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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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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里;她问克劳莱小姐好,现在正在底下和布立葛丝小姐一块儿吃早饭。平常的时候,克劳莱小姐听得别德太太来了不会觉得特别高兴,这一回却非常喜欢,因为一则可以和弟妇俩谈谈克劳莱夫人怎么死,乡下准备怎么送丧等等,二则又可以告诉她毕脱爵士突如其来向利蓓加求婚的情形。
  老太太到了起坐间,安坐在自己常使的圈椅里面,和弟妇互相拥抱,问了好。其余的两个人是预先串通好的,觉得时机已到,便预备开口了。女人们把坏消息告诉好朋友的时候,惯会用些花巧,先缓缓的露个口风,那种手段,没有人看了不佩服。克劳莱小姐的两个朋友把秘密揭穿之前,先把空气制造得十分神秘,弄得那老太太惊疑不定——那惊疑的程度,却是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别德太太先说:“我最亲爱的克劳莱小姐,你听了别急。
  她拒绝毕脱爵士的缘故,是——是因为她不能答应。”
  克劳莱小姐答道:“这还用说?当然是有原因的。她喜欢另外一个男人。昨天我就告诉布立葛丝了。”
  布立葛丝倒抽一口气说道:“您说她喜欢另外一个人吗?
  唉!亲爱的朋友,她已经结婚啦!”
  别德太太插进来说:“已经结过婚啦。”说着,她们两人交叉着十个手指头,对瞧了一眼,又转过眼睛望着那个受她们捉弄的老太太。
  克劳莱小姐叫起来道:“她回来之后叫她马上到我这儿来。这混帐东西太不老实。她竟敢瞒着我吗!”
  “她一时还不会回来呢。亲爱的朋友,心上先有个准备吧。
  她要过好些时候才回来呢。她——她不回来了。”
  老太太说道:“老天哪!她走了叫谁给我做巧克力茶呢?
  把她叫回来。我要她回来。”
  别德太太嚷嚷着说道:“她昨儿晚上逃走了啊!”
  布立葛丝也嚷嚷着说:“她留了一封信给我。她说她嫁给——”
  “看老天面上,你可得说和软点儿,别吓着她,布立葛丝。”
  老小姐又急又火,嚷道:“她嫁给谁?”
  “她嫁给您的——一个本家——”
  受捉弄的人嚷道:“她说过不嫁毕脱爵士的。马上说给我听。别叫我急的发疯。”
  “嗳唷,布立葛丝小姐,你可说和软点儿啊!她嫁了罗登·克劳莱。”
  可怜的老太太发狂似的大叫道:“罗登结婚——利蓓加——家庭教师——低三下四的——给我滚出去,你这傻瓜,你这蠢东西!布立葛丝,你这蠢老婆子,你竟敢这样儿!玛莎,你是通同一气的——是你叫他结婚的——你以为这样我的钱就不给他了。”
  “难道我会叫本家的爷们娶个图画教员的女儿不成?”
  “她母亲是蒙脱莫伦西家里的人!”老太太一面嚷嚷,一面使劲拉铃。
  别德太太答道:“她妈是歌剧院里唱戏的。她自己也上过台,说不定还做过更下流的事呢。”
  克劳莱小姐大叫一声,晕过去了。虽然她刚刚离开卧房,她们只好仍旧把她抬回去。她发狂似的一阵阵哭喊吵闹。大家忙着请了好几个医生回来。别德太太坐在她床旁做她的看护。这和蔼可亲的太太说:“本家的人应该守在她身边才对。”
  克劳莱小姐刚给抬到楼上,底下又来了一个人。原来是毕脱爵士到了;这消息少不得也要告诉他。他进来说:“蓓基在哪儿?她的行李呢?她今天要跟我上女王的克劳莱去的。”
  布立葛丝问道:“您难道没听见这意外的新闻吗?您还不知道她秘密结婚吗?”
  毕脱爵士道:“那关我什么事?我知道她已经结婚了。这有什么关系?叫她快下来吧,别尽着让我等了。”
  布立葛丝问道:“您还不知道吗?她已经不在这屋子里了。克劳莱小姐为这件事大吃一惊。她知道罗登上尉娶了利蓓加,差点儿没有气死。”
  毕脱爵士听得利蓓加嫁了他的儿子,破口大骂,这些难听的话我也不必记载。可怜的布立葛丝听得浑身打战,连忙走出来。老头儿心里说不出来的怨毒,又干瞧着个妙人儿给人抢去,气得几乎发疯,一劲儿的大嚷大骂,咱们别看他了,关上门跟着布立葛丝一起出来吧。
  毕脱爵士回到女王的克劳莱的第二天,像疯子一样冲到蓓基从前的屋子里,一脚踢开她的箱子,把她的文件,衣服,还有别的零星东西散了一地。佣人头儿的女儿霍洛克斯小姐趁便拿了些去。剩下的衣服,两个孩子穿上做戏玩耍。那时候她们的妈妈才下葬没有几天。那可怜的女人冷清清的安葬在克劳莱本家的墓穴里,四面的死人全是陌生的。她落葬的时候没有人哭,大家随随便便的不当一回事。
  罗登和他娇小的太太住在白朗浦顿一所舒服的小屋子里。蓓基整个上午在试弹新的钢琴。新手套刚刚是她的尺寸;新披肩围上非常的漂亮;新戒指在她手上发光;新手表在她手腕上滴答滴答的响。罗登说道:“如果老太太不肯回心转意怎么办呢?蓓基,如果她不肯回心转意怎么办呢?”
  大利拉拍拍参孙的脸说:“那么我来替你挣一份家私。”
  他吻着她的小手说道:“你干什么都行。你干什么都行。
  咱们今天坐车上宝星勋章饭店①吃饭去吧,喝!”
  
