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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场风,把天都刮凉了。 在一个沙漩里,孟八爷见到了扁头。他正舞个血手和谝子红脸们开剥牛。沙洼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肚粪臭。红脸和谝子正开剥一头牛。红脸咬了刀背,一手撕牛皮,一拳狠狠捣皮肉相连处,捣出一阵怪怪的嘶嘶声。刀背上的血沾在红脸的脸上,那原本就红的脸更红了,半是汗洗的,半是血染的,分外狰狞。 牛头已被割下,嘴啃沙地,眼瞪蓝天,口腔和鼻腔里尚有挣扎时流出的白沫,刀口处又腥红刺目。因为不是活杀放血,肉便血一样红。这牛皮,好几处烂了。想来那狼,取了牛的性命仍不解恨,还狂撕乱扯了一番呢。这牛皮,卖不上好价了。 一见孟八爷,扁头就叫:“瞧,这是糟蹋哩!你吃了,好生逮一头,十天半月的,慢慢儿吃去。可不,偏咬死一大片。” “人家报仇哩。”孟八爷道。 “报仇?我又没打狼儿子,凭啥咬我的牛?” “你的牛?狼眼里,这是人的牛。那账,是算在人身上的。白狼咬了你的牛,你不是连黑狼也恨吗?人家也一样,把人的账,都算一块儿了。”孟八爷笑道。 红脸取下口里咬的刀子,硬怪怪地说:“依我看,把那狼,通通消灭了才是正理儿。保啥?三保两保,把羊呀,牛呀,大小牲畜都保进狼肚子了。” “胡说。以前,人家咋不碰你?啥祸还不是人自己惹的?要是真消灭了狼,那才坏事儿呢。”孟八爷又把那道理说了一番。 谝子应和道:“老先人说狼是土地爷的狗,总有他的道理。” 孟八爷边搭讪,边上了沙丘,在一块没被人践踏过的地方,他找到了狼踪:梅花状的爪印,比他以前见过的大。他由此推断,这是匹身架很大的狼,身大力猛,异常凶狠。不远处,一片狼藉,纷乱的蹄印和奔跑时被踢飞的沙,显示出夜战的残酷。几株黄毛柴被践踏了。枝上挂着一团团毛。这是牛毛。狼毛粗硬,牛毛细柔,柴棵上只有牛毛,却不见狼毛,似是这牛被追急了,慌不择路,闯入柴棵;或是牛有意引诱了狼,往那柴棵里冲去,牛身高皮厚,自不怕被柴棵戳坏。狼则不然,那纷乱的柴枝一旦扎中狼眼,它就再也躲不开致命的牛角了。这狼显然很狡猾,早有防备,没近柴棵,便斜刺里蹿向一旁,再伺机攻击。孟八爷仿佛看到了牛睁了铜铃似的眼睛,鼻孔呼呼地喷气,口中喷着白沫,凶猛而笨拙地横冲直撞。那是怎样的威风和愚蠢啊!狼则带了狡黠的笑,弹跳,撕咬,轻捷而凶残。听,那搅天的杀声仿佛还在响呢。 一串纷乱的蹄印射向另一个沙洼,又一头牛倒在那里,血渗入沙洼,一片黑红。这血流了好长一截。沙上是一长绺黑红的印子,一大截肠子蠕蠕在牛的肚膈之外。看得出,这牛疯了似地奔,也疯了似地吼,其状骇人。狼却不怕,由它吼奔去,自己则攀了牛身,咬开肚膈,吞那肚肠。吞几下,估计其命难保了,才一跃而下,由了牛奔突倒地。 可怕的复仇。 孟八爷眯了眼,长吁一口气。他先前也见过这惨状。那时,毛旦爹掏了几个狼娃,母狼先是彻夜地嚎,嚎声人,求人放了它的孩子。后来,狼娃儿死了,母狼就复仇了,把生产队的牛羊咬了个一塌糊涂。对付这狼,成当时的政治任务了。孟八爷就伏在母狼必经的途中,乒,给了它一枪,结了账。 稍远的一头,死状更惨。这是头健壮的公牛。死前,它定然凭了那尖硬的角,和狼纠斗一番。沙地被踢搅得一塌糊涂。那飞沙,连踪都迷了。柴棵被压折了一大片。孟八爷看来,一头健壮的公牛,斗一匹狼,应是不成问题的。除了搏斗时必须的技术外,最关键的是胆要壮。狼有利齿,牛有尖角,狼灵活,牛力大,各有所长。只要牛胆壮,单个的狼,对付一头牛,很难取胜。但若是胆虚,掉头一逃,就等于放下武器,把致命处让给敌人,自然免不了一死。这公牛,有斗力,却无斗心,虽有一番纠斗,终究心虚,叫狼咬伤了几处,便把斗志也咬没了。不过,死的七头牛中,只有这头,叫狼费了心费了力,也属难得了。    
《狼祸》第五章5
