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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右箭,飕飕齐射,再俯冲上前,去抄那被射断弹空的青枝,如此一串起落,蹄飞溅雪,看得小五心中喝彩,暗忖自家虽有此箭术,却无此骑术。
射青既毕,一众小僮复上前检视青枝,测比胜劣,很快有了结果。号角再起,鼓声大作,各百人队按射青定好的次序,举旗而动,以十人队为基队,打马单行出寨,每骑相距五六步,呈行军纵队,头尾相望十余里,直往城门而去。
宗弼和小五在手执大纛的千人长护卫下,居中而行。雪后的黄龙府亦变作了银城,处处可见抛雪戏耍的居民,见有骑兵经过,皆远远避开。韩九儿逐渐习惯了两人共骑,双手抓紧鞍扣,小嘴喳喳,近水楼台地向堂堂金国四太子问这问那,小五颇为同情宗弼,却不知人家乐在其中。
大队人马一出城门,便向东疾行,约莫半个时辰后,旷野上出现一片挂满雪棱的丛林,到地了。原本一字长蛇的队伍当即降速,由大纛指挥,散成箕掌形,向两翼张开,缓慢推进,对丛林形成合围之势,随即击柝擂鼓,惊赶野兽入围。
小五内心震撼,如此行兵布阵无异两军接战,只是将敌人换作了野兽,看来女真人围猎并非单纯取乐,更具实战演练之意。
“小九阿嫩,坐好了!岳飞阿哥,随我来!”宗弼有心在韩九儿面前表现一回,抓起挂在鞍侧得胜钩上的标枪,挺枪跃马,冲向围场中央的丛林。
怎可带着韩九儿涉险?小五直皱眉,又难以阻止,只好紧跟其后,却把大弓握在手里,万一发现危险,也可及时施救。
宗弼一手环紧韩九儿的蛮腰,一手挥舞标枪开道,枪尖扫过枝杈,野雀惊起,雪棱纷飞,就如下雪一般,逗得小妮子银铃般的笑声回荡林中。
小五自不敢大意,目光左右逡梭,只见前后不时掠过兔獐狸鼠之类的走兽,有的向外跑,有的往里逃,有的更一头撞到马前,他自有些心动,几次张弓欲射,却见前方的宗弼无动于衷,又忍住。
忽然,坐骑收蹄急停,差点将小五耸了出去,他不知何故,着恼地用弓背打了一下马屁股,不曾想这畜牲居然好似生了气,后蹄乱尥,原地打起转来,小五正想再给它几下,蓦地耳畔一声炸吼,从脚下的雪堆中冒出一头巨大的黑影……
'拾壹' 恰懵懂
“小心!是灰瞎子!”狩猎老手的宗弼业已发觉不对,情急提醒,就要打马转回相助,偏偏坐骑嗅到天敌的味儿,怎地也不敢靠前。
小五愣没听懂灰瞎子是什么东西,见那黑影已经站了起来,竟是一只棕色大熊。他激灵一下,记得说话人讲《传奇异志》,描述过山中有熊之霸者,因可以像人一样双脚站立,被称为人熊,又称灰熊,古人谓之罴,有道是“鹿怕豺,豺惧虎,虎憷罴”,可知它的厉害。
因为这场大雪,这头罴提前冬眠,却被喧声惊醒,自是恼怒,瞪着两只三角小眼,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要寻主儿撒气,算小五的坐骑倒霉,正撞在它的面前,罴的两只利掌只一拍,那马首就被拨拉下来,一腔热血儿正浇在罴的头上。
小五猝不及防,全靠武人的反应,在身子随着马的无头尸栽倒的同时,一箭射出,正中罴的鼻梁,他的弓力多大,连盾甲都能射穿,却只是钉在罴的脸上。
“五哥!”对面的韩九儿如何见过这等惨状,发出一声尖叫。
“不可!”宗弼几乎同时叫了一声,却已迟了,原来遇上灰瞎子最为凶险,它不比寻常野兽,受了伤更厉害,更要见死方休,所以猎它务必一击必杀,否则反遭其害。
灰瞎子皮糙肉厚,弓箭根本杀不死,惟有用枪刺其命门——全身最薄软的心窝部位才能立刻毙命,而它也明白自己的弱点,很注意对胸口的保护,也只有宗弼这样的顶尖猎手,敢以身相诱,捕捉那一逝即纵的机会绝杀之。
倒地的小五当然不知个中道理,却见受伤的罴凶性大发,状若疯狂,一掌将鼻子上的箭矢扇断,肥大的身子向他扑上来,令人吃惊的敏捷。他不及思量,就欲一个鹞子翻身拔地而起,哪晓得竟忘了身披重甲,如何拔得起来,心头一惊,顺势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避开,那罴已在他刚刚的位置重重地砸出一个大雪坑,一身冷汗!
