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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些。其实她这又是自己骗自己,她在屋子里唱歌,外面月亮底下好些豺狼在嚎叫,这两种声音都进不了少佐的耳朵。接着他和葛萝薇娜下了一回棋。奥多太太到黄昏常常跟营里的医生玩叶子戏。到了一定的时候,都宾就告辞回家。
他妹妹的信还搁在桌子上,仿佛在责备他。他自己也觉得惭愧,远隔重洋的妹妹写了信来,自己却不当一回事,只得拿起这封笔迹潦草的信来,准备受一小时罪。那时少佐离开上校家里大概有一点钟光景,麦格尔·奥多爵士已经沉沉的睡着了;葛萝薇娜依照每天的习惯,用许许多多小纸条儿把她的黑头发一绺儿一绺儿卷起来;美丽的奥多太太也上了床(她和奥多的卧房在楼下),把蚊帐在床的四周严严的塞好。正在这时候,高级军官住宅区的哨兵看见都宾少佐慌慌张张的在月光下飞奔而来,走过哨兵身旁,直冲到上校卧房的窗口。
都宾一叠连声的叫道:“奥多!上校!”
葛萝薇娜头上尽是卷头发的纸条儿,从窗口伸出头来说道:“天哪!少佐啊!”
上校以为营里失火,或者是司令部下命令要他们上前线,问道:“都宾,好孩子,有什么事?”
都宾答道:“我——我要请假。我要回英国——我家里有要紧的事。”
葛萝薇娜满头的卷发纸条儿索索地抖,心里暗想:“天哪,不知出了什么事?”
都宾接着说道:“我要回家——现在就动身,今儿晚上就动身。”上校只好从床上起来和他开谈判。
都宾小姐那封走了对叉路的信后面附加一段消息,上面说:“昨天我去看你的老朋友奥斯本太太。自从他们家败落以后,住的地方真是破烂,你也知道的。赛特笠先生的小茅屋(那房子实在比小茅屋好不了多少)——赛特笠先生的门上新钉着一块铜牌子,看来他又成了个卖煤的了。你那干儿子长得真不错,就是喜欢逞能,而且脾气倔强,不大懂规矩。我们听你的话,时常照顾他,并且找机会让他和他的姑妈奥小姐见过一回。看来她很喜欢那孩子。说不定他的祖父——我说的是勒塞尔广场的奥斯本先生,不是外祖父,他外祖父是老糊涂了——他祖父可能回心转意,不计较他儿子从前怎么倔强荒唐,重新把孙子领回去。爱米丽亚不会不愿意的;她现在很快乐,快要跟一个教会里的人结婚了。说是白朗浦顿的一个副牧师,名叫平尼先生。这门亲事没有什么好,可是奥太太年纪不小了,我看见她头上好些白头发。她样子很高兴,你的干儿子在我们家里吃得太多,撑坏了。妈妈问候你。你的亲爱的安恩·都宾。”
第四十四章 在伦敦和汉泊郡的曲折的情节
在大岗脱街上,我们的老朋友克劳莱家的府第门前仍旧挂着报丧板,表示追念毕脱·克劳莱爵士,不过这块木板上面漆着世袭的纹章,本身就非常灿烂鲜明。宅子里外焕然一新,从男爵生前从来没有把屋子修葺得这么整齐。砖墙外面本来涂着黑颜色,如今磨洗干净之后,是红砖白线,显得精神。门环上的铜狮子镀了金,非常漂亮,铁栅栏也重新漆过。这样,大岗脱街上最黑不溜秋的房子成了全区最光鲜的了。毕脱·克劳莱老爵士的棺材给抬出女王的克劳莱大厦的时候,树上的叶子正在渐渐转黄,现在那一带树上还没有长出新的绿叶子来,却已经有了这么些变迁。
一个小个子女人老是坐了马车在这儿进出。另外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小姐,带着个小男孩儿,也是天天来。这两人就是布立葛丝和小罗登。布立葛丝小姐的责任是收拾屋子,监督女佣人缝窗帘和幔子。上两代的克劳莱夫人塞在壁橱和抽斗里的肮脏旧东西;成堆中看不中用的垃圾,也责成她清理出来,并且把储藏室和小间里的瓷器和玻璃杯等等录成清单。