孟八爷和牧人们商议了一番,定的策略是:除有坚固圈的外,其余牲口,全赶往猪肚井。夜里,除专人值夜外,还在狼必经的路上下了夹脑。孟八爷强调:若夹了狼,千万不可乱棍打死,只擒了,送往城里公园。 孟八爷又修好了几个夹脑。这几个,因用的久,弹簧力道没豁子的那个大,但夹个狼腿没啥问题。美中不足的是,在浮沙中,钉不了桩,没法固定,有可能叫狼带了夹脑逃去。但也不要紧,一则,带了夹脑的狼逃不快;二来,夹脑落在沙上,会有醒目的痕迹,一路追去,便能俘虏猎物。 羊一上圈,孟八爷就选了几处狼喜欢走的地方下了夹脑。在沙漠里下夹脑比村里容易,村里地皮儿硬,先得用铲或镐挖个坑,夹脑多大,坑也多大,安好机关,铺在坑里,上盖浮土,撒些牲畜粪便。沙漠里无须刨坑,只用沙盖了夹脑,再折个死羊蹄儿,在上面印些乱乱的蹄印儿,撒些羊粪即成。 猪肚井一下子热闹了,羊咩咩声,牛哞哞声,和骆驼沉重不堪的叫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壮美的旋律。牧人们兴奋地打着招呼,仿佛“狼反了”是兴奋剂,带给他们的,不是忧患,而是刺激。 豁子女人是个“人来疯”,人一多,便越加鲜活了,脸上流溢着光彩,打媚眼,说疯话,挑逗得牧人们心痒难忍,待去应和,她反倒一脸正经了。 红脸在滩上拣来一堆圆石。打抛溜子是他的绝技,只要狼来,抡开抛溜子,那石便长了眼睛似的往狼头上飞。当然,他是想一石毙命的。他可不管国家保不保的,狼吃牲口,他就打狼,天经地义。 炒面拐棍则拉张吊死鬼脸。因为一些不守规矩的牲畜,时不时地偷他的草。这草,是他为下雨下雪时牲口打不到食而准备的。炒面拐棍身架虽高,却瘦,没啥大力,按红脸的说法,他走路都怕“卵泡子”会掉下来。他老望天,老叫“老天爷”。天旱了,求“老天爷”下雨;天阴了,叫“老天爷”放晴。明知老天爷不听他的话,可老叫。除了叫天,他还时时将一些未来的忧患挂在嘴上,草料也备得最多。因为十八年前,一场大雪盖了草,饿死了队里的百十只羊。天一放阴,他便嘟哝个不停,算计备下的草料,能供牲畜吃多少天。牧人们老取笑他,起名为炒面拐棍,除取笑他软而瘦高的体型外,还笑他胆小怕事,不像男人,是炒面捏的拐棍,经不得重力。但在对付偷食的牲口时,他却毫不手软,桦条劈头盖脸地抽去,但一些厚脸的牲口仍瞅他不备时,叼一嘴草。 黑羔子仍木然了脸,一副与我无干的模样,不望身旁忽然兴奋起来的同伙。听说上次回家,他劝爹索性把羊卖了,由他当本钱,闯世界去,叫他爹骂了个贼死,骂他是不务正业的二流子。黑羔子冷冷地还击:“啥是正业?你和你老子正业一辈子了,除了在沙窝当孤鬼,还正业了个啥?”把老子噎了个半死,就给了他一顿皮鞭炒肉。从家里回来后,黑羔子脸色更阴了,老拿羊出气,望羊时,眼就成刀子了。 牲畜的叫声和牧人的说笑喧嚣了猪肚井。看来,狼带来的,并不仅仅是忧患。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狼祸》第五章6
夜降临了。 在中间那块巨大的空地上,牲畜们按牧人的设计卧了:羊卧里面,挤成一团。这既是羊的习性,也是防备狼的最佳阵容。因为狼吃羊时,跟鹞子吃鸽子一样,先须从群中吆出一个,才好下口。若是挤在一起,狼就头疼了。羊外面是大牲口,摆成散兵线。牛是角朝外,屁股朝里。骆驼则卧着。骆驼一旦卧了,狼不好下口。它最厉害的是唾沫和胃液,喷到狼身上,狼就会出“瘙”,得一种很像牛皮癣的皮肤病,很痒,越搔越痒,越痒越搔,搔烂皮肤,感染了,就死了。骆驼跟牛一样,最软弱的是肚膈,若是驼慌张而逃,狼便斜刺里蹿上,一口,就能开了肚膈,扯出肠子来。 孟八爷装好了枪。他只装火药,没装铁砂。这样,枪的作用便只是惊吓了。炒面拐棍把几个纤维袋子拆开,缝成一块,若狼踩了夹脑,便把它抛过去,蒙头盖脑活捉了,再用铁丝扎住它的嘴,连夜送往城里。 汉子们分成两班:炭毛子们值前半夜,红脸们值后半夜,轮流睡觉。豁子的房子小,除孟八爷外,还能夹一个人,谝子便抢先占了。 