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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眼睛测量这块窑场废地的时候,也很专心致志。一个身材高大的黄包车夫拉着一辆崭新的黄包车出现在他面前时,由于毫无防备,他吓了一跳,慌乱之中忙于躲避却又躲避不及的样子叫黄包车夫直朝他点头道歉,但乘客却被他滑稽的动作逗乐了。乘客是翠云楼的*。宗四从宗怀信领回来的三个伊川姑娘中看见唯她独有的一双天足时,她衣不蔽体形同乞丐,如今却香气袭人犹如贵人。尽管知道她不是嘲笑自己,只是忍俊不禁而已,宗四却还是瞪了她一眼。宗四一眼瞪去,她顿时满面通红,一把头低下去,就再没抬起来。宗四发现,她那光*人犹如凝脂的脸蛋儿并没有涂脂抹粉,原来是不折不扣的天生丽质。
宗四继续前行。从小油坊门前那里便开始变得宽阔和冷清一些的街道,一溜歪斜地延伸到范家戏园门前,与一条东西大道相接,往西直达东马市街和西马市街,往东则与福记大道相通;而沿着福记大道径直南行,尽头便是终日笼罩在煤尘和烟雾之中的火车站了。福记大道不是一条街市,只是福记公司修筑的一条简易公路,公路的两侧只有两处建筑,福记公司办公大院坐落于公路的西侧,不久前才创办的明裕小学堂则坐落于公路的东侧。
他站在范家戏园门前朝火车站望去,往日一览无余的景象正在消失,星罗棋布的棚户已经遮去了火车站的大部分建筑。收回目光,他一边原路返回,一边继续东瞅西看。范家戏园的旁边有一座高脊长檐的三进院,三进院的对面有一座砌着廊台和廊柱的基督教堂。一条条小巷从房屋之间的空隙中横七竖八地幅射开来,零乱、拥挤却十分庞大的街区犹如一座迷宫。宗四随便走进一条巷子,一户一户地看过去,虽有新泥新瓦新房,却很难看出哪一户是殷实富足、衣食丰饶的人家。接着,宗四又分别看了看把东马市街和斜街连接起来的几条胡同。
继吴家胡同之后,这一时期又有两条胡同被政府正式命名,一条叫“天津胡同”,一条叫 “朱家胡同”。天津胡同是把十二座四合院分作两排、彼此连缀而成的一条胡同,由于它是铁路上建造并居住着一批天津籍员工的生活区,故被人们称作天津胡同。朱家胡同则是大户人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结果,只因其中的朱洛甫最有名气,所以才有了这样一个名字。转到朱家胡同,不期然而然,他和朱洛甫几乎同时看见了对方。朱洛甫刚刚送走一个客人,正准备拾级而上,回家诵读圣经。
“四弟今天可真奇怪,”朱洛甫说,“不去热闹的地方转悠,到这陋街僻巷找清静来啦!”
“他是谁?”他没理会朱洛甫的怪讶,冲着那个客人又矮又瘦的背影说,“看上去眼熟,可一下子想不起来。”
“孙翻译的父亲孙锦荣老先生嘛。”
“难怪眼熟。敢情结在一条藤上的两根黄瓜,一根要是老是长不熟,另一根也别想瓜熟蒂落。”
“四弟爱说笑话的秉性怕是改不了喽。”
“他找洛甫兄干什么?”
朱洛甫没有回答宗四。病愈后,他没有回到平心煤矿公司,也没有参与中兴煤矿公司的事务。他把田地一古脑儿交给佃户,然后在镇上盖了一座四合院,全家都搬到了镇上。除了去天主教堂望弥撒,他足不出户。这在很多人看来,那场牢狱之灾尽管使他和吴浩宇的性情都发生了变化,但他们彼此变化的方向却背道而驰,吴浩宇变得更加桀骜不驯,他则变得更加胆小怕事。其实不然。刚才,当天主教徒孙锦荣就筹建一家慈善机构这件事情登门拜访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说,筹建一家慈善机构确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他雄心勃勃,打算和天主教徒们齐心协力,创办一家慈善机构。但他同时又谨小慎微,大功告成之前不肯轻易告诉与这件事情无关的人。所以他才没有回答宗四。不过,当他问起宗四何以在斜街上转悠的原因时,宗四却毫不隐瞒。
“殊途同归!”他高兴地说,“大哥和四弟正在做的事情和我想做的事情殊途同归。”。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三章(2)
宗四不解其意,离开朱家胡同后也没想清楚他想做的究竟是什么事情,何以跟一家粮行殊途同归。最后,他的脚步又一次停留在了窑场废地的面前。但他的目光却转移到了窑场废地斜对面的小油坊。
小油坊的主人——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坐在一把崭新的太师椅上,扶着一根油亮油亮的枣木棍子,一边打盹一边流着涎水,模样十分懒散;一头灰黑色的毛驴立在槽前,一边咀嚼着草料一边摇摆尾巴,尾巴把撒落在红沙石油磨盘上的芝麻粒儿扫来扫去,那样子也十分悠闲。小油坊后边的院子里,一个年轻女子却格外忙碌,一会儿晒芝麻,一会儿剥花生,另外还要压低嗓门,狠狠呵斥频频跳到空中啄食芝麻的公鸡母鸡们。宗四虽对面色黝黑且长着满脸麻子的油坊主人先有了一个懒散的印象,但出于打听事情的需要,一张嘴便无视事实,言不由衷。
“忙呢,”宗四把脑袋探进小油坊的房檐里说,“掌柜的?”
