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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祭-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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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她是寻找他来了!是奔着亲她疼她的姐夫来了!他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一道长长的江浪打过来,打横了他的身子,把他冲上了岸滩。张具成深吸一口气,猛地潜入水底,再次向菊香游过去。近了,更近了,眼看伸手就可以抓住菊香,菊香却把手缩了回去。他急了,四肢一顿扑腾,人贴着水面飞过去。嗬,好了,这回好了!他把菊香牢牢地抱入怀里,心头腾起一股热浪,满腔的泪水夺眶而出。

  “菊香,菊香,我对不起你……”

  他哭着呻吟,感觉背负特别的沉重。

  ……菊香一声不吭,两条腿牢牢地夹住他的腰肋。忽然,她勾下了头,朝他颈窝里狠狠地咬去。张具成疼得“啊”地喊叫一声,一下子醒了过来。

  是……梦?不,不是梦。张具成抬手摸了摸颈窝,真实地感觉到了一份铭心的疼痛。

  他对不起这个亲他、爱他的小姨子。是他把这朵鲜花丢入了火坑,懊丧后悔之中,张具成忽然恍若有悟:无边的绝望痛苦如身边这滔滔长江水,自己之所以没沉下去,一直在浪头里挣扎扑腾,是因为他放心不下菊香,也牵挂、惦记着这个他喜爱的女人……

  菊香她……如今在哪儿?

  问号从心尖上立起,就怎么也按捺不倒。徐先生早就死了,徐宝林这畜生也淹死在大洋河里,她现在……还呆在双窑吗?他从那些来岛上买芦苇的人们嘴里听说,江北的乡村里,人们正闹闹哄哄地分阶级搞斗争,那些个干部、民兵、街坊、邻居,会轻意放过菊香吗?毕竟,她是徐宝林的女人,是他张具成的妻妹子呀!张宝成死了,死得让人悲痛;朱达明徐宝林也都死了,死得让人不解恨。人们如果把冤仇归结到菊香身上,她能受得了那些个折磨吗?

  张具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他不能不管不顾!他要找到菊香,把她带来这沙岛,守着她,护着她,陪伴她一辈子!如此,他才能稍稍感到心安,对恩重如山的老丈人也多少有个交待!

  他拿定了主意。

  二十多天后,海门星祥镇织芦蓆的刘老板再次来沙岛收购芦苇,张具成搭船上了江北岸。

  傍晚,到了双窑。张具成不想引人注目招惹是非,等天色完全暗下来,这才悄悄走近徐宝林当年侵占的那座粮户家大院。

  大院里闹纷纷的,有老人咳嗽有女人唠叨有男人呵仆斥也有小孩啼哭,根本看不到菊香的身影。他溜近菊香曾经住过的卧房,从门缝朝里看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女人正坐在桌边纳着鞋底。

  顾不得风险,张具成敲了敲门,低声招呼:“老嫂子,向您打听个人。——原前住这屋的李菊香,她上哪去了?”

  老女人推出一脸的警觉:“李菊香?你是哪个?”

  张具成哈哈腰:“哦,我是她舅家表兄,来看看她。”

  “噢,她表哥。”老女人叹一声,“作孽,作孽哟!她疯了,那帮人还不肯放过她,作孽……”

  张具成一下子提起了心:“她……这会儿在哪?”

  “吴家豆腐店磨房里……”

  张具成转身向吴家豆腐店跑去。

  磨坊里亮着耀眼的汽灯,也亮着几张兴奋的嗓门:“跳,跳呀,跳呀……”

  搅拌着鞭子的“啪啪”声。

  张具成凑近门边向里看去。四五个高大的身影,围在一个衣衫蓝褛的女人四周,如几条猎狗围着一只被咬伤的免子。

  一个汉子挥舞鞭子抽击着地面,那女人吓得不停地躲闪跳跃脚下一绊,一屁股坐在地上,激起一阵哈哈的笑声。

  “看,看看,贼婆娘的腿根,倒是白得很呢!”

  “徐宝林那狗日的倒是好快活!”

  “扯了,把她裤子扯了!她……”

  一个瘌痢头汉子拿一根木棍朝女人腿裆里捅去。

  旁边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夺过那木棍,双手一合,“咔”地折断,扔向了墙角。

  汉子们怔住了。

  来人弯下腰,挽住女人的腋窝将她拉起,哽咽:“菊香,菊香妹子,是我!我们走,回家……”

  菊香呆呆地看着来人,脏脸上的惊恐一分分地减褪。她顺从地站起,跟着他向门口走。

  有人认出了来人:“是、是张具成!”

