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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孔秀才后,鱼儿就跑出去报告了。
村口,阎大浪率领着纤班正在修建三角木棚棚,阎赵氏也带着村里的工匠阎立土、阎立木等人前来帮忙。正干得热火朝天,阎玉水不知何时来到,小心翼翼捱到阎大浪旁边,说道:“你们老出去,根子在我家,又是吃又是穿,花费可是不小哩!”
“我知道。”阎大浪没有看这女人。心想她这德性,皆是从妫栓虎那里学来的,总怕吃亏,爱占点小便宜什么的。为了寄养根子,纤班给这女人银子不是三回五回了……想到这儿,他从口袋里摸出三个银锭,拍入她手中道:“装好喽,使完尽管吭气!”
“这……”阎玉水故意推辞几下,将银子装好后,红着脸道:“我不是那意思,不是来要钱的。瞧你这一弄,我以后咋敢跟你说话哩……嘿嘿……”
正说着,鱼儿气喘吁吁拉住阎赵氏,把孔秀才挨打之事,向在场的人说了一遍。
阎大浪将衫子一披,说声“土匪进城哩”,就带着岩子、王二愣、路子等人赶往鱼儿家。河子和根子嚷着要去,也随阎赵氏赶去。
一进门,他们就见孔秀才正在“哎呀哎呀”地叫喊,觉得事情蹊跷,又详细询问起来。
阎大浪道:“老子找遍天下,毫无结果,你居然发现白龙旋风一伙出现在了河沿县城?这是真的么?我这就带人去找那败类算账!”说罢就要往外冲。
“不要着急嘛!”阎赵氏拉了他一把道:“这可是关系生死的大事——皆搞明白再去也不迟!”
阎大浪觉得她说的有理,也就立在一边,听阎赵氏问话:“孔秀才呀,你切实看清楚哩?去报案,那县衙为甚打你?”
阎一石只摇脑袋,说道:“谝传子哩,是不是你又去县城讨封,没有讨着,挨了打,回来打黄腔?”
“不是的不是的,”孔秀才急将起来,辩解道:“我报案时,只说我得了功名,在家候官,并没有说别的啊!”
阎大浪搓着双手,在屋里急得直转圈儿,说道:“孔秀才这话没准头——我找了这么多年土匪,偏偏就叫你去县城给碰上哩?你为甚去县城?还说不是去讨封哩!”
“老舅老舅,”河子扑上前去,喊道:“你这个是咋的哩?是不是去买糖葫芦、买蜜饯、买烤鸭……人家不给,反打了你?”
孔秀才拉着河子的小手,又“哎呀哎呀”地喊了起来,过了小一会儿才说道:“舅去告土匪,被官府的人打哩!娃听话,来日再吃……”
“哎呀呀……”在一旁的阎柳氏操着浓厚的陕北口音,说道:“这么多年,你们到我这里来,就莫有一句正经好话,我都说过几百遍哩,哪里有土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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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滩云雨 第十二章 4(3)
阎赵氏皱眉说道:“弟妹糊涂哩,你别乱说话,”又对趴在炕上的孔秀才说:“我看你也糊涂。慈禧死后,你就疯疯癫癫的……这样吧,你就住在我鲤鱼滩,有吃有喝,把伤养好了再说。”
阎大浪猛一转身,一把拎着河子和根子,说声“扯###蛋”,带着路子、岩子、王二愣等纤班弟兄离去,嘴里嘟囔着:“净胡言乱语,耽误我搭棚棚……”
“真有土匪呀……”他们身后,孔秀才艰难地伸出胳膊,带着哭腔喊道:“我看见哩——我真的不是去求官的呀……”
三滩云雨 第十三章 1(1)
“鱼儿最善,”鲤鱼滩的人们都这样说:“这姑娘生在水里,得了天道,是鲤鱼娘娘派她到人间施福的。”
许多年以来,这女子似乎与众不同。她不善结交人儿,常常自言自语,喜好为娘娘庙扫地除尘。
尤其她有个癖好,几乎把全村人的生日、娃娃过百日、死人过几七等唠唠事儿,皆记得一清二楚。
她迷恋动物,野兔儿腿上受伤,她会抱回家去,精心照料,待兔儿伤好后又放回野外。小时候,她几乎天天放养山羊,河子和槐花,都吃过她的羊奶,才得以存活下来。
长大之后,她又喜欢养鸡,生了蛋自己却从来不吃,而是给卧病的娘食用,并作为礼物分给父老乡亲们。
有时,哪家娃娃过百日,自家大人都忘了,大早晨一开门,就见她送上热腾腾的红皮鸡蛋,殷殷地说道:“娃好吧……祝你家娃长命百岁!”
