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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儿,你该读书了。”
“读书?”他抹着鼻涕说,“我不是一直都在读书吗 ?我还会背书呢,‘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远,性相近……’”
“你该到小学堂读书了,免得你老把圣人的教诲背得颠三倒四。”
“小学堂?哪个小学堂?”
“你说呢?村里有雍阳小学堂,镇上有明裕小学堂。”
“雍阳小学堂呗!”
“怕跑路?”
“才不怕呢 !明裕小学堂不教不唱许伯伯的《方域歌》,一点也没意思。难怪怀礼哥一到了那里,屁股上就老挨四婶的笤帚疙瘩。”
“只会唱《方域歌》也得挨笤帚疙瘩。”
父亲决定叫二哥上雍阳小学堂时,宗怀玉又把“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七个字写了一遍。其实,她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出身名门的大娘满足她识文断字的愿望时,说等她年长几岁之后再给她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可是,目睹二哥手舞足蹈离开书房的样子,她却现在就想弄明白自己笔下的这句话究竟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自己年长几岁后才有权利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当二哥拖着破扫帚消失在大门外之后,她就噘着嘴问了父亲,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宗雪竹已经重新拿起了书。于是,她走到父亲面前,又问了一遍。
“大娘教你的,”宗雪竹说,“你就去大娘那里问大娘。”
第十九章(4)
王氏族规在王月波的授意下增加了禁止女性族人缠足、鼓励女性族人接受教育的条文,是宗雪竹从北京回来后才知道的事情。他尽管认为这仍然值得效仿,却始终没有写入宗氏宗族的族规。因为就前者而言,他让女儿放足的举动出乎意料地获得了族人广泛的响应,毋需形成文字约束族人;就后者而言,由于雍阳没有适合女子接受教育的学堂,就是写进了族规,也是一纸空文。因此,面对女儿的求学欲望,他只能佯装糊涂。
宗怀玉听完父亲的话,果然去了大娘那里。她前脚刚走,秀云姑姑后脚就进了书房。她叫了一声“族长兄弟”,就把一封信交给了宗雪竹。
在宗雪竹众多的远房堂姐中,秀云姑姑是他最尊敬的一位远房堂姐。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婚后半年便痛失丈夫,独自拉扯着儿子熬寡过日子的漫长岁月犹如无穷无尽的凄风苦雨。她又是一个意志坚强的女人,一发现年幼的儿子对读书诵经情有独钟,就宁肯自己节衣缩食忍饥挨饿,也不让儿子缺了笔墨纸砚。她还是一个安贫乐道、知恩报恩的女人,从北京回来后,绝口不提自己在京城里见过什么风景,吃过什么好东西,享过什么福,一方面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另一方面把儿子寄给她的钱拿出来接济当年曾接济过她的乡亲们,不管他们是宗氏族人,还是王氏族人。
在她的心目中,宗雪竹是最值得信赖的人,这不仅在于他是娘家的族长,更在于他是儿子的恩师,他给予儿子的一切帮助都在她的脑海里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记忆。所以只要儿子有信来,不管是书信或是口信,她都会一字不漏地告诉宗雪竹。她刚才交给他的就是儿子的信。信中,王月波告诉母亲,他已经答应了王泰兴,准备出任国泰煤矿公司的董事长,以便于国泰煤矿公司加快扩张官股的步伐,但作为他出任董事长的一个条件,国泰煤矿公司必须首先拿出一笔钱给村里办一件事情,或修缮扩充雍阳小学堂,或创办一座新学堂。王月波在信中强调,这是他由来已久的一个心愿,由母亲代为督办他才会觉得犹如己为,请母亲不要麻烦他的恩师。
宗雪竹突然弄不明白了。倒非信上所说的事情他毫不知情,恰恰相反,王月波无论出任董事长或叫国泰煤矿公司给村子里办一件大事,王泰兴都告诉过他。他弄不明白的是这封信的邮寄地址。也就是说,王月波已经离开了上海,又回到了北京。于是他问秀云姑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弄不明白呀!他明明去了上海,可他才在那里呆了几个月呀,怎么就又跑回北京呢!莫不是没有人缘,在上海呆不下了去吧?”
“那倒不会。不过,一定事出有因。嘉言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问问他,不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可是,族长兄弟,他在信上说的事该怎么办呢?”