麻脸汉子仿佛已经进入了昏睡状态,毫无反应。一群栖身于黄土沟的煤矿工人直奔泰和记说书场时,从宗四的身后蜂拥而过,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豪放不羁的说笑声滚雷般从街上滚了过去。麻脸汉子被惊醒后,对煤矿工人视而不见,却被眼前的宗四吓了一跳,慌忙弯下腰来示以礼貌。
“买油,先生?”
接着,麻脸汉子把枣木棍子留在原处,用一种古怪的姿势走到宗四面前。宗四一愣之下,怜悯之心立刻油然而生,因为麻脸汉子不单单是个麻子,还是个瘸得很厉害的瘸子。
“掌柜的,打扰了。”宗四和颜悦色地说;“ 我是东雍阳村的,想跟掌柜的打听点事情。”
“东雍阳村!”麻脸汉子突然激动起来。“那先生一定认识翰林大老爷!光绪二十六年那年闹灾荒,要不是翰林大老爷赈济灾民,我娘,还有我,非饿死在山外边不可。翰林大老爷可真是一颗救星啊!”
“掌柜的是山里人?”
“可不是嘛。先生刚才说……打听点什么事情?”
“谁家的地方?”宗四指了指对面的窑场废地。“怎么闲着呢?”
“范家戏园范先生的。”麻脸汉子热情地介绍说,“早先这条街道上的很多地方都没主儿,谁先占着圈着就是谁的。范先生是西雍阳村人,先占的就是那个地方。听说范先生嫌它不够宽敞,派不上用场,所以就一直闲在那里。范家戏园和范家大院占用的地方,听说都是范先生花钱买来的,至少也有五亩地吧。”
“范家什么人做主?范先生吗?”
“瞧先生说的,除了他谁敢做主?别看他那四个老婆一个比一个精明,可个个都怕他呢!”
一回到家里,宗四就把自己选址的过程和结论告诉了宗雪竹。尽管宗雪竹又一次拍案而起,而且又喊了一声“好一个宗老四”,但宗四却连夺门而逃的念头都没有。宗雪竹大喜过望之余,深感宗四处事厚积薄发,以至周全与精细;虽生性狡黠诙谐,但一遇关节即郑重其事,奔忙劳碌之际不乏条理和睿智。因为粮食生意确与其他主意不同,毋需挺立于闹市而大张旗鼓,只要物美价廉,纵是深藏于陋街僻巷,也绝无妨碍。而且正如宗四所说,斜街的居民大都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如果把粮行办在他们中间,薄利多销,不但很有市场,而且获利不菲。同时,斜街出路通畅,与火车站相距不远,便于运输和仓储,在这里创办一家大型粮行,地利之便显而易见。
然而他这时想到的只是为粮行选址的原则,除了这个原则,宗四还想到了开办粮行的费用。去斜街选址之前,宗四就已经盘算清楚了,租房不如买房,买房不如盖房。自看到那块窑场废地,他更是胸有成竹。他想,它的主人纵是漫天要价,也绝对要不到东马市街建造之前最低地价的一半。况且,如何以更便宜的价钱把窑场废地买到手里,他也正在动着心眼儿。
于是,他又到斜街打听了一次,确认了窑场废地的主人倒在其次,主要是了解清楚了范家戏园的来历。范家戏园的范先生其实就是范嘉言的族人范鄂生。范鄂生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已经是范家在汉口定居下来之后的第二代传人了。从曾祖父到父亲,范家三代人一脉相承,把瓷器生意越做越红火,家业也越滚越大。父亲去世后,范鄂生处理日常商务倒还得心应手,应裕自如,但在做一笔大生意时却一时失察,功败垂成,巨额钱财转眼之间无影无踪,从此家道中落,一蹶不振。范鄂生从汉口举家迁回雍阳老家时,已经开始营运的铁路使雍阳如虎添翼,到处都涌动着奔忙不停的人流。他凭着商人的敏感立刻意识到,雍阳处处商机,遍地财路,然而出于一个失败者不堪回首的惨痛教训,面对东山再起的机会,他却无动于衷。