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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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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腿。自己风烛残年,一伸腿也就算了,落下大儿子这般年纪,以后靠谁来把与他吃呢?
   。。

第一章 红丧(17)
拿过白大年脑壳中一根山混子筋的老郎中就不愿治了,说我锯了他的腿省得他到处乱蹿,有什么不好?这人若治好了,说不定是一大灾星。老郎中两个黑眼圈,像有夜视眼的毛冠鹿,他还说出了“天地闭,贤人隐,恶兽出”的古训。白秀说是野猪恶兽啊,又不是我儿。老郎中说:人如今与兽比,已是凶残万倍了,所以今日说的兽就是人,人就是兽,你还不懂吧?
  世界已经颠倒了,难怪鲁瞎子总是唱《颠倒歌》的。老郎中给劝了一些时,喝了两口酒,才答应给治治。只见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伸手向空中抓去,口中念有词:
  “九死还阳兮,九死还阳,九死还阳虫来兮,九死还阳虫到!”
  老郎中将那药褡裢在空中甩了两圈,伸进手去,抓出一个东西来。白秀一看,是一条脆骨蛇,药名正叫九死还阳虫。这蛇只要摔掷地下,就会断为九节,在地上蹦达蹦达,蹦达一会儿,遂又自动聚拢,重新整合为一条完蛇。治跌打损伤正骨,是百药之王。
  老郎中将蛇掷于地下后,蛇果然断为九节,不多不少。待蛇正要聚拢时,老郎中将九节蛇拾于掌中,一运气,俩掌嗞嗞冒出青烟,一合掌,一搌搓,双手就一堆黑糊糊的粉末了。然后取出酒葫芦,用酒调和,敷于白大年的断腿处,绑扎起来。老郎中说:
  “如果三天不退肿,神仙也无法了。”
  老郎中走后,白大年在屋里躺了三天,肿就消了,乌黑的腿有了肉色。有一天揭开一看,那蛇药还敷拔出了十几颗铁砂子。断腿就愈了。不到一个月,村人就看到白大年拄着根拐杖能在村里走动了,可是人却直直地傻笑。
  十
  舒耳巴从县城医院扯下粪袋子回来的那一天,走到大界岭。一进大界岭的森林,陡然一股凉气往头上蹿。想到两头大野猪拱翻了他们带走的六只小猪,心就发虚,不由攥了块石头。树深草荒,野风飒飒,人捏了一手冷汗往前走,就看到半山腰里有个人影,心就宽爽了一些。看那人还熟,就打招呼唤那人,那人“嘿嘿”地在砍什么东西,一闻空气里有血腥味。走近去一看,是白大年,正在用刀剁野牲口。
  这大年腿刚好就来山里蹿了,而且还打死了什么野物。舒耳巴一细看,那兽是只幼兽,虎不像虎,豹不像豹,是虎与豹的杂交种,叫“呼”。
  这年头,兽越来越少了,能逃过千百万劫的都是精怪兽。虎没了同类,豹也少了,虎与豹只好胡乱交配,于是,生出了怪种“呼”,这“呼”全身长满一尺多长的白毛,什么都不怕,寿命忒短,也不会生育,不雄不雌。
  “大年,就(做)、就啥呐?”舒耳巴声音都变了。
  “可以换回个媳妇,稀罕物啊!”那白大年自个割着“呼”的脖子,“呼”的血就喷泉一样射出了,那血半红不白,散发出一股苔藓味。白大年身上、脸上、眉上被“呼”血喷得到处都是,像一个披着鲜花的人——他拿着的是一把割漆口的刀。他本来是上山给漆树划口,只等秋天来收漆水的,碰到了“呼”,见弱小,就杀了,去向政府献宝。
  这多危险,白大年还浑然不觉。舒耳巴感到要么是豹,要么是虎会马上来寻“呼”的,白大年完了!舒耳巴拔腿就跑,半路上跑掉了鞋子,滚烫的石头烫出他一脚血泡。
  白大年完全没在意舒耳巴的出现和逃遁,他割死了“呼”,把刀在那一身白毛上荡了几荡,让毛舔干了刀上的血,将刀插进木头的背叉子里,就听得一声大吼,一只老豹出现了!
  那老豹瞪着两颗愤怒而悲伤的眼睛,扑向那死去的“呼”,秃爪子在那身上抓了几抓,好像是想推醒它的孩子“呼”。可“呼”脖子已经断了,流着血,眼珠子像两颗星星白瘮瘮地望着自己的母亲。那老豹明白了一切,向白大年扑来。白大年突然从痴呆的状态中活了过来,不愧是打匠的后代,在山里生活的,身手敏捷,蹿上一棵漆树,坐在枝桠上,大喊:
  

第一章 红丧(18)
“不是我!不是我!是舒耳巴!”
