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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鞠躬赔笑,这才过了关。
第二天一大早,有传单贴到各条巷子里:“深明大义潘怀宇,面对倭寇不弯腰”。人们看了,点点头,又摇摇头:潘先生骨头硬,是条好汉;话又说回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白白挨了一顿打何苦呢!鞠躬就鞠躬,权当祭死人不就完事了?
许士林没有出城,只在太平角落的禅房里猫了七八天,随后就出来走动了。听说潘怀宇被日本兵打了耳光,登门来探望。
“你说,你说说,这算哪回事?这算哪回事?”潘怀宇肿着腮帮子,气得手直抖,“我五十多岁了,倒要向他二十来岁的小畜生鞠躬?倒向他小畜生鞠躬?东洋人的字儿都是偷的中国的,怎么就没偷点尊老爱幼的礼道去?狗日的日本鬼子,天打五雷轰!”
许士林劝:“潘老板,你消消气!怪只怪政府无能,军队*,谁让我们是战败国的百姓呢?!再说,人家也不懂你是有身份的人,耍点横撒点泼,也算不得个大不了的事!你就消消气。”
潘怀宇却咽不下这口气,只咬着牙齿连声说:“士可杀,不可辱!士可杀,不可辱!竟要我老头子向小畜生鞠躬,东洋人太混帐!”
说了一会儿话,许士林伸脚探路了:“潘老板,国民政府的这班酒囊饭袋,也太不负责任了!日本人一上岸,他们都带着家眷跑得远远的,把老百姓统统撂下了。现如今,城里也没人出面领个头。一帮子谋财害命奸*女的囚犯得了世面,耀武扬威。大前天,北大街开元杂货店被几个地皮光棍撬门抢了个空。东洋兵人生地不熟,砸开了吴家粮行,有了米也找不到煮饭的煤,只得拆了房梁烧。这样闹下去,怎么得了呢?不为别的,为一城平头百姓想想,我看还是得有人出面挑担子。”
潘怀宇一时没听出话音,问:“哪个肯挑这副担子?”
“原是,原是。”许士林叹口气,摇头说:“领会的,晓得是为老百姓着想;不领会的,会骂汉奸卖国贼。这担子不好挑呀!潘老板,我你都是地方上有头面有声望的人,看来是义不容辞了!”
潘怀宇这才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出来维持世面?”
许士林点点头。
“帮日本人做他们做不了的事?”
“倒不是帮日本人,是为老百姓……”
“呸!许士林,我今天才真正看透你。”潘怀宇怒不可遏,“说得倒好听,‘是为老百姓’,哪个老百姓要你出来勾搭日本人?他日本人凭什么到南通来?你怕乱,怕闹,我不怕。越乱越好,闹得越凶越好,教他狗日的站不住脚!你想当秦桧你当,我潘怀宇身上没有卖国求荣的血。今后,请不要再上我的门!走!”
许士林脸上的麻子往密处挤。他紫了脸说一声“好、好”,跺跺脚转身走了。
隔一夜,一张没头贴子钉在潘家的大门上。老周连忙取下来送给潘怀宇看。贴子上画了两个人,左边的昂首挺立,一脸怒容,手指着另一个人的麻子脸,大义凛然的样。旁边写了一行字:“潘先生,爱国民众敬重您!”潘怀宇看了,脸色愈发凝重,小心地把贴子折好,掖在内衣袋里。
十天后,原警察署署长辛固生、商会副会长许士林、南通师范政训处主任白云森等人张罗成立了“南通地方治安会”,日本人派了顾问。治安会招兵买马,组织了一支七百多人的治安队,满街设了哨卡。五千多日本兵撤走了多一半。
