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督剿匪不成反倒差点被土匪擒作俘虏的消息被旅客们津津乐道,很快就成了大家用以消除旅途劳累的一桩笑话。
抵达北京,他没想到弟弟捷足先登,不但和王月波一起等候在前门火车站,还在六国饭店安排了他的食宿。六国饭店的豪华与舒适叫他无所适从。可是,才住了一个晚上,一听说六国饭店吓人的价格,他像被开水烫了一下,疼得差点跳起来。他马上命令宗雪岩退掉房间,决定兄弟二人一起住到王月波的住处虎坊桥。宗雪岩不敢违拗哥哥的决定,很不情愿地和哥哥一起离开了六国饭店。
兄弟二人分坐两辆黄包车到达虎坊桥时,王月波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王月波此前在如何安排宗雪竹住宿这件事情上和宗雪岩发生过分歧,所以还没把宗雪竹引向自己租居的四合院,就先朝宗雪岩露出了笑脸。
“我说先生的脾气一如从前吧,食不厌精,有居则安,可雪岩舅不信,说先生不光食不厌精,还要居之有求,就图个舒适安逸。”
王月波住在虎坊桥一座毫不起眼的四合院里。很长一段时间里,王月波一直只身一人住在这里。妻子和儿女来到北京后,特别是母亲来到北京后,这里才有了一家人安居乐业的生活气息。可是,没过多少日子,秀云姑姑就以自己不习惯北京的生活为由,死活不肯再住下去了,硬逼着儿子给王泰兴写了一封信,请王泰兴见信后立刻派人把她接走。宗雪竹见到她时,她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她尽管已经知道宗雪竹今天抵京的消息,但一看见宗雪竹,依然十分激动,眼睛里立刻涌出了泪花,活像一个受尽了委屈、吃尽了苦头的孩子。
“族长兄弟救我来啦!族长兄弟救我来啦!”
听她这么一喊,宗雪竹吓了一跳,以为堂姐真的受了委屈。他回头向王月波问清原因,忍不住大笑起来。
“老姐姐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雍阳老家虽不再是穷乡僻壤,有铁路有矿厂还有大学堂,可那也比不上京师呀!况且,月波两口子这么孝顺老姐姐,老姐姐也该学会享福才是。”
“老姐姐生就的穷命,生来就觉得老家好,离开了老家,就是在皇宫里过日子,也觉得憋屈,憋屈得老想哭。再说了,老姐姐还不老,还用不着儿子儿媳来侍候。”
午饭前,王月波又苦笑着告诉宗雪竹,作为国会议员,他每年五千元的高薪厚禄足让母亲安享晚年,可是母亲过惯了苦日子,不但自己不知道享福,反倒一天到晚冲着家人吵吵嚷嚷,说一家人动不动就吃鱼吃肉吃洋面是寅吃卯粮,早晚会遭到报应,不落个倾家荡产的下场才怪。
第二天,王泰兴派来的两个族人按图索骥,终于找到了虎坊桥。给母亲送行时,王月波把一封信交给了族人。他一再嘱咐他们,信中陈述的两件事情事关重大,希望族长见信后务必马上召开议会,一定要把两件事情写入族规。宗雪竹没有看到这一幕,所以从北京回到雍阳后才知道王月波又给王氏族规增加了两条规定:一是废除女性族人缠足的陋习,二是女性族人享有接受教育的权利。
王月波看中的印书馆在琉璃厂的海王村。秀云姑姑被接走的第二天,他和宗雪竹、宗雪岩就一起来到了琉璃厂的海王村。见宗雪竹对印书馆出示的样品流露出十分满意的态度,他就建议道,宗雪竹拟出版的著作选题单一,不妨开宗明义,取一个直截了当的名字,以昭示宗雪竹精深确凿的见解。宗雪竹并不赞同这个建议,但离开琉璃厂之前,他一句话也没说。
“学海无涯。”返回虎坊桥的路上,宗雪竹才对王月波说,“著书立说,倘若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仅凭一管之见就可以囊括天底下所有读书人的真知灼见,那岂不误人子弟?依为师之见,还是叫它《雪竹堂文集》。”
