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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浩宇是怀着一颗孤独的雄心,倾其所有的积蓄,甚至把眷属的金银首饰全部当光卖净之后,才着手创办平心煤矿公司的。对在十字坡上和自己不欢而散的窑主们,他早已不存幻想;而对自己的朋友,他也恪守朋友之道,不作任何非分之想。在“雍阳四友”中,一条心照不宣的规矩人人恪守,那就是无论何时何地,朋友之间绝对杜绝金钱往来,而不管是合股做生意或是相互拆借资金,顶多相互馈赠一些在他们看来较为稀罕但绝不贵重的礼品或年货罢了。范嘉言和宗雪岩听说他要单枪匹马创办一家煤矿公司,不约而同地捎口信说,如果需要的话,他们都愿意以担保人的身份在他们所在城市的钱庄票号为他贷出银子来。但他未加思索就让人捎话说,他宁肯自己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日子,也绝不会让自己创办的煤矿公司捉襟见肘,羞于见人。就连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朱洛甫,他也不指望一分一文的帮助。他只打算聘请精通珠算的朱洛甫担任公司的司账先生,帮他料理财务之类的大事。可是,直到平心煤矿公司宣告成立的前三天,他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朱洛甫。朱洛甫为此大吃一惊,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好吧。”朱洛甫终于答应道,“不过,我可只管记账算账,不出纰露就成。至于收收支支、沾染铜臭的差事,贤弟可要另选贤能。”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八章(2)
雍阳地方第一家煤矿公司成立的日子,是一个经过精心挑选的良辰吉日。不过,挑选这个日子的不是公司的主人吴浩宇,而是八个测字占卜的算卦先生。
他有一双相信地表形态和煤层所在有着某种依存关系的神眼,也有一双笃信阴阳八卦及黄道吉日的俗眼。挑选日子前,朱洛甫一再对他说,只要别挑选上帝需要休息同时也要求人类和上帝一起休息的日子,除此之外随便挑选哪一天作为公司正式成立的日子都没有妨碍,因为它们都是上帝需要劳动同时也提倡人类从事劳动的日子,因而也都是符合上帝原则的良辰吉日,毋需花费一笔钱请上八个神志不清、胡说八道的算卦先生来挑选一个所谓的良辰吉日。他起初并不理会朱洛甫,任由朱洛甫跟在他的身后喋喋不休。后来,朱洛甫叫他掏起了耳朵,他才停住脚步,歪着脑袋看着朱洛甫,脸上逐渐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这样吧,洛甫兄,你过上帝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我可受不了上帝的日子!”
“好吧,贤弟,”朱洛甫失望地说,“你就过你的日子吧。”
平心煤矿公司成立这一天,朱洛甫果然没在典礼仪式上抛头露面,因为这一天恰巧是西历的圣星期日。吴浩宇并不在乎,反倒窃喜不已,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在无人管束的情况下把典礼仪式办得既隆重热闹又热情大方。因为除了反对他花上一笔钱请算卦先生挑选良辰吉日之外,朱洛甫还坚决反对他花上一笔数目更大的钱像当年操办母亲的丧事那样来操办今天的典礼仪式。他并不认为把雍阳地方第一家煤矿公司的成立典礼仪式办得盛大一些、热闹一些是铺张浪费,也不觉得大宴客人、馈赠礼品是向深不可测的福记公司炫耀财力,他不过是想借此让那些对他的建议置若罔闻的窑主们看看,一颗孤独的雄心固然孤独,但这颗孤独的雄心将要成就的事业却可以让芸芸众生众星捧月,有目共睹。不过,朱洛甫的劝告最终还是让他不安起来,似乎自己一味刚愎自用会让一个忠心耿耿的朋友伤心落泪。于是,他取消了向客人馈赠礼品的计划,只把包租东马市街所有的酒楼用以宴请贵宾这件事情确定了下来。
