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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找哪位?”
是燕晴!她屏息着,不知道该不该出声。
“喂?……喂?”燕晴迟疑着,忽然有些心慌,“怎么不讲话呢?是哪一位?”
她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燕晴已经知道是“哪一位”了。太低估燕晴,是她的疏忽。燕晴不会来了,那么,今晚来赴约的会是……她的背脊一凉,顿时方寸大乱,连怨愤燕晴的时间都没有,匆匆忙忙奔回自己的座位,打算拿了外衣就走。她走回座位,低着头掏钞票,一边伸手拿外套,一边将钱塞在咖啡杯底下。抬起头,她浑身的血液凝结住,只能怔怔地,全然不知所措地瞪着坐在对面的人。
沈楚已经来了!
服务生正在他面前送上一杯水,弯身问他需要些什么。他不回答,灼灼灿灿的眼光盯着面色苍白的春泥。
两人僵持了一阵,服务生忍不住清清喉咙,再问一次。沈楚开口了,沉沉稳稳的声音,却是向春泥说话:
“可以再坐一会儿吗?”
其实,春泥并没有完全听清他的话,可是,当服务生狐疑的眼光转过来,她便依顺地坐了下来,而且,尽量放松自己,靠进椅背。
沈楚松了一口气,带着抱歉的微笑告诉服务生,他从高雄的会议场赶回来,需要一份西餐。春泥不动声色地听着,明了他的目的是在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他又问她想不想吃点东西?
“不了!”她想说得利落,却显得迟缓,“我……吃过晚饭了!”
他认真地看了她一阵,突然苍凉地笑起来:
“真抱歉!”
她微愕,不能接腔,却觉得接受他的道歉十分不妥,全然没有必要。于是,费力地挣出一句:
“为什么道歉?”
话一出口,更是万分不妥,倒像是在质问,准备听他忏悔。她不禁暗暗恨自己:杜春泥!你的自负聪明,犀利辩才,都到哪里去了?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了!”
他明知道她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却巧妙地闪避了。
以前,对于她,他是浑然不觉,束手无策,既无战术也无战略。如今,分别五六年,她的棱角依旧分明,很显然地,他却圆融得多了。
“应该说是我的荣幸。”带着较量的心情,她略夸张地扬起眉,像一道鞭,抽在沈楚颊上,“能单独和沈博士一道用餐的人,恐怕不多吧?”
沈楚果然焦躁不安起来,他今夜第一次显出慌张:
落红不是无情物(2)
“快别这么说……”
春泥注视他面部表情的变化,心中有丝窃喜,其实,他的改变并不很大。她的心,渐渐稳定下来,有着反败为胜的快感。然而,当她的眼光望向窗外的灯火点点,便觉得自己无聊。一天到晚想求胜,却弄得遍体鳞伤,心力交瘁。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面前,一生之中可能再也不能期求的聚首,竟仍如此斤斤计较?
她的心软了,望着沈楚,温柔地问:
“这些年,在国外,一切都好吗?”
“人离故乡贱,谈不上好不好,只是一心想着拿到学位就回家!现在,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他回来了,不再走了。她恍惚地想着,怎么办呢?然后又想,什么怎么办?他回来了,与你何干?
“你呢?好不好?”
她迟疑着,不甘心在他面前说不好,却又不甘心将这几年的生活以一个“好”字囊括,因此,她只笑着,没有回答。
侍者适时地送来面包和汤,融融的蒜香味飘浮在空气中。已过了用餐时间,闻到这样的气息,有人不禁转头探视。春泥隐隐泛起一个微笑,低下头,她看见放在自己面前的面包,错愕地抬起头。
“记得你最爱吃蒜面包!”
沈楚微笑地说,极自然而诚挚。
她毫无准备地怔坐着,当年,他们由郊区的学校到一家著名的西餐厅,只为了吃香喷喷的蒜面包,除了面包,也吃不起别的东西。她的食量不大,却能吃好几片,他总是省下自己那一份,让她吃饱。几年来,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曾那样爱吃蒜面包,或许是吃什么都没有特殊的滋味了。
看见沈楚始终注视着她,于是,她调整坐姿,尽量和悦地将盛面包的小竹篮推向他:
“我吃过饭了,你吃吧!”
“春泥!”
