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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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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偏看不得,把那两只龙虾眼睛翻呀翻的。其实像我爸爸那么虔诚的教徒,还跟我叔叔但恩·玛洛内,还有我们表亲那个主教,三个人一块儿斗牌呢。各种各样的纸牌戏,哪天晚上不上场!这两个女的这一回都不跟部队走。”奥多太太又道:“法妮·玛奇尼斯跟她妈妈一块儿住。她妈住在伦敦附近的哀林顿镇上,看来准是靠着卖小煤块和土豆儿过活。不过她自己老是吹牛,说她爸爸有多少船,又把河里的船指给我们看,说是他们家的财产。葛克太太和她的孩子们打算住在贝泰斯达广场,她喜欢听兰姆休恩博士讲道,那儿离他近些。巴内太太又有喜了。唉,她老是有喜,已经给中尉生了七个孩子了。汤姆·波斯基旗手的女人,比你早来两个月,已经跟汤姆吵了二十来次,吵得军营里前前后后都听得见,据说还摔碟子砸碗的闹。有一回汤姆眼睛打的青肿,他也没告诉人怎么回事。她也准备回娘家;她妈在里却蒙开了一个女子学校。真是造孽,谁叫她从家里私跑出来呢?亲爱的,你在哪儿毕业的?我的学校可贵着呢。我是在都柏林附近卜德斯镇的伊利西斯树林子那儿,弗兰纳亨夫人的学校里上学的。学校里专门请了一个侯爵夫人教我们真正的巴黎口音,另外有个法国军队里退休的将军和我们练习说法国话。”
  爱米丽亚忽然进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家庭,弄得莫名其妙。奥多太太就是大姐姐。吃茶点的时候,她带着爱米丽亚见了所有的妯娌姊妹。爱米丽亚温和沉静,而且长的也不能算太美丽,因此大家很喜欢她。后来先生们吃完晚饭,从一百五十联队回来,见了她都十分赏识。不消说,这么一来,太太们就对她有些不满。
  玛奇尼斯太太对巴内太太说:“我只希望奥斯本以后不再荒唐。”奥多太太对波斯基太太道:“倘若回头的浪子都能做好丈夫的话,她也许能和乔治过得很快乐。”波斯基太太原是联队里的新娘,如今看见爱米夺了她的地盘,心里老大气愤。兰姆休恩的门徒葛克太太要考查爱米丽亚,看她有没有醒悟,是不是信奉基督教等等,问了她一两个最内行最要紧的问题。她见奥斯本太太三言两语的回答她,知道她还没有受到点化,立刻送给她三本一便士一本的传教小册子,里面还有插图;其中一本叫《狼号鬼哭的旷野》,还有两本是《王兹乌斯公地的洗衣妇人》和《英国兵士最锋利的刺刀》。葛克太太打定主意要叫爱米丽亚在睡觉以前就醒悟过来,所以叮嘱她上床以前把这几本书先看一遍。
  亏得那些男的为人好;他们对于伙伴娶来的漂亮太太十分赞赏,都拿出军人的风度对她献勤讨好。那天她出足风头,欣欣然乐得两眼发光。乔治看见她那么有人缘,非常得意,而且觉得男人们向她献勤奉承的时候,她的态度和回答也很得体。她虽然羞答答的有些儿孩子气,却很活泼大方。在爱米看来,乔治穿上军装比屋里所有的军官都漂亮。她觉得丈夫一往情深的瞧着自己,喜欢得绯红了脸。她暗暗的打主意,想道:“将来我一定要好好儿招待他的朋友,把他们供奉得跟他一样周到。我得活泼点儿,做个好脾气的太太,让他有个舒服的家。”
  联队里的人欢天喜地的欢迎她。上尉们赏识她,中尉们喜欢她,旗手们敬爱她。老医生格德勒对她说了一两个笑话,全是关于治病吃药的事情,此地不必再说。爱丁堡来的助手医生叫卡格尔的,倚老卖老的盘问她对于文学的知识,援引了他最得意的三个法文典故来考她。斯德博尔小子轮流对屋子里的人说:“哈,你瞧她多好看!”他一黄昏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直到上甜酒的当儿才把她忘了。
  都宾上尉一晚晌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他和第一百五十联队的朴德上尉一起把喝得烂醉的乔斯送回旅馆。当晚乔斯把他猎虎的故事讲得有声有色,先在饭堂里讲了一遍,后来在晚会上碰见那位戴着头巾帽子、插着风鸟羽毛的奥多太太,便又讲一遍。都宾让他的听差去招呼税官,自己站在旅馆门口抽烟。乔治很细心的把披肩给太太裹好,别了奥多太太回家。年轻的军官们都来跟她拉手,围随着送她坐上马车,在车子动身的时候大声欢呼。爱米丽亚下车的时候,伸出小手来跟都宾拉手,笑着责备他,说他一黄昏没有睬她。
  所有旅馆里的人,还有住在那条街上的人,都上了床,上尉仍旧津津有味的在抽烟。他眼看着灯光在乔治起坐间里熄灭,又在旁边卧房里亮起来。等他回到自己的寓所,差不多已经是天亮时分了,远远听见船上吆呼的声音,原来货船已经在装货,准备往泰晤士河那边开过去。