秀云姑姑目不识丁,王泰兴把这封信给她念过之后,尽管一再说,不管她督办不督办,也不管他们的恩师过问不过问,王月波的心愿一定会如愿以偿,可她却坚持说,她督办不督办倒无关紧要,她的族长兄弟却不能不知情、不过问。
“族长兄弟,这可不是小事,大姐是个妇道人家,既不识文断字,也没有什么见识,想来想去还得族长兄弟来作主。”
“这样吧,是扩充小学堂还是再办一个新学堂,老姐姐先琢磨琢磨,然后再作定夺不迟。这是月波的心愿,老姐姐务必满足他才是。需要我代劳时,我自然会出现在老姐姐的鞍前马后。”
宗怀孝神气活现地出现在小学堂时,衣冠整齐,面目清朗,已不再是那个灰头土脸的孩子王了。但他不安分的天性却毫无收敛的迹象,一给先生们行完拜师礼,就匆匆离开父亲的视线,直奔操场。两个班的学生正在操场上着体育课,一个班打着八极拳,另一个班练着乾坤剑。
宗雪竹忽然看见薛绪贤领着小儿子薛瑞伯走进了校园。他有点奇怪。不过,他奇怪的不是薛瑞伯腼腆羞怯的模样像个女孩子,而是薛绪贤舍近求远,隔着偌大一个镇子,把儿子送到东雍阳村来上学。
“伯儿是不是也要学唱《方域歌》?”
“可不是嘛!”薛绪贤说,“再者,雪竹兄的小学堂治学严谨,有口皆碑。连他爷爷都赞成他呢!”
“薛叔近来身体可好?”
“有劳雪竹兄挂念,他身体尚佳,只是心情一直不太好,最近还变得狂燥不安,谁都劝他不下。他这些日子总是暗中念叨雪竹兄的名字,说是恨你,我看是想你。”
出于父亲和薛三孝的深厚友谊,宗雪竹一直把薛三孝尊为亚父,不只逢年过节,就连出了远门回来,也要奉以礼品表示尊重。他一从北京回到雍阳,就和宗四一起去探望了薛三孝。除了一套《雪竹堂文集》,他还把从北京特意带回来的礼品送给了薛三孝。但这是他从北京返回雍阳第二天的事情。他粗粗一算,他已经三个多月没去看望薛三孝了。于是他说,等一所女子小学堂有了眉目,他就去看望薛三孝。
用国泰煤矿公司的捐款创办一座女子小学堂,出自秀云姑姑小心翼翼但持之有故的一个设想:族规明明已经规定,女性族人享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可是女性族人假如连一个接受教育的地方都没有,这条族规岂不形同虚设、一无用处了吗?后来发生的事情则出自宗雪竹的主张。秀云姑姑和王泰兴都认为王月波只打算为村里办一件泽被后人的事情,和镇上的人毫无瓜葛,由此决定,女子小学堂只能建在村子里。他则不以为然,除了主张把女子小学堂建在镇上之外,还主张扩大女子小学堂的规模,以便于镇内镇外的女孩子们都能来小学堂识文断字。但由于这是王月波的心愿,他没有自作主张,只吩咐王泰兴给王月波写一封信,看王月波怎么说。没隔多久,王月波从北京回了一封信,用委婉的口气批评了王泰兴和母亲,请他们言听计从,一切都按照恩师的主张去做。王月波给的女子小学堂的命名也随着这封信一并寄来。那是一张国会议员的专用稿纸,一行刚劲的隶书力透纸背:
振坤女子小学堂
第十九章(5)
振坤女子小学堂破土动工这一天,范嘉言从上海回到了雍阳。他在家里稍作停留就穿过镇子来到了宗家大院。他在书房见到宗雪竹时,宗四刚给宗雪竹提了一个建议:眼看镇上的闲地越来越少,宗雪竹果真打算在镇上建造几座四合院的话,事不宜迟,不妨现在就在镇上买一块闲地备用,免得地价紧俏起来之后白花一笔冤枉钱。范嘉言的到来打断了他们对这件事情的商议。
范嘉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那是宗雪竹寄给他的信。他赧然一笑过后,由衷地说这不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分明就是一记价值千金的棒喝,不但把他犹豫观望的情绪喝得无影无踪,回首往事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已经稀里糊涂地失去了一次机会,这回可再也不敢稀里糊涂地和一个百年不遇的良机失之交臂,狗日的洋人在自己的家里忙着开枪放炮杀人放火,分明就是给咱中国人放假,叫咱中国人伸胳膊蹬腿儿自由活动呢!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两份合同书,一份写满了中文,一份写满了英文。这是他在上海和英国慎昌洋行签订的合同,其中的标的分别是一套拥有2880枚纱绽的纺纱设备和两台160匹马力的蒸汽引擎机。宗雪竹从写着中文的合同书中看出,价值30万两白银的洋玩艺非同小可,足以创建一家纱厂。
“大哥所言极是。纱厂确是江浙一带成功之行业,首选此业者无不大功告成,步其后尘者也无一例外地欣欣向荣。况且,所谓物以类聚,未必都像斜街的粮行那样同聚一地,若从大处着眼,依天时地利人和之数大行其事,则不但可以一荣俱荣,一枯俱枯,还可凭借得天独厚之地利,趋利避害,立于不败。”
“这么说,嘉言弟不但选定了纱厂一业,还选定了厂址。嘉言弟不愧是儒商。这覃怀大地不光盛产怀药、粮食,它还盛产棉花。雍阳还有一条铁路连着五湖四海呢!”