罗登·克劳莱太太发号施令,总揽一切大事。关于家具的买卖,交换,查封,毕脱爵士全权委托她办理。这件任务恰好能够让她施展才能,发扬她高明的见解,因此她心里也喜欢。修理房子的计划还是上一年十一月里定下的,当时毕脱有事情和律师接洽,特地到伦敦来,还在克生街住了差不多一星期,弟弟和弟妇招待得十分殷勤。
起先他住在旅馆里;蓓基一听得从男爵在伦敦,立刻一个人先去欢迎他。过了一点钟,毕脱爵士果然坐在她马车里一起到克生街来了。如果利蓓加立意要请人回家款待的话,被请的就很难推辞,因为她一片真心,说的话又恳切,态度又和蔼可亲。她劝得毕脱爵士转了口,感激得了不得,捏着他的手,紧紧的瞅着他说道:“多谢你,这一下罗登可乐了!”毕脱爵士的脸也红了好半天。她忙忙碌碌的领着佣人抬箱子到毕脱房里去,又笑着亲手从自己屋里搬了一个煤斗子来。
毕脱的屋子里已经暖暖的生了一炉子火;这一间本来是布立葛丝住的,毕脱爵士一来,她就上楼住在女佣人屋里。蓓基高兴得眼睛发亮,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毕脱爵士肯来作客,她真是诚心诚意的欢喜。
毕脱住在他们家里的时候,蓓基叫罗登只做有事,在外面吃一两次晚饭,家里只剩她和布立葛丝陪着从男爵,一黄昏空气非常融洽。她亲身下厨房给他做菜。她说:“这野鸡肉不错吧?是我特地给你炸的。比这个好的菜我也会做。下回你来看我,我就做给你吃。”
从男爵献媚说道:“只要你肯动手,没有事做不好的。这野鸡的滋味真是了不起。”
利蓓加活泼泼的回答道:“穷人的老婆什么事都得自己动手呀。”她的大伯子听了这话,赌神罚誓的说她“配得上做皇帝的正宫娘娘。善于管理家务的女人才是最招人爱的。”毕脱爵士想起家里的吉恩夫人,心里着实惭愧;有一回她再三要亲手做饼给他吃,做得简直不能入口。
野鸡是斯丹恩勋爵斯帝尔白鲁克的小别墅附近打下来的。除了野鸡,蓓基又请大伯子喝一瓶上好的白酒。这瓶酒是斯丹恩侯爵家里拿来的白葡萄酒。她却撒谎说是罗登在法国捡来的便宜货。侯爵藏的酒是有名的,从男爵一喝下去,苍白的脸上立刻泛红,他那虚弱的身子里也觉得暖融融的有了力气。
蓓基等他喝完了酒,伸出手来挽着他的胳膊拉他到楼上客厅里,请他在火炉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把他服侍得周身舒服。她让他说话,自己坐在旁边静静的听,表示对他说不出来的关心,手里拿着儿子的小裙子一针一针的缝。每逢罗登的老婆做张做致装贤慧,便把这条小裙子从针线篮里拿出来缝着。
裙子没有完工,小罗登早已穿不下了。
毕脱愿意说话的时候,她耐心的听着,不然的话,她就跟他聊天,给他唱歌,甜言蜜语的哄他,体贴入微的照料他,弄得他心里熨帖,每天在格雷法学协会的律师事务所办完了公事,巴不得快快回家烤火。那几个律师也恨不得他早走,因为他最喜欢高谈阔论,开了口就没有个了结。毕脱动身回家的时候,很有点儿依依不舍。利蓓加看他上了邮车找着位子,便在自己马车窗口对他送吻,摇手帕,那风姿真是妩媚动人。有一回她还拿起手帕来擦眼泪。开车的时候毕脱把海狸皮帽子拉下来遮住眼睛,靠着椅背坐好,心里想到利蓓加对自己多么尊敬,而自己又多么值得她尊敬。他觉得罗登是个没脑子的糊涂东西,竟不能赏识老婆的好处。他又想到自己的老婆和聪明能干的蓓基不能比,真正是拙口笨腮,一点不伶俐。说不定这些事情都是蓓基点醒了他才想起来的,可是她的话说得又婉转又不着痕迹,听的人简直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之下说过这些话。他们分手以前,约定把伦敦的公馆重新装修,下一季就可动用,又说好到圣诞节两家再见面。
从男爵告别以后,罗登垂头丧气的,对他老婆说道:“可惜你没有从他那里弄些钱来。咱们应该把拉哥尔斯老爹的账还掉一部分才好呢。你想,那老头儿一个子儿都不能到手,怎么说得过去?再说,这样下去对咱们也不利,没准他把房子租给别的人,咱们怎么办?”