他突然唤她,与多年前一式一样的语调,似乎还多加了叹息的意味。
“什么?”
她立即反应,也如往昔。
“当年……”
他尝试完整地叙述或解释。但,这样冗长复杂纠缠不清的过程,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
春泥全身神经绷紧,听他提及“当年”,那是个应该明白而不敢碰触的答案。但,她恨他至今仍欲言又止,反感地蹙起眉,打断他:
“当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拿起面前侍者刚送来的奶茶,她无情无绪地搅动,然后凑至嘴边。
沉默一旁的沈楚突然说道:
“奶茶最好少喝,伤肠胃。”
春泥停了一会儿,终于细细地啜饮一口,放下杯子。
“你的胃痛,好了没有?”
她一愣,僵住了。
她的胃痛一直没有好,当年,她的胃绞痛,天气寒冷时尤其厉害。那年隆冬,他们和其他一群人到阿里山玩,在上山的小火车上,因为胃痛,她缩成一团,吃了药也全然无效。最后,沈楚脱下自己的厚外套,裹住她,再从她身后搂住她的腰,紧紧护着她的胃,在整个车厢相识与不相识的人面前。在那次以前,别人对他们俩的情意,只在揣想,如今,终于由沈楚明白的表示证实。春泥垂头贴在他胸前,心中怨怪他的鲁莽,却有更深地甜蜜喜悦,除了他,再没有别的男子会这样做了……
回想起那一段,她的心比胃更痛,她的胃痛一直没有好,怕也好不了了。
“从来没有检查过吗?”沈楚仍关切地询问,“肠胃病有时候是情绪紧张引起的,不要工作太忙碌……嗯?”
“你为什么……”春泥无法抑止地,“为什么总是问这些无聊的问题?”
“因为我关心。”
春泥盯着他看,一面强止住自己激动的颤抖,一面轻轻摇头。
“我再不走了!可能在中部或者北部教书,还没有决定。春泥!让我们重新开始!”
他终于说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她暗暗期盼过多少日子的一句话,一旦听在耳中,仍是惊心动魄,不知身在何方?
她的眼光迅速调向窗外,那些奔驰而过的车灯,织缀出一片迷惘多变的世事人间,而她只是随时间洪流被冲着向前走,再顽强,似乎也拗不过命运。
命运安排他们分手,再聚首。但,两人心中的沧桑与距离,却又有谁替他们安排妥贴?
当年分手,是她无法控制的场面。如今面对面,她对一切仍显得低能,全然不知所措。
侍者送上正餐,撤下那篮完全冷却的面包。
春泥看着面包被拿走,蓦地有些心慌,仿佛被拿走的是一些她最珍贵的东西……去了!再回不来了!只留下惶然与依依不舍。
落红不是无情物(3)
“春泥!”他唤她,在扬起的烟气腾腾中凝视。
“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你要的那种女子。”
“经过这些年,无论我过哪一种方式的生活,都没有当年与你在一起快乐!只这一个理由,使我不顾一切,甚至有些不择手段地……要见你!”
她紧握双手,被动地听他说。却不知如何让他明白,她那些缺点依然存在,过度的好强自尊;无法控制的情绪;要求绝对完美的严苛;她仍无能成为一个温柔的情人!
也许,那段岁月,本来就是年轻、飞扬而璀璨的,并不因为她。
他活跃在运动场,活跃在社团中,活跃在舞台上,活跃在众多女孩流盼的眼眸。
她不禁缓缓摇头,悲凉地。再美好的岁月,也会成为过去……
“春泥!”他再唤她。
她一惊,讶异于他明明已在多年前远走天涯,此刻却坐在面前,静静等她的回答。
迟疑着,她终于开口,唇畔挂一个衰弱的微笑:
“你饿了!先吃完,再谈吧!”