城里安稳下来,四乡却到处插起了抗日旗。我从一份资料上看到,时散布在南通各县的武装超过千人的就有七八支:
国民党南通专员彭林宣的南通抗敌指挥部;
副专员苟潭领导的保安三团;
国民党苏四区特务室主任丁维方组织的特务总队;
胡克迁指挥的保安四旅四个营;
张能任的保安十旅三个营;
陈长根领导的南通工人总队;
童伯祥的实业警卫队……
除了这些大部队,土匪、地痞、流氓也乘机拉起了形形式式的“游击队”,今天派捐明天收税。老百姓倒了霉,上午东乡的“抗日团”牵走了羊,下午西乡的“自卫队”捉走了鸡,晚上北乡的“救国军”又倒走了米。一片乌烟瘴气,浊浪翻滚。
要派捐要犒劳,总不能一枪也不放。看看南通城里的鬼子已剩下不多,便联手发起了围攻战。夜里枪声“乒乒乓乓”响,白天捷报雪片似地飞:我军将士英勇杀敌夜战南通围困据点敌寇伤亡惨重我军战绩辉煌!天天“敌寇伤亡惨重”,次次“我军战绩辉煌”,南通城里的日本兵却是没伤一根毫毛。有一支队伍不晓得从哪儿得到了一面日本鬼子的膏药旗,祝捷大会开了一场又一场;没过几天,支支部队都拿出了膏药旗,于是跟着开祝捷大会。老百姓个个被榨成丝瓜筋。
没过几个月,日本鬼子不再“亲善”了,开始下乡扫荡。十里坊,一把大火烧掉了两千多间房;新港镇,一阵机枪扫倒了十八个人;育婴堂,炮弹震塌房梁压死了二十多个孤儿;五心桥,刺刀又把六个女人挑下了河……最惨的当数老猫河滩大屠杀。
老猫河位于南通城东十八里。1995年,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我采访过这次大屠杀中幸存的田雨坤父子俩,这一起惨案也就历历在目了——
大清早,西南传来“砰砰”的枪声。
有人狂喊着跑出来:“日本鬼子来了——,跑啊——”
跑也不容易跑,男人舍不得家,女人舍不得娃,老头儿舍不得牛,老太太舍不得鸡。一阵哄哄嚷嚷的忙乱后,田家园和葛家园的男女老少一百一十人,统统躲进了老猫河滩的芦苇丛里。
远远地,看见了鬼子的酱钢盔,也看见了鬼子的亮刺刀。
鬼子进了园,没有找到一个人。几支草把撂上茅草房,顿时冒出滚滚的浓烟来。
河滩里,有人想去救家园,被人们死拉硬拽地挡住了。
二十多个鬼子兵沿河滩走过来。
人们大气不敢出,娃儿们也被捂住了嘴。
两只狗却不知好歹地窜出来,冲着日本兵“汪汪”地叫。
几个鬼子兵端起三八枪,“砰砰”几枪打倒了狗也打出芦苇丛里的一片哭喊声。
鬼子兵看看茂密的芦苇丛,架起两挺机枪,“哒哒”地扫射起来,子弹象雨点。
人们再也沉不住气了,直起身就拼命向北跑。子弹长了眼睛般一颗接一颗钉进了人们的后背心。
十几分钟后,芦苇丛里不再有动静。鬼子兵们哈哈地笑一阵,挺着刺刀走过来,见一具尸体戳一刀,整整戳了一百零八刀,神情悠然而轻松。尔后,又排了队走向张家园。
满河滩的血汩汩地流,老猫河河水一片红。血腥味儿飘出几里路。
卧在沟滩底下的田雨坤和他八岁的大儿子幸免遇难。被子弹打死和被刺刀戳死的一百零八人中,妇女儿童占多一半……
“我的命大,命大!”田雨坤伸出被子弹削去两根手指的右手揩揩眼泪说,“我娘子她、她生产才满月,小娃儿在她怀里吃奶,一颗子弹穿过娃儿的头,又打进她的胸。娘儿俩一道……死了,死了呀!”