第二十八章 爱米丽亚随着大伙儿到了荷兰、比利时一带

  奥多太太请过客两天之后,联队里的军官和兵士便出发了。国王陛下的政府特地派下船只把他们送到外国去。那天,东印度公司船上的人在河里欢呼,军人们在岸上欢呼,乐队奏着国歌,军官们举起帽子摇着,水手们扯起嗓子吆喝着。在这一片喧闹声中,输送船由武装兵舰保护着向奥思当开出去。勇敢的乔斯答应护送他妹妹和少佐的妻子一块儿动身。少佐太太大部分的动产,连那顶有名的头巾帽子和上面的风鸟毛在内,都和部队的行李一起运送,所以咱们两个女主角的马车上并没有多少箱笼,很轻松的就到了兰姆斯该脱。当地有许多邮船,她们上了一艘,很快的到了奥思当。
  接下去便是乔斯一辈子变故最多的一段时间,好些年之后他还喜欢跟人谈起当时的情况。关于了不起的滑铁卢大战他知道许多掌故,讲出来十分动听,连猎虎的故事也只得靠后了。自从他答应护送妹妹出国之后,就开始把上唇的胡子留起来。①在契顿姆的时候,凡是有阅兵操练他就跟着去看。每逢和他同事的军官(他后来往往那么说)——每逢军官们在一起说话,他就聚精会神的听着,尽他所能记了许多军中大亨的名字。在这些学问上面,了不起的奥多太太帮了他不少忙。他们坐的船叫做美丽的蔷薇,可以直达目的地。到了上船的那天,他终究换上一件钉着辫边的双襟外衣和一条帆布裤子,戴着军人的便帽,上面围着漂亮的金带。他带着私人马车,并且在船上逢人便咋咋呼呼的告诉,说他这回准备到威灵顿公爵的军队里去,因此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大人物,多半是个军需局的官员,至少也是政府里递送公文的专差。
  
  ①军人大都留胡子,乔斯希望外国人把他当军人,所以不刮胡子。
  过海的时候,他受足了苦,两位太太也晕船,躺着不能起来。邮船走近奥思当,就见特派船只载着联队里的军士也来了,和美丽的蔷薇差不多同时进港,爱米丽亚这才恢复了力气。乔斯半死不活的找了个旅馆住下。都宾上尉先安顿了太太们,又忙着把乔斯的马车和行李从船上运下来,在海关办过手续,给他送去。原来乔斯的听差过惯了好日子,吃不来苦,跟奥斯本的跟班两人在契顿姆串通一气,直截了当的拒绝到外国去,所以乔斯眼前没有人伺候。这次的叛变来的非常突兀,在动身前一天才爆发。乔斯·赛特笠急得不得了,要想临时把旅行打消,可是都宾上尉结结实实的把他嘲笑挖苦了一顿(乔斯说他真爱管闲事),而且胡子也早已留起来了,他也就给大家连劝带说的弄上了船。原来的伦敦佣人吃得肥胖,又有规矩,可就只会说英文。都宾替乔斯他们找来的比利时佣人是个矮小黑瘦子,什么话也不会说。他整天忙忙碌碌,老是赶着赛特笠先生叫“大爷”,就这样很快的取得了乔斯的欢心。时代变了,奥思当也改了样子,到那里去的英国人,外貌既不像大老爷,行为也不像世袭的贵族。他们多半穿得很寒酸,里面的衬衫也脏,而且喜欢打弹子,喝白兰地酒,抽雪茄烟,老在油腻腻的小饭馆里进出。
  可是有一样,威灵顿公爵军队里的英国人买东西向来不欠账,他们究竟是开铺子的买卖人出身①,所以买东西不忘记付钱。爱做生意的国家忽然得了一大批主顾,可以把食品卖给守信用的兵士们吃,实在是好运气。英国人渡过海来保护的国家不爱打仗。在历史上很长的时期里面比利时人只让别国的军队把他们的国土当战场。本书的作者曾经亲自到过滑铁卢,用他那双鹰眼细细的把战场看了一遍。那驿车管理员是个肥大的老军人,看上去好勇狠斗。我们问他有没有参加大战,他答道:“没那么傻。”假若他是法国人的话,就决不肯那样想,也不肯那样说。可是话又得说回来,替我们赶车的车夫本身就是个子爵,父亲做到大将军,后来家道败落,这儿子穷途末路,我们赏他喝一便士啤酒,他也肯接受。这是多么好的教训!
  
