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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两个鸽子看见这个陌生人,尤其听到了这个陌生人的声音,惊慌地离开了它们的窝,心惊胆战地飞入雾霭中不见了。
“啊!啊!这是什么?”格里弗斯问。
“我的鸽子!”高乃里于斯回答。
“我的鸽子!”看守人嚷道,“我的鸽子!一个当犯人的也有自己的东西吗?”
“怎么,”高乃里于斯说,“鸽子是仁慈的上帝给我的。”
“你瞧,已经违反纪律了,”格里弗斯回答,“鸽子!喂,年轻人,年轻人,我要通知你一件事,至迟明天,这些鸽子就要下到我的锅里了。”
“首先你得把它们捉住,格里弗斯先生。你不承认这是我的鸽子;我可以向你起誓,它们如果不是我的,那就更不是你的。”
“现在不做并不等于永远不做,”看守恶狠狠地说,“至迟明天我一定要把它们的脖子扭断。”
格里弗斯一边向高乃里于斯许下这个恶毒的诺言,一边伸出头去看看鸽子窝。望·拜尔勒就趁这个机会跑到门口去握握萝莎的手。萝莎对他说:
”今天晚上九点钟。”
格里弗斯一心一意只盘算着第二天怎样像他许下的那样捉鸽子,所以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他把窗户关上,挽着他女儿的胳膊,走出去,锁好门,门上门闩,接着去对另外的犯人许同样的诺言。
他刚一走,高乃里于斯就跑到门口去听渐渐低下去的脚步声,等到脚步声消失了,他奔到窗口,把鸽子窝完全拆毁。他宁可把它们永远赶走,也不愿让这些给他带来重见萝莎的幸福的可爱的使者受到死亡的威胁。
看守的这次巡查,他的蛮不讲理的恐吓,以及在他看管下的黯淡前途(这种看管,高乃里于斯已经尝过它的厉害了),这一切都不能打消高乃里于斯的甜蜜的念头,尤其不能打消因为萝莎的来临而在他的心里唤起的那个甜蜜的希望。他急切地等待着洛维斯坦因岗楼上的钟打九点。因为萝莎说过:“九点钟,等着我。”
最后的一下钟声还在空中回荡,高乃里于斯却己经听见了楼梯上有美丽的弗里斯姑娘的轻捷的脚步声和长衣服的唏唆声,不一会儿,高乃里于斯急切地盯着那扇门上的铁栅栏突然亮起来了。
原来是窗洞从外面打开了。
“我来了,”萝莎说,因为爬了楼梯,这时候还没有喘过气来,“我来了。”
“啊!好萝莎!”
“你看见我高兴吗?”
“那还用问?可是,你想什么办法来的?告诉我。”
“听我说,我爸爸差不多每天晚上,一吃过晚饭就睡觉。他喝杜松子酒,喝得迷迷糊糊的,我就扶他躺下。别对任何人说,因为,亏得他打这个磕睡,我以后每天晚上都可以来跟你谈一个钟头。”
“啊!谢谢你,萝莎,亲爱的萝莎。”
高乃里于斯一边说着,一边把脸凑近窗洞,凑得那么近,萝莎连忙闪开自己的脸。
“我替你把郁金香的球根带来了,”她说。
高乃里于斯的心砰砰直跳。他一直不敢问萝莎把他交给她的珍贵的宝贝怎么处置了。
”啊!这样说起来,你把它们保存起来了!”
“你不是把它们当作你心爱的东西交给我的吗?”
“是的,可是,我既然给了你,我就觉得那是你的东西了。”
“原该要等你去世以后才能归我,而你现在幸运地活下来了。啊!我多么感激亲王哟。要是上帝把我为威廉亲王祈求的幸福,全都赐给他的话,那他不仅是他的国家里最幸福的人,而且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我的意思是说,你活下来后,我把你教父高乃依的《圣经》收藏好,并且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球根给你送回来;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在我计划好,决定去见总督,要他把戈尔肯的看守的这一个职位给我爸爸的时候,你的奶妈把你的信送来了。啊!老实对你说吧,我们在一起哭得多伤心啊。但是,你的信只有更加强了我的决心。于是我动身上来丁去;其余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什么,亲爱的萝莎,你在接到我的信以前,就已经想来找我了吗?”