  “啊?是他……”

  癞痢头一个箭步跳到门边,手里二尺长的砍刀压上张具成的肩头:“叛徒,找死!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你走不了……”

  张具成并不躲闪。灯光里,那身影高大得如同顶天立地的金刚。他朝瘌痢头看一眼,抬手推开脖颈处的刀刃,搀扶着菊香跨向门外:“走,我们走。回家……”

  癞痢头无力地高叫:“拦住、拦住他!”

  汉子们如同中了定身法术,没人响应,也没人动弹,只呆呆地看着两条偎依的身影融入了门外的夜色。

  
  (二)

  难找到搭乘的船,四天后,张具成才领着菊香回到江心沙岛。

  菊香无惊无惧,不闻不问,只木木地跟随着张具成,视线遥远地看着天上的流云。显然可见的是,几天的相随同行,她对张具成有了一种本能的信赖,并且顺从地听任张具成的吩咐安排。

  上岛后,张具成先为她洗头。那头蓬散的乱发里,有血痂,有浆糊,有草屑,也有浓痰,弥散着刺鼻的馊臭。洗去三锅热水,张具成很有几分惊喜:菊香,他的菊香妹子,头发依然是那么乌黑,肌肤依然是那么白,脸庞也依然是那么清秀,让人看着心里舒坦!

  接着为她擦洗身子,帮她*服时遇到了一些麻烦,菊香死互地揪住胸襟,怎么也不肯松手,身子直往苇壁上缩。

  “听话,听哥哥的话。”张具成柔声相劝,“菊香,你的衣服破了,脏了,具成哥为你换上一身。听话,好菊香,听话……”

  话语柔和得如同棉花,也就有了让人昏昏欲眠的魔力。终于,菊香松开了双手,任张具成为她脱去衣服,软软地躺倒在草铺上。

  张具成拧一块替代毛巾的水纱土布,开始为菊香擦洗身上的垢甲。先是颈窝,再是肩膀,继是双臂。他的双手小心翼翼。湿布过处,便如洗藕一般裸露出白净。象是在哄劝少不更事的女儿,他一边擦洗,一边呢喃:“别怕,看,多脏!——这儿,这儿……白了!好看了吧?菊香,菊香最听具成哥的话了。来,侧过来……”

  起始,菊香还绷着身子,双手护着自己的*。渐渐,她完全放松了,唯眼里吐出的视线含着几分恐惧和探询。张具成抬眼接住那双视线,指望她能认出自己。那双长长短短的视线却总是很快就散乱了。

  擦洗完腋窝,接下来该为她擦洗胸部了。那一对没有奶过孩子的乳房并不丰满,上面还印着几道被人捏掐的青痕,乳鸽般静静地孵卧在胸口两旁。

  张具成感觉一阵震颤,但心神却很快沉静下来。带几分圣洁的虔诚,也带几分恭敬的庄严,他让手中的水纱土布潮水漫滩一般从菊香那瘦弱、柔软的胸前滚过。一遍,两遍,三遍,直至蒙着垢灰的前胸透出亮色,*也如云消雾散后的*变得洁净清新,并且有了几分尖挺。搓揉之下,菊香的心智陷入了另一种迷失。她闭着双眼,脑袋左摇右晃,喉咙深处发出遥远的呼喊:“具成哥,具成哥……”

  是……叫我?张具成心头一阵惊喜,连忙扳住菊香的头,贴近了那有些错位的五官:“哎,哎,我在这儿!在这儿!菊香,菊香妹子,是我……”

  菊香凝住眼珠,死死地看他一阵,突然伸手将他推开:“不,不,我不……”

  张具成摇了摇头,心头泛起一阵酸楚。他强忍着泪水,继续解劝:“菊香,别怕!菊香乖,还躺下,躺下。我们再洗。洗干净,换衣服……”

  ——他为菊香准备了一套干干净净的衣服,褂子是蓝阴丹士林布,裤子是老蓝土布。这套衣裤,是在沙岛西端的芦苇丛里拾到的。张具成猜想,要么是哪个落水女人挣扎时脱下的,要么是上游谁家船上女人晾晒时不小心落入长江的。但愿是后者。

  菊香重又安静地躺倒在草铺上,任随张具成擦过腰腹、小腹、大腿……张具成没有丝毫的情欲和半点的邪念。那渐渐光洁的身子,在他的眼睛里完全成了一尊需要小心呵护的宝物,他愿意守着它,护着它,甚至捧着它,抱着它,在这荒岛上过一辈子……

  辽阔广袤的水天,无拘无束的世界!

