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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下午,警察部长大和田收到一份绝密电文,电文是由关东州厅长官吉敏雄办公室转来的。大和田看过电文,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电文内容是这样的:今获悉,苏联远东情报组织特工,代号“火烈鸟”已动身,近日潜入关东州,将对帝国运至关东州十架飞机施以爆炸,以抵抗大日本皇军东亚圣战。望竭力破之。落款是日本关东军司令部特种情报部,时间是昭和17 年 7月28日。此时是1942年8月28日,也就是今天。
大和田岁数不大,三十五岁,留着一撮小胡子,平时很少说话,一脸的深邃,冷若冰霜,让人很难琢磨,下属背后都称谓他“石头”。
大和田来中国之前,任东京地方警察署情报课课长,后随侵略军进入中国,在日本关东军情报部门供职。那时他只是个小小的情报官,郁郁不得志,同僚都认为他的脸过于深邃,人也不太聪明,因而没人瞧得起他。他的办案能力得到上司的赏识,还是来大连以后。
其实大和田并不笨,在东京当警察时,他就办过几个漂亮的案子。能当上警察部长,多半也是这个原因。上任之初,他便显现出其侦破方面的才华,不负众望,只用了半年时间,一举破获了一个地下抗日组织,“抗日放火团”。从此名声大噪,成了赫赫有名的抓捕专家,在日本关东军的地位也随之攀升,可谓是如日中天,今非昔比。就连日本关东军司令梅津美治郎都要高看他一眼。直至今日,他仍然记得,在破获“抗日放火团”的庆功会上,梅津美治郎亲自为他佩戴太阳勋章,并拍着他的肩膀说,大和君是大日本皇军的骄傲!
能得到梅津美治郎赞赏的人,在整个关东军屈指可数,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光荣,更是他大和家族的光荣。比起前两任警察部长,大和田要比他们幸运的多,荣耀的多。
与此同时,长春开往大连的火车上,5号车厢中部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对青年日本男女。女的是个花姑娘,穿一件醒目的白底粉色樱花图案和服;男的西装革履,打扮得很绅士。两个人黏黏糊糊,有说有笑,亲热有加,宛若一对如胶似膝的恋人。女的很可人,小鸟依人,偎在男子的怀里百媚娇柔。男的时而吻一下女的的面颊,时而拉着她的手,甜言蜜语一番。说到兴致时,男的手脚便有些不守规矩,在女子身上摸来抚去。女的半推半就,总是不让他摸到关键部位。男的虽然心急火燎,却又奈何不了她。
这位年轻的日本女子就是“火烈鸟”,上司给她起了个日本名字,叫山村佳代,公开身份日本歌伎。进入中国之前,她是国际远东情报组织东京站的一名特工。在东京站,她一直处于休眠状态,从未启用。此次来大连,她要执行一项特殊使命,炸掉日本关东军在大连港的十架飞机。这是她来东京站三年,国际远东情报组织第一次启用她,也是她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
她是由苏联境内的海山崴进入哈尔滨的,在那里接受了具体任务。接受任务后,她转道去了长春,8月28日下午登上由长春开往大连的火车。在火车上,她认识了这个年轻的日本男子。年轻的日本男子也是从长春上的车,上车后他们便一见钟情,再后来就相见恨晚。也就是说,他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也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
这是节上等车厢,旅客虽然比其他车厢少一些,可还是有不少旅客。两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互相*、嬉闹,不时还发出一阵低劣的笑声。
大和田把电文放回桌上,点上烟,微闭双眼,靠在椅子上慢慢地吸着,静静地思索。他表面上显得心境平和,可心里却在咬牙切齿,一遍遍念着“火烈鸟”的名字。
关于电文里提到的那十架飞机,大和田是知道的,早在十天前就接到关东军司令部的通知。说是飞机,其实是十架飞机散件,分别装在一百多个木箱内,由“天皇丸”号货轮承运,从日本本土横滨港运抵大连,再经铁路运往沈阳。沈阳有个飞机组装厂,在那里进行组装,然后投入华北战场。大和田的任务是,务必确保飞机散件在大连港的绝对安全,一旦出了问题,东京军事法庭上见。“天皇丸”号已经从横滨港启程,再有三四天可抵达大连港。身为关东州厅警察部门最高长官的他,深知案情重大。