沈楚这才正式用餐,一边轻松地与她谈起老朋友在国内外的生活景况。
撇开他们自己,聊天的乐趣这才出现。当她不经意地帮他撒放胡椒粉,他忽然抬头看她,轻轻吟两句诗: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她唇畔的笑意凝结,转开头,才发现餐厅内的烛火早已取代了水晶灯,光闪莹莹,跳动的红焰,把每个人的面颊映得绯红,双眸变得璀亮。
此刻,他正向她露齿而笑,而她一扬睫,仿佛又如当年的青春,神采飞扬。
2
春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仿佛睡着了,却清楚地感觉到床榻的冰,棉被的寒,枕头的僵硬,与因寒冷而几乎麻痹的双脚。
她呻吟一声,睁开眼,听见黑夜中淅沥的雨声,今夜,突然特别寒冷。
挣扎地坐起身子,拉开床头灯,趿着拖鞋下床,从柜子里拿出电毯,插上电,调整好适当的温度。然后,她坐在床沿上,按摩自己因冰凉而失去知觉的双脚,晕黄的灯光将这十几平的小套房笼在温馨中,但,依稀仿佛总是少些什么,却又想不出什么应当添加的。一般单身女郎少不了饲养个宠物解闷,她一直没有这个欲望,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难免在无意中虐待了小动物,何苦呢?
一瞥见墙角堆积如山的杂志报纸,她的眉不自觉地聚拢了,这些“废物”都该清掉了,她对自己说。
自从担任了总编辑的职务,千斤重担便卸不下了。除了上班时间的忙碌,任何一份与他们相类型态的刊物,都纠缠在下班以后的时刻里。
她随意掠过长发,蹭蹭拖拖地走向厨房,从玻璃柜中取出药瓶,倾出两颗镇静剂,倒了半杯热水,慵懒地转身走过小厅,一抬头,她僵立在两幅字画前,久久不能移动。粉白墙上的字画挂了许多年,她已由习惯其存在,而至于忘记其存在了。而今夜,蓦然重逢,又是心惊!
“落红不是无情物”是右边一幅,“化作春泥更护花”挂在左边。丰润敦厚的颜体字,没有留念字样,也没有落款。
这字虽是沈楚写的,却在与她相识以前。
那一次法学院举行义卖活动,她和燕晴一道去凑热闹。琳琅满目的陈列品中,她一眼便看中没有标价的这两幅字画,心中有怦然的喜悦。她想,能写这样的字,喜爱这两句诗,必然是个温柔敦厚的人。她向服务同学说明欲购的意愿,他们表示必须向主人征询价钱。大家纷纷呼唤“沈楚”,一时之间,整个活动中心都是“沈楚——沈楚——”。
春泥如约地在第二天中午再到义卖场去,因为,她对那被唤作沈楚的感到十分好奇。
当他拿着那两幅字,大踏步地向她走来,她简直不相信,这样的诗句,与这飞扬的男子,太不谐调了。
“这字——是你写的?”她蹙眉问,没有笑意。
“这字——是你要买?”他盯着她,面色严肃。
“是我要买!”她骄傲地抬起头,“多少钱?”
“哦……”他低头打开那卷好的字,审视着,“这不一定!如果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喜欢这两句诗……。”
“我以为挂在这里的任何东西都是义卖品……”她的不悦升高了,“既然不一定是,那就算了!”
她准备转头走了,忽然迎面走来几个女同学。
“杜春泥!”她们兴奋地嚷叫,“你买什么?字画啊?”
落红不是无情物(4)
一拥而上,她们围住沈楚和春泥,七嘴八舌地搅和一阵,见沈楚和春泥都不说话,便无趣地散去。
等她们走了,春泥才想到自己早该走的,但,方才的怒气已散,她向他点点头表示歉意,却见他一脸的光采焕发,如获至宝,露出一口白牙向她笑着:
“你叫春泥?”
她点头。
“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春泥?真的叫春泥?”
她再点头。
他笑起来,开心地笑着:
“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难怪你会喜欢!送给你——”
望着他递上的卷轴,她迟疑着,拗不过他的热诚,终于接下,然后在捐献箱中投下一百元,略表心意。
她后来知道他的伯父是书法名家,在伯父严格督促下,他和众兄弟都打下不错的根基。那幅字是他三度落榜,服役之前写下的,据他说,当初见这两句诗,便有深得我心的倾慕,如同与她初相见。
有一段时间,男孩很流行送小首饰给女友,是“定”的意思。他却笑着对她说:
“我早就把你定下来了!”
她有时恨他的笃定,却又倾心于他的泰然不疑。
“后悔了?”他悠闲地以手臂枕着头,躺在草坡上,笑意勾得更深,“谁教你当初莽莽撞撞接下我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