“想来找你!”萝莎回答,她为了爱情,已经顾不了害燥,“我筒直就没有想过别的。”
萝莎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格外美丽,高乃里于斯忍不住第二次把额头和嘴唇凑到铁栅上去,这无疑是为了感谢那位美丽的姑娘。
萝莎又像头一次一样躲开了。
“说真的,”她带着年轻姑娘们心里都有的挑逗的意味说,“我常常因为不识字感到难过,可是从来也没像你的奶妈把你的信给我送去的时候那么难过;我拿着那封信,那封信跟别人都开口,可是见了我这个可怜虫,就变成个哑巴了。”
“你常常因为自己不识字难过吗?”高乃里于斯说,“在什么情况下?”
“真的,”姑娘笑着说,“在看所有写给我的信的时候。”
“你也收到过信吗,萝莎?”
“有好几百封呢!”
“可是有谁写信给你呢?……”
“有谁写信给我?首先是所有在布依坦霍夫广场上走过的大学生,所有到校场去的军官,所有的职员,甚至还有在我的小窗口看见我的商人。”
“所有这些信,我亲爱的萝莎,你接到后怎么办?”
“从前,”萝莎回答,”我找个女朋友替我念,我觉得很有趣;可是从某一个时候起,浪费时间去听这些傻话有什么用处呢,从某一个时候起,我就把它们烧了。”
“从某一个时候起!”高乃里于斯嚷道,眼睛里充满了爱情和快乐。
萝莎红着脸,垂下了眼睑。
因此她没有注意到高乃里于斯的嘴唇凑过来。唉!他的嘴唇碰到的只是铁栅栏;然而,尽管有这道障碍,他的嘴唇还是把最甜蜜的吻的火热气息,送到了姑娘的嘴唇上。
萝莎碰到了这烧着她嘴唇的火焰,脸一下子变得和在布依坦霍夫他受死刑的那一天一样苍白,说不定还要更苍白呢。她呀的叫了一声,闭上美丽的眼睛,带着那颗砰砰跳动的心逃走了,一边逃,一边徒然地用手压制着她的心跳。现在只剩下高乃里于斯一个人了。他只好嗅着留在铁栅栏间的、萝莎的头发的甜蜜香气。
萝莎逃得这么匆忙,竟忘记把那三个黑郁金香球根还给高乃里于斯。
第16章 先生和学生
这个老格里弗斯,我们也看得出来,对高乃依·德·维特的教子,远不如他女儿那样有好感。
在洛维斯坦因只有五个犯人;所以看守的职责并不繁重,简直可以说是适合他这个年纪的一个闲差使。
但是这个了不起的看守,凭着他那股热情,运用他全部想象力,扩大了他职务的重要性。在他眼里,高乃里于斯给夸大成一个头等要犯,所以变成所有犯人中最危险的一个。他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总没有好脸色给他看,以此来惩罚他所谓反抗仁慈的总督的大逆不道。
每天他要到望·拜尔勒的房间里去三次,指望能捉住他的错处,可是,高乃里于斯的收信人就在身边,他早扰不打算再通信了。甚至于可以说,高乃里于斯即使完全获得了自由,得到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的许可,他还会觉得跟萝莎和球根住在监狱里,比住在任何没有球根和萝莎的地方好。事实上,那是因为萝莎已经答应过,每天晚上九点钟来跟亲爱的犯人谈心,而且我们前面已经看到,从头一个晚上起萝莎就履行了她的诺言。
第二天,她跟头一天一样上楼来了,还是那么神秘,那么谨慎,不过她下了决心,决不把脸太靠近铁栅栏。而且,为了一见面就进入能产肃地吸引住望·拜尔勒的谈话,她开始隔着铁栅君把仍然包在原来的那张纸里的三个球根递给他。但是出乎萝莎意外的是,望·拜尔勒用手指尖把她的雪白的手推开。
年轻人已经考虑过这件事。
“听我说,”他说,“依我看,孤注一掷太冒险了。想一想,亲爱的萝莎,我们是在干一件在今天来看还是不可能的事。我们种的是大黑郁金香啊。所以我们得谨慎小心,万一失败了,咱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埋怨自己的。现在我把怎样达到目的的计划告诉你。”
萝莎准备仔细听犯人要对她说的话,这主要是因为这个不幸的郁金香培植者把这件事情看得非常重要,而不是因为她自己很重视它。
“瞧,”高乃里于斯继续说,“关于这件大事,我打算跟你合作,计划是这样的。”
“我在听你说,”萝莎说。
“这个监狱里一定有一个小花园吧,要是没有花园,有一个院子也行,要是没有院子,就是有一块平地也行。”
“我们有一个很美丽的花园,”萝莎说,“在瓦尔河边,园子里尽是好看的大树。”
“亲爱的萝莎,你能不能从花园里拿一些土来让我研究一下?”