主人惊喜万分,感激道:“鱼儿姑娘,甚事你都记得呀……该不会是鲤鱼娘娘显灵了吧?”她莞尔一笑,脸一红,鞠个躬,转头便走。
阎赵氏风风火火,整日处理村里的大小事情,常说:“看把日子过成了一锅粥哩,”许多小事都不去计较。
忽然有一天,鱼儿挎着小篮篮,装着寿桃和红皮鸡蛋,前去为阎赵氏祝寿。
“我的天耶……”她这才醒悟过来,放下村里的账本,掰着指头算了又算,方知自己的生日到了,一时激动得泪流满面,夸她是“娘娘再世,菩萨心肠……”
河子自小到大,回回生日,都吃鱼儿的红鸡蛋。以至于后来见到鸡蛋就恶心,说道:“这世上,最难吃的东西,就是蛋黄黄……”
鱼儿不管那么多,不但老是给河子嘴里塞鸡蛋,而且还经常拽他到庙里来,叫他锄草垫路。
天晴的日子,人们总能远远望见,鱼儿姑娘在庙里忙进忙出,收拾这收拾那,手脚不停。
无论是本村的香客,还是禹王滩蛤蟆滩及别地儿的香客,凡是来鲤鱼娘娘庙进香时,皆得听她的安排:哪柱香插哪个香炉,甚人该跪甚地方,她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
这庙背靠一座山崖。有一年,夜里突降暴雨,发生泥石流,冲毁了院墙,泥浆几乎将娘娘塑像埋掉。
她时刻惦记这庙,甩开老爹阎一石的阻拦,说是“庙比命还金贵”,冒着雷电,奋不顾身,先将缺口堵好,又挖开一条通道,整整忙了一宿,硬是把泥浆从庙里淘出去,从而保住了娘娘塑像,避免了庙塌神毁的大灾难。
事后,十里八村的父老乡亲都称赞她,“真正是娘娘庙的守护神”,“真正是……”
随着年龄的长大,河子的心也渐渐长大,就不像小时候那样,对鱼儿姐姐唯命是从了,每回拉纤回来,还有一种想躲避她的感觉。
按理说,在黄河沿沿,男娃长过十岁,就为“半丁”,可以和大人一起干活了。
然而,阎大浪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愣是等根子吃过鱼儿的红鸡蛋,过罢十岁之后,才为河子和根子俩人一起举行了“半丁仪式”。
河滩之上,阎大浪神色严肃地手托两碗酒,来到河子和根子面前,声如洪钟道:“今日,你兄弟俩成为半丁。来吧,男人一生好酒——你们就是男人哩,把它喝掉,日后大人的事皆不避你们哩!”
根子和河子互相对视一番,双双抱拳朝阎大浪道:“谢叔!”就各捧各碗,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啪啪”两声,把碗掼于地下,摔了个粉碎。
岩子、路子、井子等大哥,皆围着他俩喊着:“有种,有种,半丁喽,半丁喽……”
没等他们欢呼完,就听阎大浪拖着长长的声音喊道:“河侠半丁第二式——闷……”
俩人听命,这便鼓起肚子,长长地吸足了气,“扑通扑通”跳进河里,脑袋没入激流之下,比试看谁闷水时间长久。
这功课,他们过去经常练习。这会儿,为了汇报成绩,俩人竟然在水下闷了小半个时辰。
出水之后,脸蛋憋得乌紫乌紫,眼冒金花,恍惚见路子、井子、王二愣等兄长如是一群鬼怪,在岸上又是舞蹈,又是呐喊:“二式过哩……就看你俩三式哩!”
俩人从河心游上了岸,刚想喘息一下,阎大浪就走上前来,将两个早已准备好的纤板,郑重其事交到他们手里道:“河子,根子,这便拉船,顶水往上走!”
俩人齐齐儿道:“是,师父!”
河里的船儿,早已套好了纤绳。过去,他俩也帮着拉过偏套,那只是玩玩耍耍而已,而今眼目之下,要他们单独行纤,生平还是第一次。
河子对根子说:“走直线,省力些;步子不可碎,否则力气不均匀。”
根子点点头,学着阎大浪和井子等兄长平时的动作,弓下腰去,一步一步向前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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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滩云雨 第十三章 1(2)
“哑巴哩?”阎大浪吼叫起来:“是河侠么?闭嘴做甚?为何还不唱?”