“鬼头哥,快救五哥!”韩九儿见小五危险,再次尖叫。
不待韩九儿喊,宗弼早跳下马来,抓着标枪,狂奔过来,他救人心切,也顾不得伺机绝杀,自背后一枪刺在灰瞎子的*上,先把它引开再说。宗弼缘何不刺别的部位,却有其道理,只因灰瞎子平时喜欢蹭松树挠痒,松油沾在后背皮毛上,结了一层又一层,比铠甲还硬,也只有那屁股还算软和。灰瞎子吃痛,果然转身过来,嚎叫一声,合身一滚,像个巨球一般向宗弼滚压过来。
好个畜牲!宗弼连它心窝的影子都没看到,赞骂一声,腾身就躲,哪晓得灰瞎子来的更快,两下身子的边缘一触,宗弼便被弹起来,重重地摔在一棵老树杆上,雪屑直下。
小五得此空儿,抓起铁枪,连滚带爬地赶到宗弼跟前,将他拉起,虽然铁兜鍪遮住了脸上表情,还是看出宗弼疼得挤眉弄眼,也多亏了这身甲胄保护,否则不伤筋动骨才怪。
“怎么办?”小五喘息着问,两个少年再次并肩作战,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比石洞面对辽军时还要危险。
“瞅准机会,刺它左胸的心窝,是它最弱点!”宗弼语露犹疑,判断这头灰瞎子应该吃过猎人的亏,得了教训,却有些棘手。
果不其然,灰瞎子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双掌交替挥舞,遮护着自己的胸口,一步一晃地逼近这两个胆大妄为的少年,要将他俩撕成碎片。
留在马上的韩九儿小脸惨白,转头呼叫其他帮手,却不见一个人影,原来宗弼帐下皆知四太子喜欢独猎,即便听到野兽呼嗥也不敢入林协助。
“看不到!”小五不习惯地抖着铁枪,只觉得重甲仿佛将自己的四肢禁锢住了,全然使不出平日的身手,纵使看见罴的命门也不一定刺中。
“看我的!”宗弼毕竟久经围场、见惯猛兽的,凝枪不动,聚起全身的气力,为必杀的一击做准备。
灰瞎子已逼近两个少年的近前,显然,它对两杆闪着寒光的长枪有些忌惮,倒也不急于攻击,龇着锋利的牙齿,同样蓄势待发。
小五感觉到宗弼的杀气,更感觉到对面疯罴的杀气,他忽然做出了奇怪的举动,一手拽下铁兜鍪,再连拉带扯地褪卸铠甲。
“五哥,你做甚?”那边的韩九儿看得急起来,竟不顾一切地夹鞍驱骑,想冲过来,多亏马儿胆小,却是救了她一命。
宗弼已将全部精神集中到灰瞎子身上,顾不上理会小五的奇怪举动了。而小五想的是,与其裹着重甲陷于被动,不如轻身上阵掌握主动。
灰瞎子当即看出了破绽,对面的一个少年因为忙于卸甲,只能以单手持枪,它如何放过机会,一声低吼,向小五扑上来。
“着!”宗弼同样捕捉到了灰瞎子的破绽,标枪闪电般刺出,正中它左胸心窝,鲜血喷出,他面露得色,按以往经验,这个头兽理应即刻委顿在地。
没想到的事却发生了,被刺中心窝的灰瞎子虽然被阻了一下,却反而更加凶烈,一掌拍断标枪,转身四肢一纵,张开大嘴咬向失去武器的宗弼。
宗弼眼看着灰瞎子白森森的獠牙和挂满倒刺的赤舌近在眼前,魂飞魄散,心道完了,却仍不明白它为何心脏被刺还不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灰瞎子毛茸茸的头脸忽然顿了一下,竟多了一根东西,硬生生地向后倒去,逃过死神之吻的宗弼收回魂魄,定睛一看,居然是小五将铁枪杵进灰瞎子的嘴里,透颅而出。
小五闷声不吭,只是用尽全身力气顶着铁枪,直至将罴的脑袋钉在地上,眼见它的口鼻涌着鲜血,兀自不甘心地抽动着四肢,显然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就被了结了。
当鲜血将四周的雪面全部染红的时候,这头灰瞎子终于一动不动了。一肚子疑问的宗弼咒骂一声,拔出匕首跳到它的肚子上,对准枪头残留的心窝一剜,随即愣住了,竟没看到心脏,他若有所悟,再剜开它的右胸,果不其然,这只灰瞎子就是北族传说中的“反心魔”,心生右胸,万难逢一,竟教他们碰上了!