  ①伦敦的时髦饭店,在里却蒙。






第十七章 都宾上尉买了一架钢琴

  在名利场里,只有一种公共聚会可以让讽刺家和多情人手拉着手一同参加。那儿的形形色色最不调和,有些逗人发笑,有些却是招人伤心的。不管你是性格温柔、感情丰富的人,还是识破人情、愤世嫉俗的人,这地方都可以兼收并蓄,并不显得矛盾。在《泰晤士报》最后一页上面每天登载着一大排的广告,欢迎大家参加这种集会。乔治·罗平先生①去世以前,也曾经气度雍容的在会上做过主持人。我想凡是住在伦敦的人,大多数都见过这场面。有些人对于人生感慨很多,想起这种事情说不定会轮到自己头上,心上便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由得有些害怕。到得那时候,汉默唐②先生受了第奥盖奈财产管理人的命令,或是各个债权人的委托,就把伊壁鸠鲁③生前的书籍、家具、金银器皿、衣服和上等好酒公开拍卖了。
  
  ①乔治·罗平,当时大拍卖行的主人。
  ②拍卖的时候,每逢一件货物成交,拍卖人便把木槌子敲一下桌子。这里“汉默唐”(Hammerdown)就是敲槌子的意思。
  ③第奥盖奈(Diogenes,公元前412?—323)是希腊犬儒派哲学家,象征刻苦俭朴的人,因他行同乞丐,睡在木盆里,舍弃一切身外之物。伊壁鸠鲁(Epicurus,公元前342?—270)是希腊享乐派哲学家,此地代表生活奢华的阔人。
  哪怕是名利场上最自私的人,看着死去的朋友身后这样不体面,也忍不住要觉得难过和同情。大依芙斯勋爵的尸骨已经埋葬在他家的墓穴里,替他塑像的人在雕像底下刻了一篇句句真实的文章,颂扬他一生的德行,并且描写他的儿子怎么悲痛的情形。他儿子呢,却正在出卖父亲留下来的财产。凡是大依芙斯生前的座上客,走过从前常到的房子,怎么能够不生感叹呢?从前屋子里一到七点钟就灯烛通明,大门一敲就开,殷勤的听差们在楼梯的各个转角上伺候着,当你走上宽敞平坦的楼梯,他们一路传呼着你的名字,一直报到上面的宾客接待室。兴高采烈的大依芙斯老头儿就在那儿招待客人。他的朋友真多,他待客的时候气派也真大。在外面愁眉苦脸的,在他家里变得口角风趣了。在别处互相怨恨诋毁的,在他家里也你敬我爱的了。大依芙斯爱摆架子,可是他的饭菜那么好,客人们还有什么忍不下去的呢?也许他有点儿蠢,可是喝了他的好酒,谁还能嫌他语言无味呢?他俱乐部里许多朋友都在哀悼他。他们说:“咱们把他剩下的勃根第酒买几瓶来吧。价钱倒不必计较。”一个叫平却的说:“大依芙斯老头儿家里拍卖,我买了这小匣子。”说着,把匣子给大家传观了一下,还说:“这东西本来属于路易十五的不知哪个相好。你们瞧着可好看不好看?这小照真美呢!”接下来,大家都议论大依芙斯的儿子怎么滥吃滥用败家产的情形。
  唉!这屋子可真是改了样子了。大门前贴了许多广告,用大方块字写着准备拍卖的家具清单。楼上一个窗口外面挑着一小块地毯,就算旗招儿①。肮脏的台阶上懒懒的坐着六七个搬伕。大厅上挤满了穿戴得不干不净的人,到处把印好的卡片塞在来客手里,自告奋勇代客拍进货色。这些人相貌都像东方人。老太太们和外行的人都在楼上房间里,摸摸帐子,按按褥子,碰碰鸭绒被子,把抽屉乒乒乓乓的一开一关。爱翻新样儿的年轻主妇把幔子和穿衣镜等等一件件量过尺寸,看它们是否适合她的新房子。势利鬼往往喜欢吹牛,说他们在大依芙斯家里买了这个那个的,连着吹好几年也不嫌烦。在楼底下,汉默唐先生正坐在饭厅里的核桃木饭桌上,手里摇着象牙的槌子,耍着各种把戏抬价钱。他滔滔不绝的说话,热烈地夸赞货色,一会儿哀求,一会儿讲理,一会儿做出大失所望的样子。他叫着闹着,戴维兹先生懒洋洋的,他刺他一句;莫师先生不肯上前,他激他一下。他命令着,央告着,扯起嗓子大声嚷嚷。到最后,他的槌子像命运之神一样,啪的一声敲下去,就算成交;然后再拍卖底下一项。唉,大依芙斯,当日咱们围着大饭桌吃饭,桌子上铺着一尘不染的桌布饭巾,满台的金银器皿闪闪发亮,何曾想到菜肴里面还包括这么一个大呼小叫的拍卖人呢?
  