  老豹哪管得这些,去爬树,可豹太老了,爪子秃了,爬上两步就滑下来,爪子在树上磨出了烟。它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爬上去,无奈年老体衰,于是就用爪子摇那树,树叶哗哗往下掉,白大年吓得抱着树干缩成一团。那豹子见摇不下人来,又用头撞,再用牙齿啃树。树是漆树,毒大,老豹啃着啃着嘴就肿起来了,可老豹不停,树皮一块块啃下了,要不了多久,那树定会啃断。白大年知道,如今的山兽十有###都懂人语,便对老豹说:
  “真不是我,豹子呀!哪知道是你的娃子,我就不让那舒耳巴杀了,舒耳巴说是虎儿呢!……你这可怜的豹子,满嘴漆疮,还不快去沟里用凉水洗洗去毒!”
  那豹果然能懂人语,停了啃,把眼皮往上翻了翻就跑下石沟,把嘴埋在了水里。白大年是想把豹引走,可人还来不及溜下树,豹就回来了,恶狠狠地吼着,用血红的眼睛瞪着他,又要张嘴啃树。白大年就说了:
  “难得有自己的儿,如今山上的兽少了,舒耳巴剁了你的儿,我晓得你失子的悲痛,我跟你回村捉舒耳巴去?……”
  那豹摇着头,因痛苦拧着一张惨兮兮的脸,面前是那血淋淋的“呼”。这“呼”是我的!这“呼”我若背到城里,定是个特级宝物——这神农架山里有几个人打死过“呼”?心想我一定要把“呼”背到镇上去。摸摸腰间,带上山的荞麦炒面,就心生一计说:
  “豹啊,反正我今天也是跑不了了,这样,我现在若被你吃了,是个饿死鬼,你让我成个饱死鬼吧,等我把这袋炒面吃完,你再吃我。你若同意,请把头点三下。”
  这豹也骚怪,果然把头点了三下。白大年知道兽比人守信用,还没有学得人这么坏,就大大方方地溜下树来,坐在离豹有一丈远的地方,开始嚼那干嘣嘣的荞麦面。那荞麦面苦,掺了蜂蜜,吃起来就香甜了。可白大年在那儿拼命地嚼咽,怎么吃怎么苦。就想着怎么磨蹭时间,等我慢慢吃了这袋荞麦面,若有路人经过,或者那舒耳巴去村里喊了人来,我就可以脱身了。
  这白大年苦巴巴地吞咽着,被爹打坏的脑子一阵阵发疼,却找不到好的办法。见了沟里的水,就对豹说:
  “豹啊,这炒面吃了口干,硬像是往喉咙里塞石头。你让我下沟去喝几口水,行么?你若同意,请把头点三下。”
  老豹就把头点了三下。
  白大年两股颤颤地下沟去喝水,估算着与豹的距离,想跑。一看水里,让他大吃一惊:水里的影子哪是他白大年,是一只麻羊子(斑羚)!天,怪不得这豹今天非要吃我的。在神农架,人们都知道并且笃信人一天有两个时辰是牲口。那被野兽吃掉了的,刚好那时候是牲口,躲过两个时辰,人又变回来了,兽就怕了。兽是怕人的,不吃人,吃下的人,其实是牲口。白大年看着水中自己的尖嘴、长胡子、大弯角,心里骇然。那时林子里白雾漫漫,郁闷的植物气息让人难受,豹时隐时现。他就想,我在这里熬两个时辰吧,熬过了,就躲过了。我活了五六十岁,才知这一传说是真的哩,人还有另一个面目哩,人就是一只牲口。人有两个模样:一个是人,一个是畜生。
  白大年在这荒凉的山岭上,望着自己水中的另一个影子,嚼咽着苦荞面,欲哭无泪,几快发疯地想对策拖时间。他对豹说:
  “豹啊,我给你讲个古,讲你虎丈夫的事……”
  那豹摇摇耳朵。
  “……鬼脱岭一肖家丫头,上山去挖药,一老虎拦住了她的路,抬起爪子向她求情。丫头一看,虎爪下扎了根刺,就帮它拔了。这事就过了。他们村里的支书,是个五毒俱全的家伙,凡村里的媳妇婆娘都被他睡遍了,这下要打肖家丫头的主意。刚好他又死了老婆,就要强行娶这丫头。丫头哭得像个泪人,就在入洞房的时候,突然从外头窜进来一只老虎,把那丫头衔了就走。虎背人就像背褡裢一样,往背上一甩,人就横在虎背上了。那支书吓得当时就不能言语。可肖家找他要女儿。这事闹到县里,县里认为这事不可能,哪有虎背人走的,认为肖家是无理取闹,加上支书又串通了县公安局,就把肖家的人关进了号子。哪知在给肖家人上铐时,一只老虎闯了进去,叼起铐子就跑,一直跑到鬼脱岭支书家。支书见了,一声惨叫,七窍喷血,当即就呜呼了。这天正好支书家牛下崽,下出一条犊子,浑身黑色,肚皮上却有三个白字,正是支书的名字……”
  