福记公司建造别墅区时,他顺势而为,把父亲生前置下的一直由佃户耕种的田地悉数卖给了福记公司,换来了一大堆白花花的墨西哥银元。看见一条歪七扭八的道路渐成街区,他先到那里占地买地,在那里定居下来之后,又盖了一座戏园。范家戏园虽不曾日进斗金,却无惊无险,细水长流,他因此常说自己因祸得福。雍阳镇首次迎来一个敲锣打鼓的戏班时,泰和记说书场还在建造当中,因此范家戏园是公认的雍阳娱乐业的开山鼻祖。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三章(3)
范家大院和范家戏园仅有一墙之隔。宗四推开范家大院嵌着铁帽的黑色大门,自作主张地拜访范鄂生时,范鄂生的一妻三妾正在戏园里清扫垃圾,范鄂生则坐在家里喝着茶。听了宗四的自我介绍,范鄂生相信他是宗雪竹的族人,却不肯相信他是宗雪竹的弟弟。宗四并不在乎这个,一把范鄂生递过来的茶碗接到手里就说,雪竹先生久居村里颇感腻味,想在镇上建造一座寓所用以调剂,问范鄂生卖不卖那块窑场废地。一愣之下,范鄂生半天没有说话。
“那窑场废地……”范鄂生沉吟道,“那窑场废地原本就是无主之地,范某得来没花一分一文,雪竹先生要用就只管用,何来一个买字。只是……只是雪竹先生要在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不错嘛。”宗四赶紧说,“雪竹先生待人接物不问贵贱,讨厌的就是把好端端的人分成三流九等。”
“那是那是。”范鄂生点着头说,“雪竹先生善名高才,范某未回故里就已经如雷贯耳。他若是寓居此街,此街定然蓬荜生辉,必成百姓福地。”
“范先生不妨说个价钱。”
“范某刚才说了,那是无主之地,本没有花费一分一文,雪竹先生只管在那里建造寓所就是,权当范某奉送。”
宗四把办粮行说成建寓所,是打算以此避开商人惟利是图的目光及其对商业行为的敏感,以便于用低廉的价格把窑场废地买到手。不料,范鄂生并不是佯装大方,确实要把窑场废地拱手相送。他喜出望外,乐嗬嗬地回到了家里。宗雪竹对他擅自拜访范鄂生的行径未加指责,却对素不相识的范鄂生慷慨赠地的承诺不以为然,一句话也没说就去了书房。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他交给宗四一封便信,信中除了素昧平生获此厚赠实不敢当之类的客气话,还以商量的口气约请范鄂生即日中午到长庆楼一聚。信送到范鄂生手里,范鄂生喜出望外。回家前,宗四往长庆楼拐了一趟,给李庆升打了声招呼,预定了一桌酒菜。
铁路的东头有一方土地叫长垣,与苏杭出美女、绍兴出师爷的人文风物十分相仿,长垣盛产名厨。李庆升就是一个名厨。他来自长垣,名字中又有一个“庆”字,所以把自己的酒楼取名为长庆楼。宗雪竹在长庆楼设宴请客,对他来说,一直都是非同小可的事情而不敢马虎半分。因为宗雪竹的每一次宴请似乎都意味着一个重大事件的破壳而出。尽管宗雪竹在长庆楼宴请客人的事情屈指可数,但他一想起来就记忆犹新的是:六个来自省城的名绅被宗雪竹宴请过后的第二天,火车站广场就聚拢起了抵制福记公司拓展矿界、就地卖煤的人群;一大群乡绅被宗雪竹频频举起的酒杯感动之后,一场营救矿业巨子吴浩宇的保释活动便在镇内镇外风起云涌起来……在他看来,宗雪竹虽然很少在镇上走动,但他所到之处,谁也不敢慢待。于是,像过去一样,他一声吆喝,几个徒弟就又提早忙活起来。听说族长要来长庆楼宴请客人,宗怀德显得特别高兴,干起活来格外勤快。快到中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