  ①拍卖场外面惯常挂一块蓝白方块花纹的旗子。
  大拍卖已经快完了。早几天已经卖掉好些东西,像客厅里名工制造的精美的家具,家传的全套金银器皿,还有各色名贵的好酒。这些好酒的原主进货的时候不惜重价,而且对于酒味的好坏是有名的内行,因此邻近一带讲究喝酒的人说起他家的酒来没有不称赏的。咱们的老朋友,勒塞尔广场的约翰·奥斯本先生,知道它们的好处,这次使唤他的佣人头儿把好些最贵重的酒买了下来。刀叉器皿里面最得用的一小部分给市中心几个年轻的股票经纪人买去了。眼前出卖的都是些次要的货色。桌子上面的演说家正在把一张图画推荐给各位买客,一味的称扬它的好处。那天到的人很杂,也远不如前几天拥挤。
  汉默唐先生大声嚷道:“第三百六十九项。男人骑象的肖像。谁要买骑象的先生?白罗门,把画儿举起来,大家瞧瞧。”一个高个子、苍白脸、军人模样的人,本来静静的坐在桌子旁边,看见白罗门把这名贵的画儿举起来,忍不住嘻开嘴笑起来。“白罗门,把画儿给上尉瞧瞧。您肯出多少钱买这头大象哪,先生?”上尉窘得脸上发红,急忙转过脸去。
  “这件艺术品二十基尼有谁要买?十五基尼,五基尼,请各位自己开价钱吧。哪怕不连这头大象,单是这位先生就值五镑钱呢。”
  一位专门说笑话的买客接口道:“真奇怪,这头象倒没给他压倒。这位先生的个子可不小啊!”屋子里的人听了这话都嗤嗤的笑起来,因为画上那骑象的人是个大胖子。
  汉默唐先生道:“莫师先生,别把这画儿说的那么不值钱。请各位瞧瞧这件艺术品。瞧这头勇敢的大象姿势多么自然。骑在象背上的先生穿着黄布衣服,手里拿着枪,准备出去打猎。远远的有一棵无花果树,还有一座塔。这画儿上的风景,挺像咱们那有名儿的东方地区里头的一个地方——怪有趣的一个地方。出多少哪?先生们赶快啊,别叫我在这儿等一整天。”
  有一个人肯出五先令。军人模样的人听了回过头来,瞧瞧究竟是谁出了这么了不起的大价钱。他看见那人也是个军官,胳膊上还吊着个年轻女人。这一对男女仿佛觉得这件事情有趣之极,最后出了半基尼把画儿买下来。坐在桌子旁边的军官看见他们两个,似乎觉得十分诧异,而且比以前更窘了,把头低低的缩在领子里面,背过身来不看他们。
  汉默唐先生那天拍卖的许多东西,大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不必多说。单说一架从楼上抬下来的小方钢琴(还有一架横丝大钢琴早已卖掉了),那年轻女人用灵巧熟练的手指头在琴上试弹了一下,桌子旁边的军官怔了一怔,又脸红起来。轮到拍卖小钢琴的时候,年轻女人的代理人开口竞买。可是她碰到了敌手。桌子旁边的军官雇佣的犹太人和大象的买主雇佣的犹太人彼此抬价,你来我去的各不相让,汉默唐先生在旁边替两人助势。
  两边竞争了一段时候,大象军官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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