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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是这样,周遭的朋友,给予我最宽容的对待。
然后,偶遇另一个朋友,因为合力艰难谋事,而完全信赖,久了,便成习惯。纵情地谈论心灵易动,交换纷扰人世诉说不尽的离散波折,每一次微微仰望,都觉得心安。共处的日子,免不了各自沧桑,有些事是不能与人分担的,无论怎样的心情,只能独自拥有。
时常,在电话里,听着熟悉的声音,如一尾滑溜的鱼,轻巧游过黑夜,贴着我贝壳似的耳——你好吗?
总是犹疑片刻,才能迟滞地问:“你呢?你好吗?”
结果,都不知道对方好不好,只因为斟情愈重,酌意转薄。
极难得地,在雨季来临时,找个好天气,搭乘火车,一同去看海。回程时,坐在摇晃的车厢中,阳光被隔绝,海岸滑过去,远远地落在后面,仿佛只剩下彼此了。于是,把自己坚持不肯吐露的经历、软弱的挣扎,一一诉说了。身旁的人静静倾听,那些事与他,其实根本没有关系。然而,温习那段心情,一路行来,他的专注与端肃,令我有忍不住的悲怆。
对于我的凄凉,他只能在一旁束手怔怔地看,甚至不能流露任何表情。因为我恐怕超越了,便回不来,而他顾忌我所有的疑虑。
曾有一个溽暑的午后,那小巧地、穿和服的女子,撑一柄玲珑花洋伞,走过红色木拱桥,去拜访她心中最初的恋人。漫长的行走,使她出现在略感惊诧的男人面前时,特别荏弱。
轻拭额角的汗珠,女子微微喘息,她寻着桌上一只玻璃杯,准备要喝下那半杯水。
“不要。”男人迅捷地阻止,因那杯缘曾与他的唇缠绵。
他把水倒了,解释着:“脏了。我去倒杯水来。”
男人离开,女子的眼光却没移开那只杯,她抑制不住,伸手取杯,浸入养花的器皿中,汲取半杯水,仰头一饮而尽。花朵的芳香、枝叶的苦涩、不能启齿的相思,化为一缕沁凉,自喉头经过心房,融入每个枯干的细胞。
男人用干净的杯,倒来干净的水,只见女子的颈项后仰成优美的弧度,轻阖着眼,唇畔漾起梦幻般的笑意。
雷声隐隐,女子立在窗边,风中衣袖翩翩,如展翅的彩蝶,在男人潮湿的眼瞳中,莹莹光亮。
因此,男人下了决心,在下雨的傍晚,在黑夜来临前,在他们都爱恋的百合花前,倾诉心事。
不得不承认,对那女子,是羡慕的。因为在我的生命中,竟无一点蝴蝶因子,容不得自己一点点的出轨。
火车回到城市,无可无不可地,我也回到原来的生活圈。月落日升,好像没什么争议的,生活就是这样。
独自看一部电影,努力把自己从沉溺的感动中拯救出来。我应该还算年轻,也没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怎么连错误也没有?)也不清楚,将会有怎样的一生。
从今以后,我仍将继续把自己拾掇齐整,不疾不徐,穿越街道。站在十字路口,不动声色地看着横冲直撞的行人车辆,等待绿灯亮起。
从今以后,当然,有时候也会禁不住思考,一只透明玻璃杯的使用规则。
如果,真有规则的话。
爱的猎杀
情场上真正的无敌强者,并不是不够真心的那一方,而是疯子。
曾经我以为情场的强者,是没有真心投入的那一方。因为没有沉陷其中,所以能够随时抽身,完好无恙。这种事与老或少、美或丑、富或穷,没有绝对的关联。只看你爱得有多真,有多深。
后来,我渐渐发现,还有更厉害的,就是疯子。
去纽约百老汇观赏音乐剧《日落大道》,再一次证实了我的想法。充满怀旧颓废的一出戏,当默片时代结束,有声电影蓬勃发展之际,昔日的默片皇后,风华绝代,“只一个眼神便能令所有的文字黯然失色”,如今垂垂老矣,居住在如宫殿般的豪华大宅,仍幻想着有朝一日,默片可以风云再起,她便将重出江湖,再展丰采。日日夜夜,她在自己如囚笼般的华宅里编织美梦,忽略了就算默片可以卷土重来,她这迟暮美人又将凭什么引领风骚?偶然之间,一个年轻剧作者闯入华宅,他的落魄潦倒和青春活力,顺理成章成为默片皇后的禁脔与情人。她供他上等的物质享受,富裕生活,他则为她幽暗的生活带来一丝激情的光。
