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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谣-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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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赵氏擦去眼泪,忿忿地道:“你还有点男人气么?哥被土匪害哩,有本事操起家伙,和纤班汉子一起,跟白龙旋风拼命才对哩!”
  阎立木和阎立土等人将棺材抬过来,人们喧嚣着,哭号着,把他们的头人埋葬入土。
  阎千山去后,人们皆推阎千山兄弟阎一石当庄主,可他身体太虚,性格又懦弱,根本扶不起来,只好让嫂子阎赵氏临时为鲤鱼滩主事。
  阎赵氏是个敢作敢为的泼辣女子,听说河侠纤班被赶得无处落脚,就循着滩里的号子,拎着水罐儿,主动来到阎大浪他们面前说:“诸位辛苦哩!都歇歇吧!”
  纤班弟兄这便松纤,不唱了也不闹了,七零八落地倒卧在泥滩之上。有的打着火镰,美美抽口老旱烟,号称这日子赛过活神仙。一些新来的就直盯盯地冲着阎赵氏瞅,手里用土碗接水,却并不喝。
  “河子好么?”阎大浪第一句话就说:“你把我娃养不好,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娃好着哩!”阎赵氏知他会这样说话,此番下滩,委实做了一番打扮:梳了个堕马美髻,脸蛋也用河边的霞草涂抹过,又红又艳,眉眼也用灯草灰特意描画过,出门前,对着镜子照照,心就羞了:“想不到,我还恁漂亮哩!”这会儿,她抿了抿嘴唇,柔声柔气答道:“就你心疼河子?就你是他爹?我不是他娘,可比他亲娘还亲他哩……”话说到这,脸就烧得可以烙大饼。
  阎大浪从来没见这泼辣货如此款款软语,就关切地问道:“村里还好么?”
  “呜呜……”阎赵氏一边哭泣,一边将丈夫被害之事,说了一遍。
  “狗日的白龙旋风”,阎大浪吼将起来:“你听着,我记下哩,你又欠下一桩血债!”
  阎赵氏见阎大浪和纤班的兄弟们群情激愤,擦去泪,平静地说:“有种呀,皆是血性汉子。我早就说过,只要你们在,土匪就不敢来!”诚恳地对阎大浪道:“你们呀,甭在滩下野营露宿哩。以后我请大家到我庄子上去——你们相中哪个女人,就大大方方跟哪个女人好……”
  岩子、路子等人一听,都喜不自禁,纷纷围拢过来,嬉皮笑脸,共商美事。
  阎大浪上上下下打量这女人,不由得血往头上涌,本来就黑里透红的脸膛,此时早已闪闪发光。“那——”他站起来,并没有看女人,而是盯着远方道:“虽然咱是老熟人,我还得验上一验,你说的这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验话?”阎赵氏上前一步,胸脯高高挺起,一抖一抖地颤动着,明眸一闪道:“你咋个验法?”
  “喝!”阎大浪将辫子盘于头顶,猛地将她拦腰抱住,用健壮的双臂举起,然后扛上肩头,在那肥墩墩的屁股蛋上“叭”地拍下一个响掌,就往草窝窝走去。
  

三滩云雨 第十一章 1(2)
他脚下生风,见河水汹涌,就对女人道:“看我给你验吧——看我咋拾掇你——记住我的话,若验的是真心,美死也别学骚猫叫春!”
  “验……”阎赵氏的脑袋垂下,晕晕乎乎,像是坐着花轿被轿夫们颠来颠去似的。
  走了一程,阎大浪又回头对纤班喊一亮嗓:“喂——把娃赶开些,不许看——不许看!”
  “放下我,”背上的阎赵氏说道:“知你纤班收了些细娃,我口袋里有吃食哩!”就下到地上,脸蛋一红,掏出几根油绳,分给了两个跟在屁股后头的欢笑的小“野种”,在他们的毛脑袋上拍了拍,笑道:“大人有事哩,娃不能在跟前瞅——到远处去吃吧,越远越好……”
  娃娃恁听话,吃着笑着,就往岸边跑。身后,路子、岩子等人皆在浪笑:“哈哈哈哈……瞧这俩小傻蛋,不知道美个甚?哈哈哈哈……”
  阎赵氏被阎大浪重新扛起,抛进松松软软的草窝窝,却惊飞了一双绿头黄身花翅银尾的野鸭。阎大浪大喜道:“哈,咱占了人家的家呀!”
  阎赵氏抿抿肥嘟嘟的红唇说:“人家稀罕你呗,巴望你快快来呀!”