八个响器班和八十八挂鞭炮在吴家胡同响成一片的时候,前来道贺的客人从吴家胡同鱼贯而出,在公司雇员的引导下走向各个酒楼。在他的陪同下,韩紫翁、吕知县和宗雪竹,走进了东马市街最豪华的酒楼——长庆楼。宴会开始前,韩紫翁和吕知县再一次对全省首家私营煤矿公司的横空出世表示赞赏和祝贺的同时,还不约而同地提起了朝廷的《奖励公司章程》,言外之意昭然若揭。因为按照这个章程,筹资五十万元创建平心煤矿公司的吴浩宇实际上已经具备了获得政府奖励的资格。他们之所以不肯直言,是因为这个章程所规定的奖励并不是吴浩宇马上就可以利用起来的奖金,却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毫无用处的官衔。当年,他和范嘉言、宗雪岩与八股文分道扬镳的时候,宁做千日鬼不为一日官的誓言曾叫宁城的莘莘学子舆论哗然,怒目相向。他们只想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吴浩宇听宗雪竹介绍过这个章程,所以听他们此时提起这个章程,立刻心领神会。
“平心而论,吴某自启蒙起就有了非分之想,一心想晋身仕途而有所作为,如今看来那确是非份之想。想有为而不能为,无为也;不为而为,有为也。今非昔比,顺势而为,亦可有为,有为则为,何苦自食其言,再去做那想有为而不能为实属无为的什么官呢?吴某一向口无遮拦,若有不恭的狂言妄语,还望二位朝廷命官海涵。”
当韩紫翁和吕知县面面相觑而宗雪竹微笑不语的时候,朱洛甫和范嘉言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吴浩宇又惊又喜。朱洛甫坐下来之前,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只冲着吴浩宇哈哈一笑。
“我可不是来陪客当差的,我是来吃饭的,今天谁也别想给我派遣差事。”
朱洛甫是在见过一个空手而归的族人后,才怀着苦口良言终为一个刚愎自用的朋友有所听从的愉快心情,从村子里来到长庆楼的。自筹五十五万元巨资创建一家煤矿公司,无论前者或后者,无疑都是雍阳有史以来前无古人的壮举。然而,人们还没从惊讶之情中缓过劲儿来,紧接着就又被惊喜之情激动得像是天上果然又有了掉落馅饼的吉兆,奔走相告之际无不认为大家根本不必望眼欲穿地一味地甚至是傻乎乎地盼望着吴浩宇的家里再死一个什么人,其实还应该盼望他的家里发生惊天动地、前无古人的喜事。在他们看来,吴浩宇在他父母的葬礼上尚能慷慨解囊,送给每一个前来吊孝的人一块足以做一身衣服的孝布,而一旦到了公司正式成立那一天,面对盛大而喜庆的典礼仪式和蜂拥而至的客人,吴浩宇当然不会再送孝布以便让每一个前来道贺的客人都为他早已去世的父母当一回孝子,然而却肯定会送给每位客人一块昭告美好前程的红布,没准儿还会更加大方,给每位客人送一匹红色的绸缎。结果他们大失所望,竟相拱手恭贺的表现不但一无所获,想象着美味佳肴如何如何丰盛并因此开始垂涎欲滴的时候,还发现自己居然连赴宴的资格都没有。朱洛甫见到的族人是一个游手好闲的邋遢汉子。邋遢汉子不只大失所望,还很有一些微辞:
“这还不如叫他家里再死一个人!看来只有他家里死了人,他才会痛痛快快地花一回钱。”
第八章(3)
朱洛甫和范嘉言是在长庆楼门前意外相逢的。范嘉言一如既往地推着一辆插着风帆的独轮车,不像一个荣归故里的巨商,反倒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贩。他是专程回来为吴浩宇的煤矿公司送礼道贺的。他来自上海,捆绑在独轮车上的一副柴木屏风是他特意在上海定做的礼物;他路过汉口,捆绑在柴木屏风下边的一对青花地瓶是宗雪岩托他带给吴浩宇的贺礼。他沿着一条尚未完全竣工的却注定要和京汉铁路交叉起来的铁路回到雍阳后,假如没有在先期落成的雍阳火车站停留了一段时间,他一定会看到八个响器班和八十八挂鞭炮响成一片的情景。他是从街道两旁大惊小怪的议论声中听到了旁观者对这一情景的描述和惊叹的。他深知吴浩宇喜欢排场的秉性,所以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可一见到吴浩宇,他却按捺不住胸中的怒气,继朱洛甫那番在他听来莫明其妙的话之后,怒气冲冲的一番话却直截了当,劈头盖脑。
“敢情你的钱是从地下刨出来的,得来容易,就该胡乱花掉?敢情我的钱是跑路跑出来的,得来不易,我就活该当守财奴?从地下刨出来的,跑路跑出来的,都来之不易,当花则花,不当花时就应该存储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腰缠万贯,不浪一文嘛!”