雪竹堂是他书房的名称。很多年以前,他还是一个少年时,由父亲代为筹划出版的一本诗词集却是用他本人的名字命名的,名字就叫《雪竹诗词集》。这本诗词集只出了一卷,收录了他始于启蒙终于束发的诗词作品。他现在要出版的《雪竹堂文集》却是一部六卷本的巨著。这也是他格外重视《雪竹堂文集》的一个原因。正因为如此,王月波才打算忙里偷闲,抽出尽可能多的时间陪一陪他。在最初的六天时间里,宗雪竹对他如影随形的表现不置一词,反倒对弟弟因处处留心街市上的动静从而动不动就失去踪影的商人习气时时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然而,对他总在晚上会见形形色色的客人以及一连三个晚上彻夜不眠的情景,宗雪竹却都看在了眼里。到了第七天,刚把书稿交给印书馆,宗雪竹就把他叫到了身边。
“既把书稿交给了印书馆,就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事了,你就一心一意地操持你的大事吧。”
他确实正在做着一件大事。共和党、*党和统一党的重要人物已在一次恳亲大会上达成共识,准备实现三党合并。作为统一党的理事,他出席了那个大会,并在会上发了言。起初,他对三党合并的必要性只字未提,只把激烈的言辞和愤怒的情绪全部倾泻在了河南都督张镇芳和巨匪白朗的身上。对于险些做了俘虏的张镇芳,他不屑于用无能之类的字眼来抨击,干脆把张镇芳斥作一个*官僚;对于东山再起的白朗,他则不惜运用任何肮脏的字眼加以形容。当他指出,白朗的东山再起是乱党和乱民相互勾结的结果,要劝勉乱民必先以一个以国权为重的强大的政党匡正乱党,假如乱党分子执迷不悟并继续在扩张民权的幌子下与国家为敌的话,那么这个强大的政党就可以依法运用国家的力量予以铲除,与会者这才明白他其实是在运用更巧妙更有说服力的方法阐释三党合并的必要性。
宗雪竹来到北京后,作为统一党的联络人,他一方面要应酬宗雪竹,另一方面还要与其他两个政党的联络人一起商量三党合并的繁琐计划。为了避免顾此失彼,他不得不把很多事情都安排在晚上来做。
“好吧,先生。从刻版、校对到付印,尚有不少时日,先生不妨四处走走逛逛。自从翰林院辞官回家,先生有十七年没到北京来了吧?”
“十七年?”宗雪竹说,“十七年……整整十七年!”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五章(1)
宗雪竹对北京既熟悉又陌生。在翰林院当编修那几年,他几乎足不出户,偶尔外出也很少到繁华街市溜达。公车上书那一年,他倒是去过很多地方,但他那时忧心忡忡,除了都察院和松筠庵终身难忘之外,凡去过的地方都只在记忆的深处留下了一片杂乱无章的建筑。他甚至连自己居住过的覃怀会馆的地址都想不起来了。他记忆犹新的地方寥寥无几,想来想去只有两处地方,一处是都察院,一处是松筠庵。但只有松筠庵让他魂牵梦绕,因为他曾在那里慷慨陈词,给公车上书注入了巨大的爱国热情和深刻的思想。然而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通往松筠庵的路径。因为当年他和康有为一起去松筠庵时,一边走一边谈,不知道走过了几条胡同,也不知道拐了几道弯儿。
一天上午,王月波夹着一沓文件匆匆离开虎坊桥,而宗雪岩又一次去大栅栏看热闹时,他正只身一人朝着松筠庵的方向走去。他一路走一路打听,没费什么周折就在达智桥胡同找到了松筠庵。松筠庵空无一人。他伫立了很长时间。他准备离开时才发现自己并不孤单,一个中年男人也在松筠庵,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和中年男人擦肩而过时,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又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对他凝目而视。他觉得很奇怪,就站住了。
“先生好眼熟!”中年男人说,“先生是雍阳人吧?”
“先生是……”宗雪竹回忆着,眼睛里突然闪出了泪花。“哎呀呀任公先生啊!”
“雪竹先生?”中年男人的眼睛里也闪出了泪花。“果然是雪竹先生!”