  阎大浪瞅着红扑扑的她,脑子“嗡”地响起了乐声,说道:“这是老天有意安排的么?打一开始你就恁喜欢我的河子,真不知咋感谢你哩,你就……”话哪能来得及说完,他就像饿虎掠食,猛扑下去……
  河滩之上,高高的蒿草,像有心有意的帷幔,在疯狂地抖颤之中,罩住了这儿的一切。
  旁边,相同的草窝窝很多,很多……据说,每一个草窝窝,都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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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滩云雨 第十一章 2(1)
从此,颠沛流离的纤班,在鲤鱼滩落下了脚。
  阎赵氏把河子收养在自己身边,仍然安排鱼儿来专门照顾他的生活。
  从会爬到会走,直至满世界乱跑,河子最喜欢的人,就是与他形影不离的“鱼儿姐姐”。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阎大浪一出纤就是十天半月,小河子每天都站在河滩上守望,小脚被冻得通红,脸蛋龟裂,嘴唇起皮。
  这时,鱼儿无声无息出现在他的身边,说道:“你回去吧,外面冻煞哩……”
  河子生来脾气就很执拗,猛一用力,挣脱鱼儿的手,跌倒在冰窟窿里。
  鱼儿惊得大叫“冻死哩”,不顾一切地将他抱起,迎着寒风就往回跑……在崖边背风的草窝窝里,她毫不犹豫解开胸怀,将河子冰疙瘩似的小脚放在心口里暖捂。
  他望着脸蛋红扑扑的她,说道:“鱼儿姐姐,婶娘说我是河侠,淹不死的——你对我可真好!”
  “傻娃,冻也冻死你哩!”她嘴巴一抿,勾下毛脑袋说:“记下,以后别叫姐哩……”
  他不解地问:“那叫甚?”
  “别问我……”她的声音更小,仿佛是蚊子在叫,嗫嗫说道:“回去问婶娘吧。”
  这一刻,他完全麻木的小脚小腿,在她温暖的怀中,渐渐有了知觉……他觉得:鱼儿姐姐的胸膛,这么柔软呀,这么温暖呀——真真是自己冬天的太阳啊!这无父无母的黄河漂娃,不由感到了母亲的温暖,眼睛一湿,泪点儿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回到家,正在擀面条的阎赵氏问小不点的他:“鱼儿姐对你好吧?”
  他说:“好,她的小奶奶热乎乎的……”
  “快闭嘴,不说这!”阎赵氏叮嘱他道:“娃呀,你知道么?她可是鲤鱼娘娘显灵,专意保佑你性命的呀!小时候,你就吃她的羊奶!”又说:“告诉婶娘,她好吧?”
  他使劲地点头道:“好死哩,与亲娘般同!”
  这话把阎赵氏说愣了,放下手中的活儿,一把将他揽入怀里,在冻红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含泪说道:“傻娃,你是李家独苗苗,长大要报仇啊!她不是娘,是你媳妇。”
  “媳妇是甚?”
  “媳妇就是婆姨。”
  “婆姨是甚?”
  阎赵氏抹去泪,想了想,笑道:“婆姨——就是你鱼儿姐姐呀!”
  这一回,河子明白了姐姐与亲娘的区别。
  ……
  春天里,百花盛开,鸟儿飞舞,一派欣欣向荣景象。他和鱼儿姐姐就在原野上又跑又叫,又欢又闹。
  他说:“姐呀,婶娘说你是我婆姨。”
  她脸一红,将粗黑的辫子往后一甩,笑道:“既如此,还不快采花来给你婆姨戴上?”
  他听得高兴万分,忙不迭采来山丹丹花、月季花、马兰花、芍药花……将她的毛脑袋当了花篮,精心地在上面插着各式各样美丽无比的图形。
  她那么恭顺,那么温情,说道:“你想咋闹就咋闹,我这辈子都听你的!”
  “这多像个大太阳啊!”他只顾疯耍,边玩边笑:“旁边黄的便是云彩,中间红的便是日头,稀罕死人哩!”
  “稀罕!”她却说:“我比你大好几岁,你会一辈子稀罕我么?”
  他住了插花的小手,瞪大毛眼眼,呆呆地望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
  那年夏天,纤班到河南去拉货,河子无拘无束地在鲤鱼滩玩耍,阎玉水等女人都说:“这娃看着蹿个子,长好快呀……”
  原野上一派生机,蝴蝶呀、蜻蜓呀、鸟儿呀……比翼翻飞,河子总跟着他的鱼儿姐姐,俩娃也像两只小鸟似的,在田地边飞奔呀,欢笑呀。
  鱼儿气喘吁吁地说:“想不想吃糖?”
  河子说:“做梦都想——哪里有?”
  她就领他去捅了一个马蜂窝,取出沉甸甸的蜂巢,将满是蜜汁的蜂糖塞进他的小嘴巴,说道:“快尝尝,只张嘴就行,甜死个人哩!”