  菊香的精神一天天健旺起来,不再啼哭,不再哀嚎,也很少流露那种惶然不安的惊恐。从她脸上更替的表情里,不难揣测她常常穿行于两个不相干且距离遥远的天地里。一个天地,是一座巨大的迷宫,路径曲折缠绕,方向混杂难辨。菊香跌跌冲冲地四处探求寻找,却总是找不到出口。一阵风雨,一声鸟啼,时常唤醒她记忆深处的某处座标,却又往往让她拐入新的困惑,再也弄不清身在何处今夕何年。另一个天地,阳光和煦,天气爽朗。飞至身边的一只粉蝶,开在脚前的一朵野花,都能激起她的一脸惊奇和欣喜。东望江面的旭日,她笑;西望满天的晚霞,她笑;看着摇曳起伏的大片芦荡,她也笑。笑得是那样轻松,那样纯净,那样无牵无挂,倒让张具成疑心是不是自己的神智不大正常。也许,每个人本就应该生活在那个让菊香陶醉的世界的!不幸,他无福消受那份陶醉。他要砍斫更多的芦苇,换来更多的粮食,他要让菊香吃饱三餐,恢复健康,不再有任何的忧愁烦恼;他要尽可能延长这种幸福光阴,给菊香、也给自己以最充分的补偿。

  自从把菊香带上这江心沙岛,他的心也日渐安然了。是的,他不再悲哀伤痛,也不再为自己经历的一切后悔。既然过去的一切已经发生并且成了过去,他没有必要继续为之后悔懊伤。人活一辈子,谁又能保证肯定就是顺风顺水遂心如愿呢?谁又能踏住地面不走错一步呢?即使是一棵小草,一根芦苇,不也同样可能长错地方会被锄了被割了?阎王爷的簿本没有勾去你姓名,你就该大大方方地活着,堂堂正正地站着,快快乐乐地向前走。看着菊香时而表露的那种无忧无虑无思无索的神情,张具成甚至觉得,那才是人活在世上最好的表情和境地。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到哪条河边喝哪河水;人,原本没必要老是回头张望并且折磨自己的。

  他在草棚后面开挖出一小块菜地,将深埋的芦根一一清除干净,然后栽上了几蔸南瓜和一蓬扁豆。沙土肥沃,南瓜和扁豆都长得轻松自在。隔个两三个月,就可以吃上闷南瓜炒扁豆了!张具成考虑,秋后不妨再种上两畦青菜。

  他在沙岛西端迎水的位置挖了一条水沟,又在水沟外的浅水区用芦苇插出了喇叭口,鱼一旦游进水沟就很难再游出去。每天傍晚,他在喇叭口里撒上一把草籽;第二天一早,总能在水沟里捕捞出一两条白丝或是江鲇,中午也就有了一碗鲜美的鱼汤。

  他在草棚最里面用芦杆隔出了三四尺宽的空间,同样也是用芦杆捆扎出一张低矮的草床。为驱逐蚊虫的叮咬,床蓆下,他铺垫上了一层厚厚的晒干的艾菊草,这是菊香的床。每天夜晚,他能听到菊香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鼻息,也能嗅到菊香呼吸里略带些酸甜的气味。隔着稀疏的芦杆,借着从芦笆缝隙里透进的目光,凝望菊香酣睡中的面容,张具成感受到了一份独一无二的安宁,一种可以触摸的幸福。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就这样平平静静地相互厮守着过日子该多好!

  一个多月的同吃同住,让菊香对身边的这个男人完全卸去了戒备,她似乎已经把这个男人看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天经地义地守候在她的身边,照顾着她的吃、喝、住、行。有那么几次,张具成发现她的视线久久地逗留在他的脸上,两眉之间耸起痛苦的思索竖纹。他渴望菊香能够想起什么进而恢复记忆,于是回报以一个舒心的笑容或是一声温柔的询问。不幸,努力总是失败,摆脱痛苦的本能让菊香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步入另一个浑沌恍惚的境地。

  这样也好!张具成想,既然自己不能走进她的记忆,那么,他愿意让这个饱受苦难的女人,永远生活在没有记忆、没在烦恼、也没有痛苦的天地里。

  天气渐渐热了,江水也一天天变得浑黄。

  令张具成感到不安的是,这些日子,来岛上收购芦苇的船越来越少,他和菊香并没有攒下几斤存粮。再这样下去,他们怕是只能忍受饥饿的折磨了!

  好在夏天来临,钻入水沟的鱼也多了,芦苇丛中不时还能拾到野鸭蛋和野鸟蛋。鱼虾野味,成了张具成的主食,他尽可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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