从1935年初,到他上任之时,日本关东军司令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连续撤职查办了两任关东州警察部部长。罪名,一个是渎职,另一个是破案不利。在这期间,大连接连发生了几十起火灾。火灾地点遍及码头、车站、工厂和仓库区。由于警方始终查不出失火原因,也抓不到凶手,老百姓背后便称其为“天火”。说小鼻子触犯了天条,玉皇大帝派火神爷下凡,来惩罚小鼻子。无奈之下,日本人只能以各种借口处理警察部长,以转移民众视听。换了一任部长,可“天火”依然不断出现,而且越烧越大,大批的军用物资顷刻间化为灰烬。他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来到大连的。
最大的一次,大连港东码头28号和29号仓库同时起火。这把火把日本人烧得很惨,烧掉了可装备两个师团的军用物资和三架飞机后。大火震怒了关东军司令梅津美治郎,他连夜乘飞机从长春飞临大连。他把关东州厅的人统统叫到了一起,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骂了几个来回。以他的声望,岂能允许他的下属如此拖沓无能,连几起简单的纵火案都无法侦破。骂累了,当场又撤换了警察部长。不久大和田便来到大连,走马上任。上任当天,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那天是大和田从军以来,最倒霉也是最焦头烂额的一天。这天深夜,位于甘井子,满洲石油株式会社的仓库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炽热的火焰足有四五层楼高,几乎照亮了整个大连市,似乎要把这黑暗的大连烧个天翻地覆。虽然消防队早已赶到,可他们只能站在远处望火兴叹。此时,几百个成品油桶借着火力,似一颗颗重磅炸弹,天上爆地上炸,沉闷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几十里外都能清晰可闻。只几分钟功夫,整个石油厂便成了一片火海。这是该炼油厂第三次失火,也是大连近半年来第十六宗失火案,五年来第五十六宗失火案。
大和田望着几百桶燃烧的成品油,心都碎了。那张本来就冷若冰霜的脸,此时更加难看,比死了爹娘还难看,一脸哭丧像。近千名警察和消防人员在他的指挥下,足足折腾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把大火扑灭,大火整整燃烧了十六个小时。清理现场时大和田发现,此次失火和以前一样,依然找不到任何起火原因。这使他陷入极度痛苦之中,难道真如民间传说的那样,无情的“天火”在惩罚大日本皇军。
他回到办公室,调来所有有关失火案的卷宗,谢绝一切来访者,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看了一天。看过卷宗后,大和田的情绪才算平静一些。他闭上眼睛理了理思路,把近五年来的失火案,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天火”的传说他当然不信,因为频发的火灾以及失火地点,都有其明确的指向和特点。也就是说,被大火烧掉的都是军用物资或与军事有关的物资。他断定这一次次不明之火,一定是人为纵火。这一点,他置信无疑。既然是人为纵火,可又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有几次重大火灾案,因为找不到可信的证据,他的前任甚至请来了日本本土的两位消防专家,对所有火灾现场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精细勘察,可勘察的结果和没勘察一样,找不到任何人为纵火的痕迹。看来这些所谓的消防专家,不比他大和田高明多少。
大和田和他的前两任有所不同,他善于逆向思维。既然连专家都找不到纵火原因,那就一定是人为放火。只有人为制造的火灾,才能做到滴水不漏,不留任何痕迹。按这个思路想下去,所有的案件也都在他脑海里慢慢清晰起来。大和田猛地拍案而起,他要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他的上司看。他不是一头蠢猪,而是一匹狼,吃人的狼。
