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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明令-剑衣白羽·第一部-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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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温和嗓音,在项禹听来,却是十二分地令人作呕。
  闻韬又道:“将军为我救下了郑吉,这也算投桃报李。”
  于是项禹忽然明白他的意思,郑吉身负剑衣诀的秘辛,又怎能被外人所截获?闻韬竟是要用凫衣卷来换这剑衣卷!
  又一阵心悸袭来,项禹攥住了胸前衣襟。他看着那血腥的礼物,面孔几乎扭曲了,从牙缝中道:“原来,剑衣侯眼里,郑吉就如同这些皮肉。”
  闻韬道:“百羽将军所肖想的,难道不也是些皮肉?”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不由地都去看郑吉。堡中人本并不知闻韬身边这青年是谁,却也知项禹从琅琊带回一青年,没想到此人竟是琅琊群英会上中了秦掌之毒的郑吉!
  而那青年此刻鬓发散乱,衣带半解,双足赤‘裸。众人看清了他的面孔,于是这眼光中顿时充满了轻蔑而谑浪的嘲讽。
  而在这嘲讽的浪潮中,那面色发白,嘴唇青紫地倒下去的,居然是项禹。 
  他的心疾终于在此刻适时地爆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戏

  
  厅中央只剩下了闻韬与郑吉。  
  郑吉对身边发生的一切却仿佛置若罔闻,浑然不觉项禹已被带走救治。而现在,闻韬要做什么,便再无人可以插手。他的手腕依然被闻韬扣着,目光却在看对面剑衣阁中的七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李穆与闻帆,之后云孟泽与孟夫人,一个娇小的女孩子站在孟夫人身边,她是孟夫人的幺妹。而他们身边还有两名老者,其中一位红衣老人是剑衣阁中司律卜先生;另一位黑衣老者,郑吉发觉自己居然想不起他的名字。
  而他的面庞却十分地熟悉,似乎令他想起了许多往事。这往事给他的感觉却并不温暖。郑吉的手腕不觉发起抖来,毛骨悚然。
  闻韬此时竟看了他一眼,又去看剑衣阁众人。
  却见那名红衣老人走到郑吉面前,将一卷布帛展开摊在了地上,问他:“郑吉,你可认罪?”
  布帛非常大,字很清晰,许多人都可以看得到,那上面十分详细地写着数条罪状。厅中登时又充满了议论。  
  一人惊道:“原来他便是那群英会上公然抗令,使剑衣阁输与秦门尚轼的郑吉!“   
  他身边人却摇头道:”我知道他便是那郑吉,只是想不到是这郑吉在琅琊施计令李穆惊马,使其受伤,才有了代替李穆于群英会出手的机会。”
  百羽骑中也有人道:“原来他竟为了假死潜逃而投靠将军……”
  剑衣阁这边,孟夫人也望着那布帛,肃然道:”我竟没想到,他两年前在为闻府办理广陵至琅琊漕事时,便已留了一手。所以才能在此番事变中,假借当日之线索,捏造伪证来构陷侯爷。”而她身边的女孩子望着郑吉,竟流下了眼泪。 
  众人看向郑吉的眼光中,登时又多了一份鄙薄。
  郑吉也在低头看着那布帛。
  众人先是见到他的手腕发着抖,继而全身都剧烈抖了起来。这过分滑稽的颤抖让他看起来像个怯懦的疯子。
  然后他们便见到郑吉跪在了这布帛上,他的左腕依然被闻韬扣着,高悬在空中,背脊却十分挺拔。然后他弯下那瘦削而挺拔的背,用这可笑的姿势向老人磕了个头,道:“郑吉对不起先生。”
  他的声音却完全没有发抖。
  老人又问他:“你可有需要辩解之处?”