  “你真了不起,”他第一次吃到蜂蜜,认定她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就说道:“你甚也知道,你甚也会闹!”
  她“嘻嘻”一笑,告诉他说:“这便是人们所说的蜂糖,皇帝娘娘吃的,是天下最甜的吃食……”
  他越吃越香,越吃越甜,感叹道:“你咋恁大本事!我真离不下你哩!”
  她笑笑,摸了他的小脑袋一下,轻轻地说:“只怕你现在说说,长大就不理我哩……”
  “我是那样莫良心的人么?”他立马握着小拳头发誓:“姐啊,我一辈子都对你好……”
  望着小不点的他,她用手将他鼻子和腮帮子上沾的蜂糖搽去,笑着道:“有你这话,我就知足哩……”
  忽然,马蜂飞了过来,把半个天都占满了,黑压压地像一片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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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滩云雨 第十一章 2(2)
“快跑快跑……”鱼儿拉着他赶紧跑。下了崖,躲进草窝窝,马蜂追到草窝窝;爬到柿树上,马蜂又追到柿树上……一会儿工夫,她的小胳膊和小腿腿被蜇起几个大包,但她顾不得自己疼痛,脱下衣服,将河子的毛脑袋包得严严实实。然后,抱起吓傻的他,拼命朝河滩奔去。
  疯狂的马蜂,追到河滩时,两个小不点儿已经跳到了河里——它们在河面上盘旋过来,又盘旋过去,“嗡嗡”直叫,最终失望地撤走了。
  上岸后,她先将河子的衣服洗净拧干,迅速给他穿上。又吼道:“望着黄河,不许偷看……”
  他恁听话,等她在河子背后穿衣服时,河子一动不动,听她指挥。过了不长时间,她才发话:“转过来吧——傻样儿……”
  他转身时,见她的脖子上、手脚上全被蜇起大包小包,连下巴都又红又肿,便心疼地伸出小手手,抚摩着她热烘烘的脸蛋,问道:“姐,疼吧?”
  她摇摇毛脑袋,瞅了他半日,才说道:“你看姐,是不是丑死哩?”
  “不丑,不丑!”他赶紧说:“好看着哩……”
  她抹去脸上的泪珠儿,笑了。
  阎大浪带领着纤班弟兄拉纤走滩,很长时间没回来,阎赵氏对河子说:“娃不能野跑,得学文化。”
  到了秋天,黄河沿沿处处可以看到通红通红的枫叶;一排排大雁,唱着歌儿,时不时从蓝天上掠过;白云也像绸绢似的,把天空擦得更亮更美……
  盼呀盼,阎赵氏终于听到了久违的纤班号子。她和阎大浪一见面,俩人皆脸热心跳,手足无措。
  阎大浪说要看娃,阎赵氏便说:“我领你去。”王二愣傻乎乎地说:“等一下,我也想去看看娃……”被岩子、路子等人好一顿奚落:“师父的事,你瞎搀和甚哩?闹不进去,看师父急了,不收拾你?哈哈哈哈……”
  王二愣被喊转回来。阎赵氏红着脸,拉阎大浪就往后山跑——果然,在红叶丛中,河子正高兴地摘枣枣。
  秋日崖上的枣儿,又脆又甜。河子用布袋袋装了满满两袋,扑上前来就叫:“叔——婶娘说你要回来,我特意摘了这么多枣给你——快吃,甜得很哩!”
  阎大浪接过枣,吃了一颗,果然脆甜,正要与河子亲热亲热,却被阎赵氏热乎乎地搂住脖子猛一挤,俩人“咕噜咕噜”就滚下坡去。
  坡下,正巧一个窑洞,是许多年来,人们上坟躲雨、备祭品或休脚的场所。
  阎大浪惊魂未定,就听阎赵氏扯着他的双耳叫:“忘掉我了么?这么久,连个消息都没有!是不是别村的小狐狸精绊住脚哩?”
  他忙分辩:“哪能呢?黄河做证,我天天都在想你哩!只因这一向活计太多,无法回来。”
  她没了怨气,躺在那儿,胸脯一起一伏,喘着粗气,红着脸道:“那——你想么……”
  他明白意思后,顿时热血沸腾,回道:“想——想死我哩!”
  “那还不赶紧?”
  “我这就……”
  ……
  正在这要紧三关的时刻,河子哭喊着进洞来:“叔呀,婶娘呀,你们这是咋的哩?忽然就抱在一起往下滚,吓煞人哩……”
  阎大浪急忙住了解衣脱裤,连连叫道:“娃,别过来——大人没事!”
  河子仍在那儿吃惊地望他们:“婶娘——我怕……”
  阎赵氏这便坐起身来,捋掉头上的草屑,整顿一下衣衫,冲河子嚷:“娃——有甚怕的?快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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