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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明令-剑衣白羽·第一部-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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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郑吉那一杯酒就突然都上了头。聂英奇自己却饮了一杯,又道:“我记得,你离开闻韬时间最长的一次,应当是那年去广陵押镖。” 
  郑吉勉强地笑道:“我那次去广陵,本是想躲开郑家人。”  
  聂英奇敬了他一杯,自己又一饮而尽,道:“也是为了躲我们。途中你出了事,我与闻韬接到信鸽,便赶来广陵。路上连日连夜换马不换人,只怕你撑不住”
  当年郑吉出师不久,受命为剑衣阁押送银船。彼时边陲烽烟又起,代国入犯闻府在幽州的封邑,剑衣阁亦被卷入。郑吉在弟子中位阶还算高,难得能抽身出来,便接下此担。沿途众人见他年轻面生,便时常不买他的帐,郑吉奔波打点,俱要亲力亲为,十分辛苦。
  及至广陵河段时,连日暴雨,水涨船高。半夜银船过闸时撞坏了轮桨,船底进水倾侧。那轮桨在激流中转的飞快,竟能将人吸进船底。船工纤夫十分悚惧,俱是互相推诿不敢靠近。郑吉不得不领头跳入河内,方令众人将纤道上被暴雨淹没的石柱一根根找到,为船定锚;又命各船工纤夫将主纤绳勒在腰上,将侧倾之处拉住了,直到银船修补好为止。
  他自己腰上勒着这粗重纤绳,与众船工纤夫在冰冷河水中呆了一夜,自此落下旧伤。而一路沿岸奔波,食宿不定,令胃之大络损伤。郑吉途中隐忍不告,一到广陵便一病不起。  
  聂英奇又给两人倒了酒,道:“我们到了广陵,闻韬见你浑身冰冷地在屋里躺着,枕头上都有吐出来的血。他当时脸色,绝不会比你好看。之后他便将你带回身边,再不肯放你去运河上做事。”
  郑吉闷闷地喝着酒,道:“我当时运气实在不好。还好年轻体健,也出没什么大事。现在提起又有甚么意思。”  
  聂英奇杯酒上头,轻飘飘地道:“我说这些,只为告诉你,闻韬将你的利益挂在心头,以至于有些过敏。你养病的那些日子,连自己倒杯茶来喝他都要说下人几句。既提及此事,你且少饮一杯,免得再伤及胃络。”他自己却又多喝了一杯,道:“这次他又故态复萌,变本加厉罗织名目来折腾你,反将你搞得这般形容枯槁。所以我让他且将你放一放,也并不是要拆散你们。”
  郑吉见他说的直接,似有几分醉意,喃喃道:“何来拆散这一说。我一直以为,前番在琅琊时,侯爷那样孤注一掷地想要叫喑王倒台,有一半是在为你了却大事……”
  聂英奇醉意渐浓,却似乎仍猜到了他想说什么,道:“我不回来,不管我是不是了却大事,他都不会要我回来了。我本将他当做哥哥,他也只将我当做弟弟。但我又发现他并不是我哥哥那样的人,所以我只好将他当成情人来喜欢。但后来发现,我这想法过于简单了,又想做回兄弟,却发现这想法更是太简单……”
  郑吉听他说着醉话,心中却想,有朱衣那样一个出色的哥哥,聂英奇看不上闻韬作哥哥,岂不是很正常。又暗自幻想,如果自己当面这么对闻韬说了,那么对方那张俊脸上的颜色肯定会十分地好看。
  却又想到,闻韬也一直把自己当做弟弟来看,但他又已有了聂英奇这样一个弟弟,看不上自己岂不是也很正常。但假如闻韬也喜欢女人,那么他也一定会有一群被他叫做妹妹的红颜知己。他将这些弟弟妹妹莺莺燕燕尽数收入袖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二人颠三倒四地闲话至夜半,都不觉醉倒在房中。
  闻韬回别馆时,正见到郑吉浑身酒气地倒在床上。
  他将青年唤醒喂醒酒汤,喂着喂着就喂到了床上。趁着酒劲,闻韬将郑吉压着吻了一会儿,将脸埋在他颈侧嗅了嗅,道:“连这汗里都是酒气。聂英奇真是想方设法将你带坏,我绝不把你放给他。”
  郑吉酒没醒全,却被闻韬吻得晕头转向,道:“我想要跟他走。”
  闻韬心中微动,却道:“他与你说了什么鬼话?”