竟然真有那么一天,片场发出了邀请,默片皇后深信自己复出的时刻到了,她是以“当日若没有我,就没有派拉蒙(电影公司)”的骄傲信念,踏入人事全非的片场。事实上,片场哄了她来,为的只是要借用她那辆豪华气派的轿车,作为拍片的道具而已。
年轻剧作者明白了日落大道上的华宅,只是一步步走入灰烬的夕照,他必须离开,追寻新的契机和爱情。他坚持离去,被默片皇后枪杀而死。默片皇后完全疯了,当警察、记者蜂拥而至,镁光灯闪烁之中,她换上最华丽的戏服,迎接重返影坛的光彩时刻。
富有的老女人和贪图享乐的年轻男人,本就被看作一种各取所需的利益结合,男人被枪杀,也只换来一声轻叹。但,默片皇后曾结过五六次婚,谈过许多恋爱,当她绝决离去时,那些可能比她年老、孤独,甚至为她倾付所有的男人,又当如何?在爱情之中,固然不必思索“公平”的问题,当放手时须放手,却是必备常识。爱了就一定要得到,付出必须有回报,那不是爱,只是多余的精力发泄而已,应该选择搏击或者打猎。
默片皇后最后便是如此,瞄准她的情人,一枪、一枪又一枪,像瞄准羚鹿或花豹,将他猎杀在自家游泳池。
等待,一九九七
有人问我,在整整一年的漂流之中,为何选择香港为第一个栖泊处?
香港不够远,仿佛也不够异国情调。
其实,是因为一个男人。
一个在香港等待着的男人。
孤独地在香港等待一个台湾女人的英国男人。
初次邂逅是在自助早餐的餐厅,与我同行的朋友们早早吃完,去搭叮叮作响的电车了,他们的勤奋,格外衬显出我的疏懒。晚起的我是在自助餐台关闭前十五分钟冲进餐厅的,胡乱拣了个靠窗的不吸烟座位,对着满盘食物,放手一搏,反正餐厅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服务生对客人的食相应该也不会介意的,可是我觉得有一双眼睛,专注而紧密地盯着我……难道,第一次落单的旅程,果然就有艳遇发生了?
我忽然抬头,捕捉那燃烧似的眼光,迸射着狂喜与激情的眼眸,在与我面对面的瞬间,光采迅速熄灭,终成一片荒漠死寂。
这个没礼貌的老外,他就不能稍稍掩饰一下失望的情绪吗?我从来也不觉得自己天生是个尤物,可是,他可以表达得婉转一些嘛!
“对不起。”棕发碧眼的老外竟然来到我对面,“你从台湾来吗?我可以坐下吗?”
“是的。”我说,回答的是第一个问题。而他说声谢谢,然后就坐下了,并且请服务生把他的咖啡送到这里来。
“你很像我所认识的某人,长长的头发,长长的眼睛,长长的裙子……”
我听得惊心动魄,幸好他没说“长长的脸”。当然,知道他方才强烈的反应是因为认错了人,心里就好过多了。
他说他是英国人,请调香港将近一年了,为的是一个去英国念博士学位的台湾女人。那女人学成回台任教,他便调来香港,只要一个多小时的飞机,就能见面。她多半利用教书的假期来香港,来了就住这个酒店,因为靠近海。她却不太乐意他去台湾,因为不想别人议论她的情感生活。他全部依从她,她期望的步调,她拣选的方式,她是他的公主。可是,公主听从了父母的建议,不能继续和他交往下去了。
蓝眼睛忧郁地问我:“台湾的女孩可以为了父母放弃爱情?或者,也许,我好得不够?”
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有一个二十岁的女学生对我说了许多同居的美妙,并且宣称以后要和男友同居。我问她既然爱已至此,无所畏惧,何不结婚?她说,因为我妈不喜欢他。
二十岁的新新人类,选择的方式不同,却也是妥协。
“为什么不回英国去?”
“如果她改变主意,到了香港却找不到我,那怎么办?”
“等到什么时候呢?”