  郑吉直起身,静静地去看那布帛上面一条一条的罪状,似乎要将这罪状都记在心里。
  “我没有投靠百羽将军。”他突然指着最后那条说,“我本已畏罪自尽,恰巧被……救下了。”他冷静的言辞中终于有了些难堪之意,因为众人都已知道,项禹是如何“救了他”。 
  老人取出印泥来,让郑吉在布帛上画了押。他给每一条罪状都按了手印,却坚持没有去按最后一条。那红衣老人与剑衣侯都没甚么反应。信也好,不信也罢,死到临头,谁都想要留几分面子。
  布帛被收走,郑吉又用那可笑的姿势,跪在了闻韬面前。
  他在腰带中摸了一会儿,把那白玉符契取出来放在身前地上,又对闻韬磕了一个头。
  闻韬却看着他低垂的头颅,道:“你马上就可以走了。”
  众人哗然,他们虽听说剑衣侯能容忍他人不可容忍之事,却没想到,他居然会就这样放过一个如此卑劣的叛徒!而他们却又听到闻韬说:“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
  闻韬另一只手碰了碰郑吉下巴,令他抬起脸来,柔声道:“我本以为你会一直跟在我身边,当日教你剑衣诀,从未想过还要有收回的一日。”
  郑吉的脸被剑衣侯捧在手里,他的背脊依然如修竹般挺拔。剑衣侯低头看着他眼前这叛徒的姿态,远远看来,竟像是一个兄长在看着他心爱的弟弟。  
  而他的语气中却毫无情感。当中并没什么鄙薄与谴责,更无疯狂的憎恨。他看着郑吉的眼神,正如看着地上那七卷血淋淋的皮肉。
  闻韬去看了一眼地上那白玉符契,又道:“只是我小瞧了你,也高看了你。”  
  郑吉突然把脸从闻韬手中挣脱了出来。
  闻韬似是浑不在意,又道:“你内力已散去大半,但剑衣诀的根基还在。”  众人看到他扣着郑吉脉门的手抬了起来,问:“我现在废去你残余经脉,你可有怨言?”
  郑吉道:“没有。”
  他方才一直用那可笑的姿势跪着,此刻却突然站起了来。
  郑吉站在闻韬面前,身形瘦弱如蒲柳蒹葭,但背脊与身腰依然挺拔得像一根竹子。闻韬要比他高大,比他矫健,但郑吉此刻站在他面前,竟全不显得弱小。  
  但下一刻,闻韬轻轻捏了一下他手中握着的那只几乎是枯瘦的手腕,一阵奇异而可怖的脉动竟从郑吉的左臂蔓延而下,他笔直而修长的双腿顿时痉挛似的抽动着。
  然后郑吉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如果项禹还在场,他一定会感到无比惊讶。是怎么样的痛苦,竟能让郑吉这样一个善于忍耐的人发出这样凄厉的声音!听来仿佛有两根烧红的铁钉被敲入了他的胫骨,令他整双腿骨都从膝头裂了开来。下一瞬,郑吉直直地在闻韬面前跪下,脊背上汗如雨下,口中仍发出痛苦的喘息。 
  郑吉的惨叫还回荡在厅中,他的手腕依然被闻韬拉着,所以才没有倒下去。但他的背却依然倔强地挺直着。
  厅中一片寂寂。
  许多人只见识过剑衣侯的鞭子,从未见识过剑衣侯的剑法,更未见识过剑衣侯的内力。现在,剑衣侯的手隔着大半个身子,竟然这般轻易地废去了郑吉腿上的经脉!
  众人突然感觉恐惧起来。即使他们鄙薄那背信弃义,卖身苟活的青年,但此时此刻,他们竟也要同情郑吉。
  许多人都知道,剑衣侯之所以能够容忍背叛,是因为他自己本就是善于权变之人;他看上去信任所有人,其实便是不信任任何人;他几乎从不强迫别人做什么事,那是因为这强迫并非必要,而他自己更有的是无理无道的狠辣手段。
  而这一次,似乎有一些不同。剑衣侯虽不打算杀他,却也不打算再容忍眼前这个青年的背叛;剑衣侯从不信任任何人,但他似乎曾经全然地信任郑吉;现在,剑衣侯竟然用上了这般高深的内力,仅仅是为了强迫郑吉继续在他眼前跪下!
  这还远远未结束!  
  闻韬的手还扣着郑吉的脉门,他手中的内力绵绵不断地注入到郑吉的经脉中,如同流水。
  “啊……”郑吉的身子便随着那水流痛苦地波动起来,方才那一声已惨叫让他力竭声沙,他此刻的哀鸣无力而悲惨。他十分徒劳地想要甩开闻韬的手,似乎想要斩断这注入他体内的可怖内力。  
  但他如何能斩断一道流水?