两天后,大和田成立了一个临时搜索队,他亲任队长,各地方警察署长任副队长。搜索队像一只巨大的毒蜘蛛,黑色触角伸到了大连每一个角落。大和田下了血本,玩了一次大手笔,用重金收买了十几个汉奸,组成一个便衣队。他把这些汉奸,安插在劳工中间充当眼线,跟劳工们同吃同住同劳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和田深知这个道理。这些汉奸拿了钱,立刻就忘了自己的祖宗,狗一样死心塌地为他做事。不到一个月便有了效果,信息很快反馈回来了。
在这五年间,大连一直活跃着一支地下抗日组织,大连人称其为“抗日放火团”,隶属于国际远东情报组织。这期间,所发生的五十多起失火案,都与这个抗日组织有关。他们利用各种手段,在大连制造了一起又一起愤怒的“天火”。而且目标非常明确,直指日本军事物资。
大连自日俄战争结束后,便沦为日本殖民地,日本人称其为关东州,至今已经三十七个年头了。也就是说,日本人已经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整整奴役了中国人三十七年。用日本关东军司令梅津美治郎的话说,关东州是大日本帝国东亚圣战的桥头堡,大后方,铁板一块,无缝地带。他曾预言,中国人的抵抗战火是燃烧不到这里的。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无缝地带”,如今却冒出了一支“国际特工组织”,把抗战烈火烧到了他们的鼻子底下。“抗日放火团”用他们机智和胆略,在大连点燃了一团又一团愤怒的天火,把日本人烧得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大和田得到这个消息如获至宝,连夜组织抓捕。由于叛徒出卖,以纪守先、邹立升为首的这个“抗日放火团”很快告破,纪守先、邹立升等十二人先后被捕,相继杀害在旅顺监狱。就此大连“抗日放火团”全军覆没。“抗日 放火团”的倾覆,也标志着“国际远东情报组织”大连站也全军覆没。
刚灭掉一个“放火团”,而今又冒出一个“火烈鸟”,这对大和田来说是福是祸难以预料。他掐灭烟头,起身来到隔壁房间。这个房间很大,像个作战室,墙上挂满了各种地图,地中央有一个大沙盘。沙盘是按一定比例浓缩的大连市区立体全景模型,塑造的很精细,大海、山峦、街道、桥梁、车站、码头、房屋应有尽有,甚至连一根电线杆子都标记得精确无误。
大和田站在沙盘前,挖空心思想着自己的抓捕计划。他俯视着整个大连,那张岩石般的脸显得更加怪异,鼻子下面那撮小胡子几乎立了起来。此时此刻,他想得最多的还是他自己。假如“火烈鸟”的爆炸计划得以实施,其后果不仅仅是他前途问题,说不定他的脑袋也会跟着搬家。说实话,他很佩服中国人,尤其是“放火团”那几个骨干分子。面对绞刑架,他们脸不改色心不跳,视死如归,那种英雄气概让他终生难忘。他感到“火烈鸟”突然出现,绝非偶然,而是“放火团”的延续。“放火团”的能量他已领教,这些人无孔不入,见缝就钻,随时都能做出惊天骇世之举。而且他们无所畏惧,天不怕地不怕。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很难对付,确实令他生畏。“放火团”一旦复活,他将永无宁日,整个关东州也将永无宁日。他决不允许他们死灰复燃。既然“火烈鸟”敢于千里走单骑,独自闯关,说明此人一定来者不善,不可小视。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想同“火烈鸟”这种人过过招,一试高低。
二
“火烈鸟” 是8月25日进入哈尔滨的,刚一进哈尔滨,她就被敌人跟踪了。
那天,她到达哈尔滨时天已经黑了。她挑了一家日本人开的旅店住了下来,打算天亮后,再跟国际远东情报组织哈尔滨站负责人接头。
第二天,天刚亮,她便起身离开饭店。当时,她把自己装扮成一个中国上流社会青年,穿了一身中国式男装,大大方方走出旅馆。刚走出不远,她就觉得身后有尾巴,她敏锐地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她机警地叫了一辆黄包车,刚上车,身后的尾巴也上了一辆黄包车。这更加证明,她的判断是正确的。她悠闲地坐在黄包车里,耳朵却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尾巴。当黄包车路经一个有轨电车站时,恰巧来了一辆有轨电车。她把车钱悄悄塞给车夫,突然跳下车,上了有轨电车。她刚上车,有轨电车便开动了。她的举动来得太突然,而且动作隐蔽又迅速。致使后面跟踪的尾巴,竟然没能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目标乘车而去。
为了不再犯类似的错误,“火烈鸟”只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