根子瞅瞅河子,起了个头,俩人便踏着同样的步伐,亮起稚嫩的嗓子,唱起了悲壮雄浑的《四季歌》:
嘿呦嗨——嘿呦嗨
春季里拉纤拉出桃花汛
哥哥我看见鲤鱼跳龙门
纤绳啊扣进哥哥的肉
一步步汗来一步步血
无心瞅美景
嘿呦嗨——嘿呦嗨
夏季里拉纤骄阳似火烧
哥哥我血泪被烤焦
纤绳啊扣进哥哥的肉
山一程来水一程
累死随蒿草
嘿呦嗨——嘿呦嗨
秋季里拉纤心如揪
哥哥我跟着雁阵走
纤绳啊扣进哥哥的肉
肚里苦水呀比那河水多
苍茫无尽愁
嘿呦嗨——嘿呦嗨
冬季里拉纤北风卷沙狂
哥哥我顶着大雪上
纤绳啊扣进哥哥的肉
肚子饿得唧唧咕咕响
有谁送热汤
……
“半丁三式”皆都过了,阎大浪脸上才露出些许笑容,将河子和根子拉到怀里,说道:“你们呀,还差得远哩!日后要多多磨砺,不然就是熊包一个,成不了器……”
三滩云雨 第十三章 2(1)
正说着,上游跃马跑来了郑驿官——这一次,他的马头上扎着大红绣球,声音里透着喜悦,一边狂奔一边呐喊:“满清灭哩……民国开始哩……”
鲤鱼滩的人们,乍听到这反动话,阎五家的抖抖地说:“郑驿官疯了么?叫什么明国,这不是为老朱家复辟么?如此大胆妄言,官兵听见可要砍头的!”
郑驿官下得马来,人们才发现,这人的辫子已经不在,剃了个青光瓦亮的大光蛋。
他见人们围拢过来——或疑惑,或亢奋,或紧张,或恐惧……就放开嗓门,向阎赵氏、阎玉水、阎孙氏、阎立木等人宣传道:“辛亥革命成功哩!皇帝老儿下台哩,地变哩,天翻哩……”
阎五家的等人听得目瞪口呆,而阎赵氏却说:“管他清国也罢,明国也罢,让他们折腾去好哩,咱老百姓,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行哩!”
“可不一样啊!”郑驿官说道:“从京城而下,到直隶全境,改朝换代,男人皆把辫子剪哩!”又拍拍自己的大光蛋,不无自豪地嚷道:“都过来瞧瞧,这样又凉快,又清爽,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立在一旁的阎大浪,领着纤班围拢上来,说道:“剪了好,剪掉清朝这尾巴,”又对阎赵氏喊道:“快去呀,拿来十把八把剪刀,咱纤班不要清朝这劳什子哩!”
一时之间,剪刀剃刀悉数拿来,鲤鱼滩顿时沸腾起来,男人们不管是老是幼,皆都剪去了辫子……
他们在得意洋洋的郑驿官指导之下,按规矩行事:以头发长短计,有的留起了一尺头,以易卦的排演计;有的留起了五寸头,也有的学城里那些慷慨激昂的学生,开始留起了三寸文明头……
轮到河子剪辫子时,阎大浪手握剪刀问:“娃,留半尺头,还是三寸头?”
河子推开剪刀,把皂沫刷子使命搅,搅起一堆棉絮似的白沫,就往脑袋上猛抹,坚定不移地说:“甚头皆不留!我是大人哩,和叔们哥们一样,剃个汉子大光蛋!”
“哈哈哈哈……”井子、路子、王二愣等纤班弟兄,你望望我,我瞄瞄你,皆都开怀大笑:“大光蛋,大光蛋,果然干净利索……哈哈哈哈……”
“是该开怀大笑哩!”阎大浪声如洪钟,冲天大笑道:“当初满族人进来,咱汉人可是委屈受大哩!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杀了多少人呀!听老辈人说黄河上尸体都漂满哩……”
他一把揪过根子,也给这小子将头发剃尽,抚摩着这小脑瓜子,心里一颤,暗道:“这娃的头和老子一样哩,也许真就是我阎大浪的种哩……”
他正想着儿女情长,河里就急急驰来一条小船,只听孔秀才声嘶力竭地在喊:“我不剪……这是我的功名呀……你们这是赶尽杀绝呀……”
孔秀才刚一上岸,后面又追来一条小船,下来十多个身着学生装的革命党,见这儿的人都在剪辫子,喊了几句“民国万岁,革命万岁”,就举着剪刀,继续追赶连滚带爬的孔秀才,又是熙熙攘攘地大喊大叫:“剪辫就是革命!清廷已经退位,不剪辫子的人,就是反革命……”
孔秀才是在禹王滩掀起剪辫运动时,死活不肯行动,被革命党一路追赶下来的。
这会儿,他东躲西藏,双手护住脑袋,一头钻进阎立土家的猪圈。阎立土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