  郑吉道:“他没说什么。”他脸上被酒色蒸熏得潮红,嘴唇也是红的,声音也懒了,眼睛却十分地清明,连眼角也不曾泛红一点。又道:“你不信我,也不再需要我帮你做事。”
  闻韬摸了摸他发热的脸,道:“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郑吉却将那双清明的眼珠盯着闻韬,道:“假使当时聂英奇把我给了你,你会让我去死,还是给我解毒?”
  闻韬看着他眼睛,倒一时分不清他是醉是醒。良久,他笑道:“项禹能做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做?” 
  【脖子以下不能描写部分】
  闻韬低头吻了吻他脸上潮湿的眼睫,道:“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郑吉偏了偏头,他依然温顺地躺在闻韬身下,看起来却虚弱而冷淡。那长睫有着和聂英奇一模一样的小扇子似的形状,闻韬伸手抚了抚,出神地想到,大概正如聂英奇所说那般,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仅仅在于郑吉总是会回来的。
  郑吉一直没有说话,也许他只是假寐。  
  次日闻韬醒来,别馆中聂英奇与郑吉均不知去向。深巷中却抬出了一具棺木,朝东南天姥山一路行去。
  *
  这边厢凫衣堡中,也传来了北方的消息。燕雁来北潜两月有余,项禹虽三番五次截杀他,竟次次被不明身份的人堵了回去。而燕雁来也居然在各方人马的牵制之下,磕磕绊绊地逃出了关外。
  佟方报了燕雁来的消息,又道:“有人在幽州见到了郑吉的坟冢。”说着递上来一张碑文拓片和一个生锈的箭头。又道:“这箭头便是在他出生的那座长亭屋檐上找到的,箭羽已腐朽。看起来,确实是当年百羽骑的遗物。” 
  项禹当日与大堂之上心疾发作,昏迷数日方转醒。待到佟方敢告诉他当日堡中发生之事,已是七日后。他命人在窄川打听,只知闻府有人在此地出发扶灵回了幽州,细问之下,死者果然是郑吉。
  闻府之人行踪诡秘,路上灵柩的消息时断时续,不久便没了消息。却不曾想到,一月之后,凫衣堡中人在幽州百羽骑旧坟中祭扫,见到了一座新坟。墓碑上写的,是他的本名苏翮。打听之下,竟发现此人就是项禹一直寻找的郑吉。
  项禹捡起那箭镞,在掌中摩挲片刻,感叹道:“想不到聂再冰已去世快十八年。”他又看了一眼那仅有空落落一行名字的拓片,大笑道:“拿下去烧了!闻韬真是好心胸,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佟方问:“要传书幽州,命人开棺验尸吗?”
  项禹摆摆手,道:“即便他还活着,亦是再世为人。既已拒绝留下,此刻又何必去招扰。”站起身,缓缓步至厅中央。彼时郑吉曾经倒下去的地方,早已被洗刷干净,再无血痕。  
  项禹沉吟出声,又似乎只是在自语:“无论如何,他终是没有从情茧之中幸存下来。”
  那十二日江上漂流的经历,对郑吉来说,也许已经随着苏翮这个名字一同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整版见TXT

  ☆、久别

  燕雁来正站在一条深巷的入口。
  从关外到江南,他已足足等待了八个月。当他终于赶到这座小镇时,肩头忽然飘下一枚落叶。
  周围高高的院墙之上并无树影。那么这落叶是从哪儿来的?