  郑吉的冷汗已经如雨水般浸湿了身下地面,他的脊背已经完全失去了那修竹般的挺拔与尊严,他依然被闻韬扣着手,整个人却像被拖在地上。他开始牵着闻韬的袍脚凄恻地哀求;他哭喊、抽搐、尖叫,如同一只濒死的野兽般在闻韬脚下挣扎;直到嗓音嘶哑,再也没有力气动弹。
  闻韬却始终扣着郑吉的手腕,连肩膀也不曾动一下。
  这折磨最终结束了,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不仅是对郑吉的折磨,更是对在场所有人的折磨。
  郑吉已经昏死过去。他的头垂死地歪向一边,口中流出一小股暗色的血,浸渍了他半张侧脸。
  闻韬松开手,让郑吉的身体慢慢滑落在地上。他转过身,对那七人中的最后一人——那个郑吉怎么也想不起名字的黑衣老者道:“他到底算是你兄弟的儿子。今日他已被逐出了剑衣阁,还是先由郑家人领回去照顾吧。” 
  一阵风铃声之后,地上只剩躺着的郑吉,站着的闻帆和那黑衣老者。其余六人均如来时一般,眨眼便无影无踪。
  那枚白玉符契依旧还在地上,不知何时已被震为齑粉。
  *
  李旦风尘仆仆地赶回闻府,踢开了闻韬的房门。
  他盯着闻韬:“你把我支开这几天,就是为了做这种事?” 
  闻韬正在写字,他头也不抬地道:“做什么事?”
  李旦本是个十分斯文甚至慵懒的人,此刻却哑声道:“你明知帮闵祜做伪证的不是郑吉,让李穆受伤的更是另有其人,他也根本没有投靠项禹的意思。你将这些罪名推到他头上,竟还当着众人的面废他全身经脉。你……”
  闻韬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十分无可救药,想要再次离开我?”
  李旦却安静了下来,他盯着闻韬写的字看了一会儿。
  静不露机,云雷屯也。
  李旦突然去关上了他踢开的房门,转身质问道:“你故意做这些给他们看?你竟把你怀疑的人都叫上去看了一场好戏?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你没带上我?”  
  闻韬道:“你确实是我真正信任的人。我经常看错人,但能带上床的人,却绝不会看错。”
  李旦登时哭笑不得,只好问道:“那么你告诉我,李穆,孟家姐妹,闻帆,卜司律,郑万成。谁才是奸细?”    
  闻韬道:“你还少算了一个,那就是云孟泽。只是算上他,我就更不知道是谁了。”  
  李旦道:“郑万成许多年没来南方了,这次也是被你急召回来的,本就不可能是他。司律平日并不过问这些,漕口上的事,数李穆和云孟泽知道得最多。”
  闻韬道:“云孟泽知道的,孟家姐妹自然也知道。”
  李旦又道:“最后是闻帆。他以前也许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最近一直跟着郑吉,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你现在打算把这几个人怎么办?”
  闻韬道:“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我近日先去江南修养,避一阵子。“他话锋一转,又问:”你找到燕雁来了吗?”
  李旦点点头,将一卷蜡封的密信交给闻韬,却又斥道:“但你对郑吉下手也太重了些!”
  闻韬并不去看那密信,道:“他这残余经脉废了比不废干净。我一直护着他心脉,能出什么事。”
  李旦道:“他现在在哪?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闻韬冷笑一声:“担心?我看着他被尚轼一掌打下台去,在那海边找了他四天四夜,他可有想到我会担心?我被喑王召回帝林,见到的他的告密信,他又可有担心我?我日日等琅琊的消息,闻帆却告诉我聂英奇把他送到项禹床上了,我还该不该担心!“ 
  他语气里也许有几分认真,李旦居然被他说得愣了一下。闻韬丢下笔,走到桌边为李旦倒了一杯茶,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担心,他死不了,我也不想再见他。”
  李旦接过茶,道:“你现在这样子,活像一个怨妇。郑吉对你披肝沥胆,一片冰心,而你竟在此顾影自怜。”
  闻韬道:“他待我一片冰心,就是将我卖给喑王,再当着我的面去死。这么说来,那项禹上他也是为了给他解毒,你不如问问郑吉他自己,是否觉得应该笑纳项禹那一片冰心了。”
  李旦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难道你竟觉得郑吉这是强‘暴了你?好,我这就去将你这话告诉他,看他听了之后是不是宁可要项禹那一片冰心。”
  闻韬道:“你急什么。我已经让闻帆留下来看着他了。郑家行馆在窄川,离凫衣堡近一些,也省去舟车劳顿。”
  李旦却大惊失色:“闻帆在窄川?我前日在帝林边来路上,恰巧见他匆匆跑出来。我以为他早已回来见你!”
  闻帆从来不比人晚到。如果他晚到了,那就必定出了什么变故。李旦当即带人将宿洲翻了一遍,却没有见到闻帆。
  只有一个地方他不能去翻,那便是帝林。
  闻帆是叛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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