眼泪如注,衣襟湿了一大片。
我的喉咙如堵,说不出一句话。抬眼四顾,河滩的芦苇一片沉寂,一道道氤氲清晰可见地盘旋在苇杆间。哦,那是死者的冤魂在游荡……
那天阳光灿烂,我的心头却堆积了厚厚的阴霾。
(五)
潘远华走后,经常到东民巷十七号后院里走动的学生多起来,都是张玉晨的同学。有马明辉、徐庆、吴秀云、沈寿良等,冯老师常来。来了便钻进里房悄悄地说话。我父亲竹成那时也十来岁了,来了人玉晨便让他到巷子口放哨。我父亲晓得他们是在商量抗日救国的大事,闹不好就要掉脑袋,站哨也就很认真很尽心。
经常来找玉晨的另还有一个人:治安会会长辛固生的小儿子辛吉林。
辛吉林和玉晨同班,小白脸,头发用木花水梳得光溜溜,苍蝇叮上去很可能滑跟头。在学校里,辛吉林原是个不声不响的闷葫芦,却不知怎么也看上了张玉晨。起初张玉晨缺乏革命警惕性,把他当朋友,还托他办了几张治安通行证。这让辛吉林觉得无比荣幸来得就更勤。时间一长,免不了和马明辉、徐庆他们碰上面。辛吉林见张玉晨老和他们凑一块儿,心里酸溜溜的,认定马明辉、徐庆几个都是他的情敌,几次苦苦警告张玉晨不要脚踩几条船亵渎爱情之神圣。张玉晨不理睬,拉下脸把他往外赶,辛吉林马上又献忠心表爱心眼泪汪汪地央求玉晨饶恕他。冯老师指示张玉晨尽可能利用这个汉奸的儿子,张玉晨演技不过关,常常冷一阵热一阵。事出无心效果却更佳,逗得辛吉林三魂颠倒了二魂半。这一趟他咬牙切齿地发誓不再理睬张玉晨,下一趟却又咬破手指写血书,恨不得拿刀把心挖出来。
这天午饭后,辛吉林又来看张玉晨,这一回他没有从大街走,而是沿濠河从小巷子插到了十七号后院里,还抱来了两只大西瓜。
走到后窗跟前,辛吉林正要叫“玉晨”,却听见屋里有人说话。他把耳朵贴近窗棂,偷偷地听起来。
“……这趟,日本鬼子又在麻虾桥杀死十六个平民百姓,罪行令人发指,必须让全城人知道这件事,戳穿他们‘中日亲善、共存共荣’的谎言。今晚上,你们分别把传单送出去。马明辉,你们小组去西区;张玉晨小组负责东大街……”
是……冯老师!辛吉林恍然了,这冯唯世肯定是个共产党,怪说他们经常往一块儿凑!好哇,这回你们有把柄在我手里了!
毕竟辛吉林也才十八岁,心肠不够狠心机也不太深。这小子并没有想到马上去告密,他只想借此要挟张玉晨,让她乖乖地听摆布。他甚至想象张玉晨会在他面前发抖,抱着他流眼泪说好话……
等到那几个人走出门,他抱着西瓜进了屋。
张玉晨没给他好脸色:“你倒是逍遥,天天东游西逛的!”
辛吉林冷冷地笑:“是呀,不象你们,又是开秘密会,又是商量发传单。就不怕日本人找上门?”
张玉晨大惊失色:“你……胡说!”
“我胡说?刚才我都亲耳听见了!那个冯唯世,要不是共产党,我的姓倒着写!”
“你、你想干什么?”
“玉晨,我只想劝你,不要跟那些亡命之徒往一起奏,不会有好结果的。”辛吉林靠近她,眼里透出白马王子式的忧戚来,“你也不想想,日本人多厉害!你们能闹出什么名堂?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还有活命吗?我的心你不是不懂。我们还是一块儿参加‘和平运动’,不也一样报效祖国?你就听听我的劝吧!”
张玉晨冷冷问一句:“要是我不听呢?”
“你当我没办法?我报告治安会,把你们几个抓起来,省得他们把你往死路上带!”
张玉晨怔怔地看他。那张小白脸上透着一股逼人的寒气。这家伙说不定真会干出这种事……
“玉晨,你跟着他们瞎混会丢了性命的!”辛吉林苦苦地劝,“以后,别再理他们,好吗?我父亲他们办了一个‘和平救国训练班’,专门招收有志向、有文化的青年人。我和你一起报名吧!凭你的才能,肯定会得到重用的……”
玉晨觉得有必要先稳住他,答应说:“行,你让我想想。——明天,我给你准信儿。不过,要是你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一辈子也不会理你!”
“好吧,我保证不说。”
“来,吃你的西瓜。”
又说了一会儿话,辛吉林乐呵呵喜滋滋地离开了。
玉晨匆匆从后街绕过去,找到马明辉和沈寿良,又一起去见冯老师。
冯唯世慌了神,连连搓着手,却搓不出个办法来:“这可怎么办好?这可怎么办……”
马明辉比他有主张,问张玉晨:“明天他要到你家来?——你约他晚上到北濠河边散散步怎么样?”
张玉晨不解:“干什么?”
马明辉的脸透出寒冷的光:“你死我活,只能干掉他!”
“干掉?”冯唯世惊得眼镜跌下来,“不不,他、他才十八岁,也没犯、犯非杀不可的罪。还是、还是先警告警告他……”
“要是他不听呢?”
冯唯世没了话,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想了想,还是摇头说:“不,不能……他还年轻,会、会改正错误的。”
马明辉哼一声:“等他改正错误,我们怕是早就没命了!”
第二天晚上八点,张玉晨把辛吉林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