第一章 红丧(19)
那老豹这时吼了一声。
  白大年说:
  “不是诓你的,全是真事!还有下文哩——说是过了年,那肖家丫头突然回家了,怀里抱着个金发娃娃,跟洋人似的,额头上还有个‘王’字……”
  老豹一连吼了几声。
  “全是真事,全是真事!豹与虎能相配,人与虎就不能相交么?人与虎相交生出的是人,也有个名儿,叫‘号’。这‘号’聪明万分,可也是个短命鬼,跟你那娃儿‘呼’一样。豹啊,你留下‘呼’干啥哩?又不长逼又不长屌,一个石人。你送把我,我还能换个媳妇——政府有这个政策哩。豹啊,可怜可怜我吧!……”白大年就咚朝老豹跪下了,“咱们山里人,穷啊,娶不起媳妇,娶了也跑了,就想着拿什么东西找政府换媳妇。山里有啥稀奇的东西呢?都打干净了,好不容易见了个‘呼’,我不动心么?我也是个人啊,长了屌,一辈子空闲着,老虎没了母老虎,还能找你这个豹捅捅生个怪种传个后,我找谁捅生个娃子传后哩?找猪啊羊啊牛啊去捅?咱还是个人呐,又不是畜生,咱山里的日子苦哇……”
  这么说着心里真悲苦起来,眼泪哗哗地就像大雨落下来了。正呜呜地哭着,见一轮月亮蹚出了山林,像个探头探脑的乖巧女子。再看月影下自己的影子:头上的弯角慢慢变小了,弯角变成了头发。呀,两个时辰终于过啦,白大年又变成了他自己。这时只见他扔了炒面袋,抽出割漆刀,大吼一声:“打死你,豹!”那老豹一愣,撇下了“呼”,就往林子里逃。白大年赶快过去背上“呼”,就往山下跑去……
  十一
  有人说头脑混乱的白大年是跑错了方向,往山里头跑去了。山越跑越深,白大年就此失踪了。或是成了野人,山混子,或是被什么野牲口吃了。
  可是在镇上却传出来另一个版本:
  这一天,水布镇在燠热的阳光里煎熬着,深黑色的屋顶上,一片红闪闪的火光。镇政府摇摇欲坠的石楼里,少有人在上班。镇长崔无际刚从乡下回来,就听说那个四岁的畸形发育的儿子老拔子,打跑了家里的保姆,正为这事烦恼,就听办公室主任闯进来告诉他:白云坳献宝的那毬人又来了。
  据说,白大年将那血水未干的“呼”丢到台阶上时,“呼”还直起了脑袋,并且睁开了眼睛,可喉管里咕噜咕噜往外冒血泡。斜剌里冲出来镇长的儿子——树一般高大的身材,挥舞着玩耍的木刀,就将那“呼”狠狠地砍了一刀,“呼”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随即发出一股恶臭,成群的绿头苍蝇挥舞着翅膀就落在了“呼”身上。
  “把他捆起来!”
  在崔镇长的指令下,派出所文寇所长和三两大汉,便将白大年扭住,用麻绳将他捆了起来。那白大年在绳索里大喊:
  “这次不是假宝了,这次可是百年未见的‘呼’呀!政府不能不识宝!……”
  崔镇长的汗衫被白大年给抓破了,一只长毛的乳头露在外面,就像是与人打过恶架的。
  “……我想说什么呢?”他在这天的党委扩大会议上,神情沮丧地说,“……这事情看起来荒唐,却是我们的过错。不就是一只小豹吗——我建议,文所长将这只小豹尽快送到县科委去制成标本。豹出现了,大家都见着了,豹又回来了,这当然是喜讯,应该尽快上报宣传部,赶快写成新闻发出去……可是,豹却被人打了,且是个疯子,神经病……但说到底,这是我们的过错……”
  台下的人都看着他,看着这个满脸青色、衣衫褴褛的领导人。
  “……我们没有给他们创造娶老婆的条件,这就让他们想女人想疯了。是怎么传出向镇里献宝可以奖老婆的这种谣言?也许是有人逗弄他。可事情一点不假。咱们乡镇五个行政村十九个村民小组,老少单身汉就达一百多人,占男性村民的百分之三十!……我为我自己感到羞耻!我在这里当镇长,连村民起码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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