  ①拿破仑曾经讥笑英国全是开店的买卖人。
  一八一五年的初夏,这平坦、兴盛、舒服的国家真是空前的繁荣富庶。苍翠的平原和安静的城市里全是穿红衣的军人,登时显得热闹起来。宽阔的跑道上挤满了闪光湛亮的英国马车;运河里的大船载着成群的英国有钱旅客,悠闲的驶过肥沃的原野,古色古香的村落,和隐在大树后面的古堡。在各村的酒店里喝酒的军人,没有不付钱的。一个名叫唐纳的苏格兰兵士①,奉命寄宿在比利时北部的农家,当约翰和约纳德夫妻出去运干草的时候,帮他们摇着孩子的摇篮。现在有许多画家喜欢取材于军队里的形形色色,我提议他们该用这个故事作为画题,来说明诚实的英国人作战的原则。当时外面看来一切都很平静,很漂亮,竟像是海德公园检阅军队的光景,其实拿破仑正藏在前线的堡垒后面准备大打。这些驯良的军士后来给他撩拨得恶狠狠的起了杀性,死在战场上的不在少数。
  
  ①葛利格所著《滑铁卢战役的故事》里曾提到这事。——原注。。
  人人对于领袖都有不可动摇的信任(英国人对于威灵顿公爵坚定的信心,和当时法国人对于拿破仑热诚的拥护竟是一样程度的,只不过没有那么疯狂罢了);国内的防御工作办得井井有条,倘或需要援助的话,强大的军队就在手边,因此没有一个人感到恐慌。我们故事里说到的几个旅客,虽然有两个是生来胆小的,当时也像其他许许多多别的英国游客一般无忧无虑。有名的联队——其中许多军官我们都已经结识了——由驳船运送到白吕吉思和甘德,再向布鲁塞尔推进。乔斯陪着太太们坐公共汽船。从前到过弗兰德尔斯的老旅客,想来总还记得船上穷奢极侈的设备。这些船走得很慢,可是船上把旅客供奉得实在舒服,吃的喝的,说不尽有多么讲究。据说有一个英国旅客,原来只打算到比利时去玩一个星期,可是上了这种汽船之后,吃喝得得意忘形,从此留在船上,在甘德和白吕吉思来回旅行;后来铁路发明了,汽船最后一次行驶的时候,他只好跳河自杀。这一类的故事至今流传着。乔斯并没有这样死掉,可是他的享受真了不得。奥多太太说来说去,总表示他只要再娶了她的小姑葛萝薇娜,就把所有的福气占全了。他一天到晚坐在舱顶上喝法兰密希啤酒,把新佣人伊息多呼来喝去,不时的对太太们献勤儿。
  他的勇气不小,嚷道:“拿破仑小子敢向咱们进攻吗?我亲爱的小东西,我可怜的爱米,别怕。一点儿危险都没有。告诉你吧,不到两个月,同盟国的军队就能进巴黎。那时我就带你到皇宫里去吃饭,哈!告诉你吧,现在就有三十万俄国兵从莱茵河跟梅昂斯向法国进军——三十万兵,由维根希坦和巴克莱·特·托里领军,可怜的孩子。你不懂军情呀,亲爱的。我是内行,我跟你说,法国的步兵打不过俄国的步兵,拿破仑小子的将军也没有一个比得上维根希坦。跟他差得远了。还有奥国的军队,至少有五十万人呢。现在由施华村堡和查理王子统领,离着法国的边境只有十天的路程了。再说,还有普鲁士的总司令也带着大兵。缪拉死后,骑兵司令里头谁还赶得上他?啊,奥多太太,你怎么说?你以为咱们的小女孩儿用得着害怕吗?伊息多,你说我们有危险吗?啊?去拿点啤酒来。”
  奥多太太说她的“葛萝薇娜是谁都不怕的,更不怕法国人。”她一挺脖子喝了一杯啤酒,挤挤眼睛,表示对于啤酒很赞赏。
  我们的老朋友,那前任的税官,现在身经百战——换句话说,他在契顿姆和温泉常常和女人周旋,所以不像先前那么怕羞了,尤其酒遮着脸,更是滔滔汩汩的说不完。他在联队里人缘很好,一则他山珍海味的招待小军官们,二则他装出来的军人气概又招人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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