吴浩宇虽然神情尴尬,却始终一言不发,并不在于范嘉言千里迢迢赶来送礼道贺的举动感动了他,完全在于范嘉言直人快语的德行以及“雍阳四友”以诚相见的传统。韩紫翁不认识范嘉言,悄悄问过宗雪竹,马上对着宗雪竹的耳朵断言,范嘉言和吴浩宇殊途同归,将来必成大器。宴会开始后,不胜酒力的韩紫翁和吕知县很快便被众星捧月似的敬酒吓得连连摆手,宗雪竹却来者不拒,不间断之下居然连喝了三十多杯,甚至连长庆楼的主人见缝插针敬到面前的酒,他也一饮而尽。离开时,他的步态毫无醉意,留在吴浩宇、范嘉言和朱洛甫面前的一句话却醉意朦胧,叫他们一下子就想起了“雍阳四友”小时候经常玩耍的一种游戏。
“若是雪岩也在的话,你们是不是又会跑到谁家的场院比试本领,看谁尿得高,看谁尿得远,然后就和上四团尿泥,看谁捏出来的东西更像一只元宝?”
宗雪竹说这话时,他们就已经忍俊不禁了。没等宗雪竹离开,他们便开怀大笑起来,仿佛他们小时候的游戏犹在眼前,活灵活现。
“雪竹大哥或许还不知道,”朱洛甫说,“这可都是雪岩的馊主意。雪岩还叫你们俩先钻进钱眼儿里探路,然后他自己才一头钻了进去呢!”
吴浩宇突然向范嘉言询问宗雪岩为什么没有和他一同返回雍阳,以便“雍阳四友”重聚一堂。范嘉言先示意吴浩宇不要作声,然后轻手轻脚地从雅间里走出来,从木栏杆上边探出头来朝楼下看了一看,确信宗雪竹已经离去,这才返回雅间,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神情。
“他不敢回来见母亲,怕露馅。”
“露馅?”吴浩宇和朱洛甫不约而同地说,“露什么馅?”
当朱洛甫确信宗雪岩和自己殊途同归,早在六年前就已经皈依上帝成了基督教教徒时,就拿眼睛斜视着吴浩宇,嘴角一撇,笑起来的样子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这样吧,你和嘉言过你的日子,我和雪岩过我的日子。我可受不了你的日子!”
酒宴散去,人去楼空,他们这才分手。这时,宗雪竹正在自己的书房里读着邮差刚刚送来的一封信。那是王月波从日本寄来的信,信中说他原打算一读完本科就回国,现在却改变了主意,打算获得博士学位之后再回国,因为他发现西方法律精细考究,一旦和中国传统法律嫁接起来,必会化腐朽为神奇,让一根枯木开花结果,让一个正在穷途末路上拼死挣扎的伟大民族绝处逢生,东山再起。信中还说,在早稻田大学,他出类拔萃的学习成绩不但倍受学监的赞扬,还引起了教授们的普遍关注,其中一个名叫有贺长雄的教授曾不止一次说过,假如他愿意的话,有贺教授将会帮助他完成法学博士的全部学业。
宗雪竹对博士学位闻所未闻,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那应该是日本人的功名,顶多算个举人,所以有点漫不经心。却是王月波的豪言壮语感动了他,心想西方法律即便不是万灵之药,那也一定是很有用的东西,否则王月波是绝对不会把宝贵的时间花费在日本功名上的。至于有贺长雄,他想倭人显然也有爱惜人才、重视教育的好传统,否则一个日本教授不会这么主动、这么热心地帮助一个中国学生。
这时,铁路还没有正式营运,但铁路将被朝廷赎为国有的消息却已经沸沸扬扬了。他虽有耳闻,却一直不敢相信这个消息的可靠性,因为连韩紫翁都说这是空穴来风。然而时隔不久,情况发生了变化,韩紫翁突然离开雍阳去了北京,去那里接受一项新的使命,而这项新的使命据说和朝廷是否最终决定收赎铁路的事情有关。
这一天,凭着一种预感,他来到了交涉洋务局。韩紫翁果然刚从北京回来。韩紫翁不但向他证实了铁路将被朝廷以贷款的方式赎为国有的消息,而且还向他介绍说,一个中国铁路专家将和他一起收赎福记公司的铁路。
“盛宣怀先生已从北京发了电报给他。他此刻已经离开了上海,要不了多少日子就会抵达雍阳。”
在铁路被赎为国有的许多年里,铁路上之所以一直由麦克伦发号施令,那是因为福记公司独享着收赎合同中所规定的包括行车调度在内的所有至关重要的权利,麦克伦坐镇铁路犹如虎踞龙盘。在福记公司的欧洲职员中,他第一个把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