想到即若最高强的猎手遇见了反心魔,也几无生机,宗弼打个寒战,后怕之极地坐倒在灰瞎子的肥躯上,取下铁兜鍪,抬起头,兀自不信地瞪着小五:“岳飞阿哥,你怎么想到刺它的嘴?”
“我怎么想到的……”小五也一时没走出险死还生的恐惧,喃喃道,“我想,既然找不到它的最弱点,就攻它的最强点……”
“最弱点?最强点?”宗弼与小五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不约而同地触到了一个影响他俩各自一生的沙场真谛:如果按兵法,自应扬长避短,以强击弱,但是反过来,敌人如何不知自家短弱,一定会护短防弱,让对手趁无可趁,既是这样,倒不如攻敌之强,一旦战胜了敌人的最强点,其余各点当不攻自破。
自这刻起,小五就把“以强击强”视为兵者至理,和先前所悟的“以进为退”大局观相辅相成,一步一步引导着他走向命运的颠峰。
“臭岳五!你可把人家吓坏了……坏家伙、贼配军……”韩九儿发出喜悦的尖叫,纵身下马,对着小五又捶又骂的。
“嘿!我就奇怪了,怎么汉人女子喜欢上一个男子,就对他嘴狠手辣……”被冷在一边的宗弼,酸溜溜地说起风凉话来。
“小鬼头、死鞑子!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韩九儿大羞,忍不住让宗弼也尝尝她的嘴狠手辣。
明月当空,繁星点点,一片空旷银亮的雪原之上,燃起了十几堆篝火,篝火上搭起的铁架上挂满了褪了皮的大小走兽,烤得脂油直淌、香气乱窜,四周坐满了打围一天下来的女真将士,欢声笑语地品尝着狩猎成果。
居中的一堆篝火上,豁然架烤着一只巨大的熊罴,它全身的皮都被扒尽,四只熊掌也被剁掉,只有头部的皮毛保留完好,兀自龇牙咧嘴,不堕生前的威风。
“小鬼头,它怎么还盯着我望,是不是还没死透?”正对灰瞎子而坐的韩九儿虽然缩在两个猎熊勇士的中间,还是有些疑神疑鬼。
“是啊!按照我族萨满教的说法,万物有灵,这灰瞎子的灵魂说不定就站在你的身后呢。”宗弼哑然失笑,故意拿话吓她。
“哎呀!”女孩子天生胆小,韩九儿果然吓得叫一声,把个娇小的身子偎紧小五,这番举动发乎自然,虽贵为韩府千金,然身在异域,全无所持,自将小五当作唯一的依靠。
“九姑娘莫怕,宗弼兄是逗你的……”小五满脸尴尬,想到男女之防,推开她不是,不推开又不是。
“岳飞阿哥别装了,有小九这样的伊尔哈,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宗弼促狭地冲小五挤着眼睛。
“呸!你才是伊尔哈呢。”韩九儿已知伊尔哈的含义,小脸红红地坐直身子,她正当童稚消逝、情窦将开的年纪,几番被宗弼如此打趣,又兼对小五早有好感,虽觉他没有心目中大英雄的俊挺英姿,却又为他那过人胆色和一腔豪气所吸引,芳心亦不由萌动。
“宗弼兄,休得胡说!岳飞早已娶妻,不敢奢望其他女娘,更何况九姑娘这样天仙似的人儿,我等俗物岂敢妄想。”小五正色道,想到家中娘子,眼露柔情,这生平头一趟差出可谓刻骨铭心,抛开其中波折跌宕不说,路途都远至冰天雪地的北国了。既然韩九儿已经无碍,就该早点返回,那韩大使不定怎样担心女儿呢,若消息传回相州,徒令浑家伤怀。
“五哥,阿嫂有夫若此,何其幸哉?”韩九儿幽幽轻叹,似羡似嗔,宛若大人,恰是少女初长成的最动人姿态。
“哈哈!大丈夫岂能只拥一个女子,好女子又岂能单守一个丈夫?岳飞阿哥,你若无意小九,我就要她做我的伊尔哈了。”宗弼瞥着火光照映的韩九儿的绝世容颜,一时痴迷,脱口泄露真实的内心。
“小鬼头,说鬼话,你所言与犬豕无异!我以为真正的大丈夫、好女子,自当用情专一,至死不渝!”韩九儿小脸一寒,竟将堂堂金国四太子骂成猪狗不如,却不知错怪了宗弼,原来女真风俗有收继之婚,女子寡居,亡夫的兄弟侄皆可娶之,甚至有子娶继母者,虽有悖汉人伦常,却是马背民族延续繁衍的生存之道。
“人美乃贞,士专乃节!九姑娘说的甚好!”小五点头称是,有感而发。大宋以盛唐之亡与闺门失礼、纲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