宗四起初不知所云,至此才明白他们所谈论的事情非同小可,丝毫不亚于吴浩宇要和洋人平心而论的平心煤矿公司给人们所带来的震撼和惊喜。
“纱厂!嘉言兄要办纱厂?”
“是呀,四弟,办纱厂。”
“在哪儿办?上海还是天津?”
“就在这儿办,老家!”
“纱厂有多大?”
“我在上海时就已经问过了,至少需要一百亩大的地方吧。”
宗四惊讶不已,心想福记公司的沃克尔厂才只有二十亩大,至少一百亩大的一个纱厂该是何等规模,于是不由自主地瞪起了眼睛。可是,没容他继续惊讶下去,也没容他冒出好奇心,宗雪竹便叫他去了厨房,给厨房的佣人吩咐一声,家里来了客人,中午准备一桌宴客的饭菜。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宗老夫人才知道家里来了一个客人。她在餐厅里看到范嘉言时,对范嘉言视而不见,对范嘉言的问候也充耳不闻,把出现在餐厅里的人巡视了一遍之后,露出一脸的疑惑。
“骗我呢,”她嘟囔道,“哪有客人。”
面对一桌平时用以宴客的酒宴,当她弄明白所谓的客人就是范嘉言时,她对范嘉言依旧视而不见,却把目光停留在了儿子脸上。
“嘉言什么时候当过咱家的客人?莫不是你又遇到了什么开心事,想喝酒了,就叫他冒充客人吧?”
一桌酒宴在大家轻松愉快的笑声中开始被享用的时候,宗雪竹一边喝酒一边问范嘉言,王月波何以突然离开上海返回了北京,是水土不服还是另有原因。好像王月波突然离开上海是一件滑稽可笑的事情,范嘉言一把举到唇边的酒喝进肚里,就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月波和于右任可真像一对活宝!起初,他们出双入对,无话不谈;没过多少日子,他们还是无话不谈,可越谈越南辕北辙。他们明明都有一套皮毛论,本该惺惺相惜,可他们一有闲暇就皮呀毛呀,争论不休。何故?原来呀,什么是皮,什么是毛,他们看法迥然。月波说国权是皮民权是毛,可于右任偏说民权是皮国权是毛,结果呢,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争论归争论,他们谁也不恨谁。月波离开上海时,于右任不光把他送上了火车,还掉了眼泪呢!大哥说说看,他们皮呀毛呀,国权呀民权呀,演的到底是哪一出?什么是皮,什么是毛,难道比踏踏实实做事情还要紧,就值得他们争论不休?”
宗雪竹虽然没有回答范嘉言,却想起了自己旁观进步党成立大会的情景,想起了王月波那无异于演说的发言以及王月波言之凿凿的国权是皮民权是毛皮之不存毛将蔫附的皮毛理论。
酒足饭饱,宗雪竹又和范嘉言谈了一会纱厂的事情,然后他们又一起离开了东雍阳村。到了西雍阳村,范嘉言打算回家睡一觉,宗雪竹则向望薛三孝的家里走去。
第二十章(1)
一直把一只老虎觅食觅到平原的怪事视作不祥之兆的薛三孝,无论对早已不知去向的韩紫翁,或对近在眼前的宗雪竹,一想起来就十分生气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