“一九九七吧。”蓝眼睛说,“那时候,香港再不是英国的,梦想,再也不是我的了。”
竟然也是一九九七。很多人为不同的原因而等待,为政治的、经济的、民族自尊的……却也有人为了爱情而等待。
一九九七,我就是想陪着那些等待的人,等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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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眼泪
关于眼泪,我已许久不曾淌流了,纵使是年少时常禁不住要化做灵河岸上垂泪的绛珠草,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前身。
在小说课上和学生谈《红楼梦》,谈起宝玉的对月长吁,黛玉的临风洒泪,蓦然发现,曾经是我熟悉的情境,此刻却显得生疏,难以掌握。那一天,我怎么也讲不好,而更深重的挫折,是与授课无关的。
我看见岁月中分离的自己,被遗留在远远的身后。
有一部电影在世界各地疯狂卖座,是说一对恋人如何生死相恋,当男主角意外丧生,他的鬼魂依然痴痴缠绕着情人,并且突破所有障碍与情人沟通。女主角起初排斥、怀疑、抗拒,直到男主角藉着灵媒,表达出他们之间私密的示爱方式。特写镜头里,牵引了全场观众的情绪。明明知道这是煽情的,并且决定不受感动,然而,女主角安静地流下眼泪时,我的心仍被轻轻地触动了。
“有什么好感动?”我的朋友问,“他们的爱情原本是庸俗平凡的,男主角甚至不肯清楚地告诉女主角,说爱她。”
是什么让这段爱情变得稀奇、珍贵,以及永恒呢?
“死亡,”我的朋友说,“因为突如其来的死亡,使得一切来不及改变,包括爱情。”
我觉得自己被混淆了,得出这样的结论,实在不甘心,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反驳的话,便安静地坐着,听朋友们诉说自己的经历。
都是三十岁以上的女子,不论已婚未婚或离婚,多少总带着些传奇与沧桑。
有个朋友,不说不笑也能成为焦点,念书时我们便替许多人传信给她,被她吸引,便难自拔。而她的恋爱迟迟没有发生,是因为在十八岁那年,一向视为偶像的父亲遗弃了她的母亲。在那之前,她的父母是一对神仙眷属,在那之后,她的母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扼杀了她相信并爱恋一个男人的可能。所幸,伤痛是可以遗忘的,只是需要时间。
三十岁时,她成了行业中的翘楚,那种特殊的气质与气势,令人只敢远观,不敢亲近。攀上生命的颠峰以后,她也终于感受到没有人分享或者分担,是多么空虚孤寂。
那个男人以属下的身份追求她,立即成为公司上下最热门的话题。她被他的勇气、耐心与执著打动了。她毫不避讳地与他相恋,倾心以待。这些年来,对待朋友原本便是无可挑剔的,我可以想象,她是如何倾付所有的深情与温存,在蓄积了十二年以后。然而,那男人确切感受到她的情感,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于是,在公司里,同事面前,对她颐指气使,把她写的信传阅,替每个细节加注,她发现人们看她的眼光闪烁着怪异的笑意,还是别的同事看不过去,才透露给她。
但她仍不相信,仍以为必是有什么误会。这是她最初最美的情事呵,她如此珍重,他只是不明了。她恳切地,企图让他明白自己的真诚,说着说着,哽咽住,泪,忽然来了。自母亲离去,许多年了,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流泪,乍然与泪相逢,她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
“你哭了吗?你哭了。赫,你真的哭啦。”
坐在对面的男人一连串地说,听不出一点怜惜,急促的喘息声,竟像是一种亢奋。她几乎不敢抬头,却不得不面对那张欢喜而容光焕发的面孔。
“你为我哭了哪。如果让他们看到的话,一定不相信……”
她瞪着他看,像看一个陌生人,盈于眼睫的泪,干涸了。柔软心灵中有些刚刚苏醒的东西,在逐渐冷硬的胸腔中,死去了。
我用干涸以致疼痛的双眼看着她,这一次,我亲爱的朋友,要多少年,才能治愈她的创伤?
阳光滤过行道树,透进窗子,投射在素净的餐桌布上。我们坐在世纪末的繁华城市,交换一些无情无爱的荒凉故事,却没想过,分手以后,要怎样去面对已经千疮百孔的粗糙生活,真假难分的诡谲人世?
回到学校,我依然努力做一个尽职的老师,笑嘻嘻地为学生和自己打气。期末考来得好快,奢侈的暑假等在前方,最后一堂课,与学生告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