就像两艘同时驶回港湾的航船,宗雪竹来自一片偏于一隅的热土,途中的风浪尽管此起彼伏,然而毕竟没有遭遇过关乎生死存亡的巨浪和暗礁,漫漫十八年的航程有惊无险;梁启超则是沿着一条危机四伏的航道徐徐驶来,不知躲过了多少滔天巨浪,也不知绕过了多少暗礁,漫漫十八年的航程危机四伏。然而,这不期然而然的相逢已使他们忘记了十八年来各自不同的命运,只把激动的泪花和铭心刻骨的记忆毫无保留地呈送给对方,悠悠的思绪和绵绵的话语不禁飘向十八年前他们共同忍受煎熬和痛苦的日子……
说着说着, 梁启超突然像孩子似地问宗雪竹饿不饿。见宗雪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便说过去从没有注意过京城五花八门的小吃,去年冬天从日本回到北京,怀着愉快的心情到街上转了几趟,发现北京的小吃不只五花八门,五花八门的小吃居然还都出自各领*的独门技艺,无论貌似金镯的焦圈、薄如蝉翼的薄脆,或是薄皮大馅的馅饼周、外焦里嫩的煎灌肠,甚至连豆汁、羊头、爆肚、炸糕之类的小吃,无不体现着源远流长的帝都文化,品尝北京小吃其实就是品尝帝都文化。
宗雪竹原本就是一个食不厌精的人,加上此时已接近中午,听他绘声绘色地介绍北京小吃,不禁垂涎欲滴,饥饿的感觉顿时布满了全身。然而,由于平时只习惯于出入酒楼而对酒楼之外的各种小吃熟视无睹的缘故,宗雪竹却不知道北京小吃的藏身之地,于是就忍不住问他,他所谓的北京小吃是不是都是出自宫廷御膳房的玩意儿,目前已经流失民间。他笑了起来,说他前不久发现了一个名叫隆盛号的小吃店,距今己有一百七十余年的历史,那里的一窝丝清油饼和荷花饼格外好吃,他已连续三次光顾竟还意犹未尽。当宗雪竹怀疑他是在诱惑自己时,他话锋一转,果不其然。
“一起去隆盛号享用小吃,不知雪竹先生肯不肯赏脸?”
于是,他们拐弯抹角,来到了隆福寺一个名叫隆盛号的小吃店。隆盛号的一窝丝清油饼和荷花饼果然好吃,就连主人一直煨在炉灶上以便于随时供给客人的热汤也不是凡品,一喝到嘴里便满口生津。宗雪竹感到美中不足的是隆盛号无酒无菜,于是暗暗认为隆盛号以绝妙的小吃招徕顾客的同时,如果再辅以酒菜,必会锦上添花。梁启超看出了他的心思,马上想起一件往事。
“当年,我们一起出入饭馆酒楼,雪竹先生滴酒不沾,可后来却听雪竹先生的同乡说,雪竹先生借酒浇愁,总想一醉了之,可怎么也醉不了,吓得人家酒楼说什么也不敢再卖酒给雪竹先生喝了。有这回事吗?”
“有这回事。可那是我吗?那可是一心想闯过景阳岗的武老二呀!”
宗雪竹这时已经意识到,作为*党的领袖,梁启超表面上悠闲自在,其实却正在做着一件和王月波毫无区别的事情。但他是一个不喜欢明知故问的人,除非别人主动相告,绝对不会主动探究别人不肯和自己谈论的事情。后来,反倒是梁启超的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询问把他们的谈话导向了这件事情。
“除了出版大作,雪竹先生此次来京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只为出版拙著而来。至于别的事情,一切随缘。和任公先生不期而遇,不就是缘分吗?”
“雪竹先生不是统一党人?!”
“任公先生何出此言?难道我是统一党人,你我才有重聚的缘分?”
“雪竹先生误会了。奇怪,月波先生为统一党招贤纳士而不惜殚精竭虑,怎会对自己的恩师视而不见呢?这难道是灯下黑?”
“那倒不是。我只是对群而结党、党同伐异、有党无政的时风祸福不察,无所适从。况且,雪竹不敏,难成大器,无论混迹于哪一党,都难免滥竽之嫌。任公先生何以知道月波是我的门生?”
“自认出雪竹先生,我便确认了雪竹先生和月波先生的渊源。他也是雍阳人嘛!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对我说,他的恩师过些日子就要来北京出版一部大作。他还格外抬举我,叫我给这部大作题跋作序呢。”
第十五章(2)
说罢这话,仿佛天下的事情总是无巧不成书,梁启超先笑了起来,宗雪竹跟着也笑了起来。吃罢饭,他们一边交谈一边往回走。
“雪竹先生虽非党人,我听得出来,雪竹先生对*共和政治尚有好感,对林林总总的政党却有批判,即所谓群而结党、党同伐异、有党无政。看来雪竹先生早有深远之见,不知是否愿意赐教?”
“我信口开河,不幸言中,哪有什么深远之见。谁人不知,任公先生一字千金,人人笔下皆无,却为人人意中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