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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杏早就放下了的对木琴潜意识里生出的警觉和隐忧,又一次被他下意思地绷紧在自己的脑筋上,搁不下放不下了。他有时困惑地问自己,到底有啥放不下的,木琴只不过是村里的一个妇女干部,任她再怎样地能说能干,也得在自己的指挥棒下跑腿办事转圈圈儿。就算是有七十二般变化的孙猴子,终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吔。但是,心中的隐忧却总也赶不跑挥不去,时常隐隐地压在他的心上。特别是在回绝了京儿的求亲后,这种莫名地紧张和忧虑更是加深了。至此,他对自身所具有的屡试不爽的直觉感应产生了深深地怀疑。
一段时间以来,酸杏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村里的妇女趁休假的时候,总是三五成群隔三岔五地往镇子上跑,躲躲闪闪地出村,又扭扭捏捏地晚归,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神秘的光泽。他本待问木琴的,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过问的好。一来妇女都是由木琴管理的,自己插嘴就显得多管闲事。二来妇女本身的问题就多,弄不好跟茂林当年似的,讨个没趣儿,自己的老脸可没地儿搁。他便不去过问,任由她们跑去,只要木琴不提及,他乐得为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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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曙光(6·6)
直到一天傍晚,几个外出的老妇女慌慌张张地回到了村子,一齐拥到了茂生家,七嘴八舌地争抢着说,在镇子上看见了一个人,像极了茂响,正在农贸集市上唱莲花落子讨饭吃。
“没错,就是他呀。我还上前拽住他,问是不是杏仔他爹。他转身就跑,怎样撵都撵不上。”振书老婆兴冲冲地补充道。
木琴赶忙应付着人们好心好意地前来递信。待把来人送走,俩人立时陷入了一段长时间的静默中。
“咋儿可能呀,他不是进了大牢么,咋会回来吔。”茂生紧张得瞪大了眼睛,心里还在幻想着是不是她们看错了人,把流浪汉当成了茂响。
木琴沉思了半晌儿,回道:“虽说是判了刑,咱娘回家都四个年头了,兴许到了期限被放了出来,也是说不定的哦。”
茂生愈发紧张起来。他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道:“他怎回来咧。他可万不能回来呀,万不能回来……”
这一夜,木琴和茂生很晚才上了床,却又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大半宿,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天大亮起床了,竟然发现杏仔不见了。
吃早饭的时辰,一家四口围坐在饭桌旁,就是不见杏仔的影子。初时,还以为他去茅厕或是出去玩耍了,等了半天,仍是不见他的身影。茂生就问同在西屋睡觉的京儿和钟儿,起床时没见这崽子一大早儿地跑哪儿去疯野咧。俩人都摇头,说起床的时辰就没见着他的踪影,谁知他跑到哪儿去疯哩。茂生和木琴就着急,说他从没在吃早饭的时辰跑出去过,今儿这是咋儿的啦。全家人又跑到街上,逐街逐巷地找,就连村边的杏林子也找遍了,就是没找见他的影子。
木琴终于说出了一家人都担心的话,“是不是去镇上找他那个死爹了?”