  秋香色的落叶贴在秋香色的布衣上,月光胜雪。 
  燕雁来忽然将手中雁翎刀掷出,拔箭引弓。雁翎鸣镝箭一声啸响,二十丈开外深巷更深处忽然传来聒噪之声,几只夜寐的乌鸦倏然惊醒,鼓动翅膀从他头顶飞过,空气中有着淡淡的硝石味道。几片黑色的羽毛掉在地上,那啸声还在深巷中回荡。
  燕雁来伸手去触,收回时,指尖有新血。  
  他当然不会以为那是乌鸦的血,但燕雁来并不在意。他确信自己来这江南小镇的消息无人知晓,而闻家别馆正在这深巷中的某一个角落。
  闻韬今晚恰好正在这别馆内。燕雁来月下到访,不请自来,他竟全不吃惊。
  燕雁来道:“燕某这次来,是为向侯爷借一个人。”
  闻韬道:“燕小公子每次赏光,总是要闻某出点血。”他当然还没有忘记燕雁来一年前出卖他的事情。
  燕雁来却并不害怕,因为他早已笃定闻韬不会杀他:“侯爷不计前嫌,反而一路护送,此恩必报。此番,是向侯爷借郑吉一用。”  
  闻韬道:“他已经死了,也许还算是因为你而死的。”这话听起来也有些道理,若不是当初燕雁来与闵祜合谋构陷闻韬,郑吉便不会卷入其中,也就不会死。
  燕雁来道:“正是他因为我而‘死’,所以我才知道他并没有死。”
  他北上潜逃途中,当然听说了琅琊群英会一事。郑吉武功尽废,被逐出剑衣阁后重伤而逝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燕雁来自然也知道,而且他还听说,剑衣阁命人将其扶灵回幽州安葬。  
  为一个背叛师门的弃徒如此劳师动众,自是十分可疑。数月前,燕雁来接到凫衣堡中暗探传来的信报,便来到幽州百羽骑旧冢,将他的坟墓掘开验尸。虽然尸身早已腐坏,面目不清,身形年纪倒是与那郑吉有八分相似。但显然,尸体的右肋骨十分干净,毫无痕迹。而燕雁来清楚地记得,当时在玄雀山上第一次见到这青年时,他右胸剑伤深可见骨。
  于是这尸身当然不是郑吉。  
  燕雁来道:“我要借他去杀一个人。”  
  闻韬道:“你需要的是一个刺客。”  
  燕雁来道:“郑吉便是刺客。”  
  闻韬道:“刺客是剑,他只不过是剑衣。”
  燕雁来道:“难道闻大先生麾下爱将的手上,竟从未沾过血腥?”
  闻韬听了,讥诮地一笑,道:“剑衣阁门户大开之时,也从来不做这样的买卖。此时此地,是谁让你来做这赔本生意?”  
  燕雁来道:“我在幽州见到你们的人时,一个姓孟的女孩子告诉了我许多事情,让我觉得也许会不虚此行。”她还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离开亲人被遣回幽州独自呆着,两个师兄又接连失踪夭亡,自然积攒了许多话要说。燕雁来长得好看,他也善于运用这资本。
  闻韬道:“你这样直接地告诉我她是谁,岂不是很令她伤心。” 
  燕雁来道:“因为我知道,她并不是你们要找的奸细。你也并不真正在意别人是否出卖了你,而更在意别人还能为你做什么。如果侯爷能再给我一个机会,不管刺杀成功与否,只要事情了结——我死或者项禹亡,届时凫衣堡残部镖局及其所辖武馆、商铺、地产和渡口都会悉数奉上,以答谢侯爷舍人相助之恩。”
  闻韬坐在椅上看着燕雁来,他这样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眼睛总是特别地黑白分明。“你胆子很大。”他突然道:“自从你去了关外,许多人都以为你这几年都不会再敢潜回来。”
  燕雁来面上突然有了笑意,他笑起来的时候没那么像螳螂,却有一种飞扬的自信,道:“一次失败的刺杀可以让人失去很多,却也可以得到一些别的东西。这就是我回来的理由。”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帝林中的一个秘密,一个可以令他生存下来的最大的秘密。 
  闻韬道:“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再一次出卖我?”
  燕雁来道:“闵祜是个没有任何立场的人,只要出价更高就可以让他变节。所以他先倒向喑王,然后又与我合作,最后又被你收买。而我与他不同,我的立场现在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项禹!当一个人有了不变的立场,那么他就可以被信任。”
  闻韬在座椅中变换了一个姿势,道:“你知道郑吉武功被废。”
  燕雁来道:“对他而言,武功并不重要。”心中却道,重要的是他那张脸。
  闻韬道:“对他而言,杀项禹的理由更重要。”
  燕雁来道:“难道你的命令不是理由?”
  闻韬道:“你如果想要一个人尽心竭力地做好一件事,那么最好不要去逼他。”
  燕雁来又笑了,他飞扬的眼角眉梢似乎很满意闻韬的答案。“那么我恰好为他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理由。”他说,“而且我会将这理由亲自告诉他。”
  *
  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聂英奇确实将郑吉关了起来。 
  郑吉被关在一座山中。更确切地说,是一座山的肚子里面。他独拥一间阔大而坚固的石室,一扇厚重的石门,一个没有出口的小溪谷,甚至是一个硫磺味的汩汩涌出的泉眼。聂英奇便是从那扇石门中进来的。他为郑吉带来衣服、吃食和书籍,却从不为郑吉将那石门打开。许多穷极无聊的白日里,阳光从石室的缝隙间洒下来,将一块地面烘得暖热。郑吉有时会躺在那块地上,看着上方的一线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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