“明天就拿来。”
“你要从背阴的地方和向阳的地方都取点来,好让我从干燥和潮湿的情况下看出它们的两种性质。”
“你放心好了。”
“等我把土选好,必要的话,再加以改良以后,我们就把三个球根分开。你拿一个,我以后会告诉你哪一天种在我选中的泥土里;只要你照我的指导照料它,一定会开花的。”
“我一秒钟也不离开它。”
“你再给我一个,我要试着种在我的房间里,在我看不到你的时候,可以帮助我消磨漫长的时间。说实在的,我对这一个不抱什么希望,我事先就把这个不幸的球根看作是我的自私的牺牲品。不过,太阳有时候也照到我这儿来。我要尽量利用一切人为的条件,甚至连我的烟斗的热气和烟灰都要加以利用。最后,我们,或者不如说你一个人,把第三个球根保存起来,万一头两次试验都失败,我们还有一个最后的希望。这样,亲爱的萝莎,我们就不可能得不到我们的十万弗罗林的嫁妆,也不会享受不到看见我们的事业成功的那种莫大的快乐。”
“我已经明白了,”萝莎说,“我明天就把土带来。让你替你自己和替我选择。至于你用的那份,我得分好儿趟拿来,因为我一趟只能给你带一点儿。”
“啊!我们不必着急,亲爱的萝莎;我们的郁金香至少要过整整一个月才能种。所以,你看,我们有的是时间;不过你会完全遵照我的指示种你的那个球根,是不是?”
“我答应你一定遵守。”
“球根一种下,你要把有关幼苗的一切情形告诉我,比方说天气的变化,小道上的脚印,花坛上的脚印。你夜里要留心听听我们的花园里是不是常常有猫来。在多德雷赫特的时候,就有两只这种该死的畜生把我的两个花坛都糟蹋了。”
“我一定留心听。”
“有月亮的日子……你的窗日朝着花园吗,我亲爱的孩子?”
“我的卧房的窗户正好对着它。”
“好。有月亮的日子,你要看看墙洞里有没有耗子出来。耗子看见东西就咬,最可怕;我见过好些不幸的郁金香培植者,他们痛心地责备诺亚①,不该在方舟里放上一对耗子。”
①诺亚:《圣经》故事中洪水灭世后人类的新始祖。在大洪水时由上帝启示乘方舟得免于难。他把动物每样放了一对在方舟里,所以生物的种族才能在洪水退后延续下来。
“我一定看,如果有猫或耗子……”
“那么,你就告诉我。还有,”望·拜尔勒继续说,他自从被监禁以后,变得多疑了,“还有一种动物,比猫和耗子更可怕!”
“什么动物?”
“人!要知道,亲爱的萝莎,有的人为一个弗罗林,为了这一点钱甘愿冒做苦工的危险;所以一个值十万弗罗林的郁金香球根就更有理由偷了。”
“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走进花园。”
“你能保证吗?”
“我敢发誓!”
“好,萝莎!谢谢你,亲爱的萝莎!啊!我所有的快乐都是你给我的!”
望·拜尔勒的嘴唇又像头一天一样热情地凑近栅栏,而且分手的时候己经到了,萝莎连忙缩回头,伸出她的手来。这个迷人的姑娘特别爱惜自己的手,在她伸出来的这只可爱的小手里,有一个球根。
高乃里于斯热情地吻了一下这只手的指尖。他这样做是因为这只手里拿着一个大黑郁金香的球根呢?还是因为这是萝莎的手?这一点,我们让比我们聪明的人去推测吧。
萝莎带着另外两个球根走了,把它们紧紧压在胸口上。她把它们压在胸口上,是因为它们是大黑郁金香的球根呢,还是因为它们是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给她的呢?这一点,我们相信,比刚才的那一点容易判断。
不管怎么样,对犯人来说,生活从这时候起变得美好而且丰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