看来,这是毋庸置疑的了。
木琴把队上的事好歹安排了一下,也顾不上与酸杏和茂林打招呼,就与茂生和京儿马不停蹄地奔到镇子上。仨人分散开来,沿着一条大街和几条深巷子,一个街口一个街口地排查,一个巷口一个巷口地询问,仍然没见着杏仔。被问到的人大多摇头,称未见过外乡的娃崽儿。也有说见到过的,衣着长相也都与杏仔吻合,就是没注意他又去哪儿了。
茂生开始气急败坏地骂杏仔,骂他人小鬼大,养住了人,养不住心,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
傍晚回家的时候,茂生的嘴唇上钻出了几颗水燎泡,晶莹剔亮。
被逼无奈的木琴当晚去了酸杏家,对酸杏讲了杏仔外出寻爹的事,请求酸杏组织人手去找杏仔。
酸杏俩口子一听也急了,立时安慰木琴道:“别急慌,别急慌,今儿天已大黑咧,没法子找。赶明儿天一透亮儿,咱就把人撒出去,不会寻不见的哦。”又说,“你放心,现今儿是太平社会,丢不了人的。杏仔又鬼灵儿得很,不会有事呀。”
木琴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中,见茂生蹲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便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讲,只是劝说道,别着急上火了,酸杏叔答应赶明儿天一亮就组织人手去寻杏仔,丢不了的。
茂生依然不得安稳。他一晚上蹲坐在院子里,一会儿推推门,一会儿跑到黑黢黢的大街上张望半天,并不时地低声骂着杏仔。毕竟有了四、五年的养育之情,茂生已把杏仔当成了自己的崽儿。尽管与自己的亲崽儿相比起来,总有那么一小点儿轻重远近的偏差。
第二天,全村的整劳力全集中在了大队门前。酸杏亲自到场坐镇,吩咐各生产小组长带着自己的人手,分头到附近的公社、村庄去找,坚决把杏仔找回来。要是白天找不回来,就连夜找,不找回来不罢手。
就这么惶惶地熬过了一天,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杏仔才在众人的簇拥下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据杏仔当晚交代说,他在公社和周围村庄疯了似的整整找了两天一夜。有人说看见过他爹这么个人,但没有谁会注意一个流浪汉的行踪和归宿的。
杏仔被茂生狠狠地臭骂了一顿,但没有动手打。而杏仔则早在茂生的谩骂声中,歪斜在凳子上,背倚着屋墙,鼾然入睡了。
茂响就像他出生时的那夜大风,突然而来,又悄声遁迹,不知所踪。
正是茂响的出现,给木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厄运,同时又给她的政治生涯带来了重大转折。
遥远的曙光(7·1)
事情非常简单,“茂响事件”涉及到了全村的所有劳力。在寻找的过程中,村人们又无意中将这一信息大张旗鼓地传播到了全公社大小村落的旮旮旯旯,包括公社驻地的几个北山村。似乎公社干部也有耳闻,都传说杏花村丢了个娃崽儿,一村老少散布在全公社的一亩三分地上,掘地三尺,问人三千,在昼夜翻箱倒柜地找呐,差点儿就翻到了公社大院里。
已经当上公社组织委员的杨贤德见到酸杏时,还问他,你村的哪个崽子弄丢哩,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地找哦。
酸杏吞吞吐吐地回道,谁说弄丢哩,是跑到山上迷路咧,找不见回家的路了么。
村人都喜欢就某件突发、重大或神秘事情议论或探讨个无休无止,直到弄个水落石出才肯作罢,以此来充实小山村平淡乏味的精神生活。于是,仨仨俩俩的妇女们所以鬼祟出山又鬼祟晚归的真相立即大白于天下。而且,带头串联的竟是县里有名公社挂号村里呼风唤雨的堂堂妇女干部——木琴。
卖过杏的妇女们知道事情已然败露,整日如怀揣着小兔子般心神不宁,走坐不安,心里一边祖宗八辈儿地咒骂着茂响的出现,一边祈求山神老母奶奶保佑自己千万别被这件事扯进去。她们的男人既成了众人千询万问事情内幕的主角,又不自觉地处于一种包庇违法协同犯罪的尴尬境地。有心不说,有拒不承认错误抵抗到底的倾向,说多了,又怕罪上加罪,只能吱吱唔唔半含半露地勉强应付着。这愈发弄得整个事情神秘鬼祟之极。
那几天,家里院外大街小巷老老少少的热门话题全是猜测事情进展如何,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并会给哪家带来啥样的霉运。
茂生既怕又吓,整日不说一句话,眼里充满了沮丧和绝望的神情,嘴上的燎泡也在悄悄增多。
果然,没过几天,公社就得到了确切消息,说杏花村的妇女干部木琴胆敢怂恿妇女们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带头投机倒把,私自贩卖农副产品,有意破坏社会主义制度,与上级的政策对着干。这样的论调几乎给一个小小的村干部木琴宣判了政治上的死刑。