蓓基道:“你跟他说,等到毕脱爵士把事情办妥当之后,所有的账都要付的。暂时先付他一点儿。毕脱给了我这张支票,说是给孩子的。”说着,她从钱袋里拿出一张支票来交给丈夫,这笔钱是他哥哥给克劳莱家二房里长子的见面礼。
实情是这样的,她丈夫要她做的事,她自己也尝试过。她的话说的非常委婉,可是一开口就知道这事行不得。她提到家计艰难,毕脱·克劳莱爵士就着忙了。他说了一大堆话,说自己手头怎么短钱使;佃户又不肯交租;父亲生前的纠葛,死后的丧葬费,又给他重重的牵累。债主们在土地上的权限,他想收买回来,银行和代理人那里的款子偏又透支了许多。结果,毕脱·克劳莱想出个折衷的办法,给了小婶子一笔极小的款子,算是送她儿子的见面礼。
他弟弟家里艰难到什么地步,毕脱很明白。像他这样镇静老练,经验丰富,有手段的人,当然看得出罗登家里一无所有,而且连房子带马车,开销一定不少。他知道他的财产按道理是他弟弟的名分,如今被他霸占过来,心里未始不觉得惭愧。他明白自己害得弟弟弟妇的希望落了空,应该还他们一个公道待遇,或者说应该拿一部分儿钱出来补偿他们的损失。像他这样的人,为人公正,行事顾大体,也不能算没有头脑,平时又懂教理,又做祷告,表面上克尽己责,当然知道在道义上说起来,他欠了罗登一笔债,有义务给他一些好处。
咱们的财务大臣时常在《泰晤士报》上发布一种希奇古怪的通告,承认受到某人五十镑,某人十镑。这些人在通告底下声明因欠税未缴,于心不安,特缴良心税若干,恳求财政大臣查收之后正式登报承认。财政大臣和看报的人都知道那些人只付了欠缴的总数里面极小的一部分。那个欠税的人送进去二十镑钱,实际上大概欠了国家成千成万镑的税收呢。当我看到他们送虚情似的赎罪补过,心里常有这种感想。毕脱·克劳莱沾了弟弟那么些光,因为良心上过不去——你要说他待弟弟厚道也未尝不可,居然拿了几个钱出来;我想如果把这笔款子和他从罗登手里夺过来的数目比一比,一定小得可怜。不过就算是这种极小的数目也并不是人人都肯脱手的。要知道把钱送人是一种牺牲,凡是明白事理的人谁肯做这样的傻事?世上的人谁不是施舍了五镑钱就自以为功德无量呢?有一等人不惜钱财,并不是因为他们乐善好施,不过是散散漫漫的爱花钱。他们一点儿不肯委屈自己,歌剧院里定着包厢,又要买好马,又要吃好菜,哪一样能少?就连布施五镑钱给癞皮化子的乐趣也不愿意放过去。又有一等人,为人正直,不欠账,不布施穷人,不借钱给穷亲戚,雇了车子还得和车夫斤斤较量讲价钱。这两种人究竟谁更自私,我也难下断语,因为一样的金钱,在不同的人看起来就有不同的价值。
总而言之,毕脱·克劳莱本来打算帮弟弟一个忙,后来再想了一想,便又延宕下去。
蓓基呢,倒向来不指望别人对她怎么慷慨,毕脱·克劳莱肯这样对待她,已经使她心满意足。反正一家的首脑已经正式承认她的地位,即使他不肯出钱,将来在别方面帮忙总可以的。再说,蓓基的大伯子虽然没出现钱,她却得到实惠,因为她又可以继续赊账了。拉哥尔斯看见两兄弟这样和睦,自己又到手了一笔小款子,对方又答应不久就还他一大笔钱,觉得很放心。布立葛丝借款上圣诞节一期的利息已经到期,蓓基欣欣然付了钱,仿佛她库里的金银多得堆不下似的。她私底下告诉布立葛丝一个秘密,叫她切不可张扬出去。她说毕脱爵士是财政经济方面的专家,她为布立葛丝打算,特地和毕脱爵士商议,问他布小姐余下的资本应该怎么投资最有利。毕脱爵士再三考虑之后,已经想出一个好办法,本金最稳当,利息又厚。布立葛丝是克劳莱小姐忠心的朋友,和家里的人都有交情,所以毕脱爵士关心她,到乡下去之前,早就说过叫她把所有的钱都预备着,只等有好机会,就可以把他看中的股票买下来,可怜的布立葛丝听得毕脱爵士那么提携她,感激得了不得。她说难得他肯自动帮忙,她自己压根儿没想到把原来的公债出卖;而且他这件事做得那么委婉,越显得他待人有情有义。她答应去看那替她经手办事的人,把她那一小笔款子预备好,随时要,随时就有。
布立葛丝是个好好人,她觉得利蓓加在这件事上为她尽力,上校对她又是恩深义重,心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