埋下夹脑,旨在活捉狼,所以,不许放篝火。值夜者只能在僻静处卧了,圆睁了眼,穿过夜幕,窥那动静。好在牧人都有皮袄,两人合在一处,铺一个,盖一个,也能御寒。 夜渐渐深了,沙窝变成了冰窖。炭毛子们磕起了牙巴骨。皮袄虽能隔寒,却不能像被子那样把身子盖严实,盖到的地方不冷,盖不到的地方,就煞冰煞冰的。加上俩人合盖一个,皮毛拢不了身,时时有风钻入,牙就打战了。 孟八爷叫炭毛子们睡去,由他值一阵,有动静了,打一枪。他老了,瞌睡轻。炭毛子便留下两个皮袄,进了圈。孟八爷找个隐蔽些的沙洼,刨平沙,把小皮袄铺了,坐在上面,把大皮袄裹在身上,身子立马暖和了。 忽觉得,一人值夜,没个照应,若狼偷袭,便有危险,就往枪里装些铁砂,用通条捅捅,再加些火药,捅瓷实些,仍用纸团塞了枪口,上了火炮子,搁膝上,想,法律上也讲正当防卫呢,若狼叫我垫它肚子的话,先给它一枪。靠近了,瞄了腿扣扳机。距离太远,那火药铁砂喷去,车轱辘大呢。放近些,就能指哪儿打哪儿。 风不易察觉地吹来,仿佛无数的冰舌,在裸露的肌肤上蠕蠕地舔。孟八爷铺一个皮袄,老僧打坐似地散盘了腿,裹紧身上的皮袄,风进不来,热出不去,身子就暖和了。这时,屁股不能直接坐沙上。这大漠,会通过你着沙的肌肤,偷走你的体热,你先发木,再发硬,再发笑,最后就成青紫的尸体了。大漠里老有这种尸体。上回,一个大学生进沙窝考察,就冻死在里面。白昼的暖和骗了他。他穿得单薄,啥也没带,就死了。这里的昼夜温差惊人的大。热时,人称“晒驴湾”,能把活蹦乱跳的叫驴晒成干肉;冷时,是冰窖,穿了皮袄,抱了火炉,仍打颤。这里,比较好的御寒物是牲畜的皮毛,如驼毛制的栽毛褥子,如羊皮做的皮袄。寻常衣物,是挡不住砭骨寒流的。 月牙儿寒森森的,在夜的寒凉里瑟缩。一切都模糊了,模糊出神秘,模糊出博大,模糊出一种说不出的意蕴。以前,沙漠在孟八爷眼里,跟抽了几十年的烟锅子一样,每个图案,每点暗晕,每丝纹路,都了如指掌。现在,沙漠却奇怪地陌生了。他发现,自己熟悉的,仅仅是表层,而深层,还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比如那年,瘟神发了威,羊尸成雪地了,啥药也不顶用。后来,还是用老祖宗传下的法儿:焚表,上香,祷告,请土地神派狗来撵瘟神。几天后,狼便排了队,仰了头,朝天嗥,嗥呀嗥呀,瘟疫就没了。说不清,啥都说不清。总之,天造啥,总有它的道理。人顺天,天就顺人。人逆天,天也逆人。 红脸说:你那道理,也对。可眼下,它填得饱肚子吗? 红脸跟他算过账,土地已不养人了,仅仅是靠种地,就该扎喉咙了。要想活下去,一是榨取土地,夏禾收了种秋禾,一年几茬,地力衰竭,土地板结,害虫时生;二是进沙漠放牧,以贴补土地的亏损。而沙漠,早不堪重负了。 一个问题,常在孟八爷心头晃:出路在哪里? 从黑羔子身上,他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他也爱想些怪怪的问题。他知道,刨土吃,仅仅是养命而已。祖宗在刨土,子孙仍在刨,刨了千年,也没刨出个啥起色。他就想另走条道儿。趁着年轻,他跑遍了中国西部,成了有名猎人。作为猎人,他成功了,打枪、挖陷阱、放药、下扣子……样样精通。他惦记的野兽,等于叫阎王勾了命。甘肃、宁夏、青海、内蒙……哪儿有狼灾狐祸,都来请他。他吃香的,喝辣的,风里来,雨里去,任风卷着大胡子,倒也潇洒了几十年。看来,他没白活。可家乡,仍那么贫穷落后。他的存在价值,仅仅是在乡亲们穷极了时,打几只狐子救救急。他的努力,仅仅是换了个职业,并没闯出一条路来。 所谓路,就是他走了,还会有千万人沿了走。仅仅是一人走的,不叫路。他也想带些徒弟,把一身本事传授了,可又能咋样?心术正的不多。那贪字,把良心都淹了,学了本事,也仅仅是添些杀生的罪孽而已。就算有心地好的,学成另一个孟八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