杨贤德叫人把酸杏喊到了公社,逼问杏花村到底发生了啥事,为什么街面上传有那么多的流言蜚语,把沈书记都惊动哩,放话叫追查呢。
他说的沈书记就是过去的公社组织委员老沈。过去的杜主任已经被提拔当了副县长,老沈顶了他的班,杨贤德又顶了老沈的位子。
酸杏吓傻了,辩解道,没听说吔。
杨贤德就嫌酸杏政治觉悟性不高,糊涂透顶,不识大局,死到临头咧,还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他铁青着脸说:“这是地地道道有组织有策划有预谋的集体投机倒把行为,是严重的政治事件呢。你要是再袒护着自己村里的人,恐怕你的乌纱帽也得摘咧,连村里现有的班子成员统统下台滚蛋吧。”
酸杏知道这回算是惹到了老虎屁股上,不老老实实地交代,不扒层皮掉块肉是不算完哩。他赶忙改口,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给了杨贤德听,并一股恼儿地把责任全推到了木琴的身上。
他这样做的想法是:一为推卸责任,孩儿哭就推给孩儿他娘,谁惹出的麻烦谁来收拾,万不可把自己牵扯进去,掉进黑窟窿里爬不出来。二为警告木琴,她也实在是能过火儿咧,这么大的事情,不与自己商量,就自作主张,往轻了说就是目无领导目中无人,往重了说简直就是要拉拢人心伺机专权篡位么。三为自保,看公社的架势,这件事的性质不再是简单的贪图小利倒买倒卖了,而是上纲上线构成了严重的政治立场问题,别说她木琴的身架顶不住,就是凭自己拼死老命这么多年赢得的功劳苦劳一大堆,也抵不住上面的一句狠话吔。因而,酸杏便顾不得许多,先把自己撇清了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讲嘛。
杨贤德听完酸杏的供述,并不显得怎样吃惊,倒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说:“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会是她的。杏花村的男人都是无卵儿的太监,个个都是一副娘们腔儿。除了一个真正无卵儿的木琴,谁还会有这份胆子,敢把天捅出个窟窿来。就算借给个天胆儿,也只能做做垒垒田埂锄锄田草的小把戏呢。”
说得酸杏脸上臊红一片,吱吱唔唔地不敢接茬搭腔儿。
杨贤德又把酸杏狠狠地挖苦了半天,直到架子端足了,也训够了,才拽起他一起去找公社党委一把手沈书记,重新汇报事情的原委,并领取公社的旨意。
遥远的曙光(7·2)
据木琴后来讲,酸杏在去公社的当天晚上,匆匆赶回了村子,也顾不上吃饭,就把村干部们统统叫到了大队办公室,受公社党委的指派,主持召开了杏花村自创建村委班子以来最为严肃又最为窝囊的一次会议。
振富在公社里遭到了杨贤德的一顿讽刺挖苦后,本就一肚子的光火无处发作,又晕头晕脑地被杨贤德扯了去见沈书记。
沈书记可没有原先的杜主任那么慈眉善目地好说话,而是当头给了酸杏一个下马威儿。他把桌子敲得“哐哐”震山响儿,眼珠子都差点儿瞪了出来,手指着酸杏的鼻子尖儿狠狠地臭骂了一顿,说你要是不把这件事好好地摆平了,我就立即摘你的乌纱帽撤你的职,还要在全公社大会上批斗你,给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敲敲警钟,看看跟政府跟领导唱反调子歪拧儿的人是啥下场。吓得酸杏浑身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都把身上的破褂子打湿了,就差给沈书记跪下了。他知道这看似可大可小可有可无的事情,一旦被提到桌面上,与政策牵扯在一起,就变成了吸人血啃人肉的猛虎凶豹了。
他既怕又恨。怕的是,这祸事就要连到自己的尾巴根子上了,不狠下心肠当机立断地斩断与自己的所有关联,会被死死地拖住,自己的政治生命也就算到头了。恨的是,木琴这个女人,咋儿就长了颗熊心豹子胆了呢,敢捅出这么大的漏子,自己却像没事人似的,让他酸杏跟着舔屎擦腚,还不知能不能舔净擦干净了呐。为了保住自己为之奋斗了多年的乌纱帽,他终于痛下决心,要坚决执行沈书记的决定,与木琴彻底划清界限,趁机甩掉这个让他困扰多年又担忧多年的包袱。
酸杏蹲坐在凳子上,披着补丁落补丁的褂子,一边吸着旱烟袋,一边咬文嚼字地说:“木琴同志,咱都是老党员哩。党培养教育了多年,又把咱推到领导岗位上,咱咋能做这投机倒把的事呢。群众的眼睛都盯着咱干部,咱一步走不好,群众就会跟着走下坡路哦。公社要抓咱村的反面典型,就是因为你的错误造成的呢,影响大了天边去嘞。咱就是想破了脑壳儿,都估量不出这影响到底有多大呢。”
其他几个班子成员也都随和着说,对哩,对哩,这投机倒把的事,咱可不敢做呢。
酸杏又说:“我是木琴同志入党的第一介绍人,也是我力主把她推到领导岗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