁也不会将防雨的事放在心上。兰兰将几根木棒相搭了,将布甩了上去,四面压进沙里,中间铺了褥子。莹儿则将骆驼拴在草密处。按说,应盘了缰绳,由骆驼随性子吃去,但她怕骆驼跑得太远,会耽搁次日的行程。就想,叫它们吃一阵,再勤些换地方。出了门,啥事都小心些好。
姑嫂俩拣些干柴,燃了火,就着火喝了点水。莹儿有些乏,说随便嚼几嘴馍馍算了。可兰兰说,不行,出了门,吃的不能含糊。你今个含糊,明个含糊,不觉间,身子就垮了。有好些出不了沙窝的白骨,就是这样“含糊”死的。她叫莹儿躺在火堆边,叫她边休息边入火,自己则取出脸盆,挖些面,做了一顿揪面片。
吃了面片,天已黑透了。莹儿很喜欢月夜,但老天不能因为她的喜欢,不按时令将月亮搬了来。兰兰已点了马灯。那团光晕虽小,但光总是光。有光就好。莹儿想,自家的盼头不也是生命的光吗?它虽然小,但没它,生命就黑成一团了。记得,她看过个电影,写一群生活在纳粹刀影下的犹太人,死亡时时威胁着他们。他们看不到一点儿希望,好些人就自杀了。为了给人们希望,电影的主人公就编了好多谎言,说自己有台收音机。他每天都给人们编出希望的谎言,好些人因此活了下来。莹儿想,这个故事太精彩了。无论咋说,生命的最终结局都是死亡。那是不可变更的绝望。人总该给自己设想些盼头的。莹儿想,那些宗教,是不是也是觉悟的圣人给人们编造的善意谎言呢?她想,是否真有佛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