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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了?”他悠闲地以手臂枕着头,躺在草坡上,笑意勾得更深,“谁教你当初莽莽撞撞接下我的字?”
再没有人比她那一刻更冷静,她从那时候就知道,错过这样一个男子,今生便注定孤独了。
一仰头,她吞下药片,有些悲壮的意味,或许有一天,当她倦了、累了,应该结束的时候,就这样一仰头,吞一瓶或半瓶的药片……还没有真的老去,就时常感到索然无味了。
她转身,梳妆镜中映着修长窈窕的侧影。迟疑着,她缓缓走近,坐下,正对着自己一双炯炯眼眸。或许不再青春,却不代表不再美丽。柔和的灯光下,她显得比平日更婷然美好,如一朵清晨的芙蓉。
她无意识地拢住披散的长发挽成髻,镜中人的细白颈项完美地发出象牙白的光芒,微眯起眼,她想着:今夜应该梳这样的发式,早知道沈楚要来的话……发髻蓦地从手中散落,披挂了一肩,她张口呵气,使镜中人蒙眬起来。为什么不住地想起他?这使她羞于面对自己,明明是已经结束了的。
刚开始相恋是从寒假开始的,直到下学期的暑假,他们的日子像是蜜酿的,因为他推掉所有必要或不必要的事务与应酬,说是要“归隐”了。那半年多的时间,他的心里眼里全是春泥,只有春泥,春泥的快乐甜蜜,无以名状。然而暑假结束,再度开学时,拗不过人情,他又走向人群了,或说是走回人群了,那是他们两人在大学中的最后一年,春泥没有理由阻止他,却也无法阻止自己日渐高涨的不耐与嫉妒,尤其,当他竟然迟到与爽约!
春泥不知道别人的爱情是怎样的,但,她的爱是绝对的自私与完全的占有。当她全心待他,便容不下他心中有任何人与事。当她喜怒无常,他只束手无策地承受这些折磨,并且一遍遍追问原因,那些原因偏是倔强的她无法启口的。
那一天,她永远无法忘记。
原先说好了,沈楚要陪她到火车站去接北上的父亲与他新婚不久的夫人。即将出门时,却接到沈楚的电话,说是有一位同学病了,他答应替人家出赛下午一场校际杯篮球赛。她擎着听筒,久久不开口。
父母自分居至正式离婚已有十年多了。母亲带着妹妹春波住在美国,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是个雍容、有才干的女人,并且,与父亲相爱。但,他们“不得不”仳离。据父亲说,他是不堪那一份完美的爱情,他觉得太累,母亲是个焚人的自焚者。春泥并不全然了解,只在父亲喟叹她太像母亲的时候,她的全身都武装起来,要拼命做得最好,像是必须补偿什么似的。父亲再婚之后,那种微妙的抗衡更明显。她将近一年不回家,她将与沈楚交往的事透露给父亲知道,带着一股报复的快感。父亲果然紧张起来,特地北上一探究竟,嘱咐她要带沈楚一块儿见面。当时,她几乎要笑出来了,一切尽如人意……
“春泥!你听见了吗?等我打完球,会到饭店去找你们……”
“沈楚!你不必来了。”
她挂上电话,用力咬住下唇。该死!我再也不要看见你——沈楚呵!我比不上一场球!我将一生的幸福押上了,竟不如一场球赛!算我往昔的心全都白费了——为什么?竟然只是一场球赛!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落红不是无情物(5)
她独自去车站接父亲,安顿他们在下榻的饭店休息。父亲一直没问,却从她冰封的面容上知道了一切,到底是一手带大的女儿。
“凡事不要太认真……”父亲终于开口,长叹一声,“你就是太像你妈了。”
“像妈有什么不好?”她嚷叫开来。首先被自己的嗓门吓了一跳,接着便是恶意地发泄,“妈爱你!妈没有不忠实!妈妈到现在还是独身!”
拎起皮包,她奔出房间,一直冲到大街上,才发现自己把一切搞砸了!她从不愿在父亲面前这样吼叫,她原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说这些了。然而,却在最不适宜的此时此刻,她全说了!该死!
抬起头,她突然拦下一部计程车。我已经把一切都搞乱了,沈楚!你想置身事外吗?
球场上战得激烈,场边挤满加油的人群。当春泥侧身挤到前排时,只剩最后五分钟。她站在那儿,心脏狂跳,周身泛冷。
满身大汗奔驰场中的沈楚感应到了春泥,他来不及搜寻,球已到手中,奋身一掷,空心入篮,他大喊一声:
“春泥!”
他不在乎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他心中那个重要的女孩。场边报以热烈掌声。有认得春泥的人,向她投以羡慕的微笑,而她不为所动,宛如一尊雕像。太迟了,沈楚!
沈楚没有听见欢声鼓动,他感受到的是冷漠的沉寂,来自春泥心底的。他心慌了……直到终场,再没有投进一球。
他们终于相对了。春泥微仰头看他,面无表情,眼神如冰。这不是第一次,你迟到、爽约,然而,这一次却对我太重要了!
“原谅我!春泥!”他说,一脸汗水与灰沙。
我再不要听你道歉!你赢了一场球,输掉一个我!我来,只是让你看看你失去的——
“不要这样,春泥!跟我说话……”
他伸手拉她,被她甩脱,她转身走开,他紧追不舍。她愈走愈快,他沉默地,只是跟着。当他跟到她租赁房舍的巷子口,她开始拔足狂奔,迅速打开大门,进了门要反身关上时,他的半个身子已经进来了。不及思虑地,她用力压住门,压住他的身体,他痛号出声。春泥打开门推他出去。
“你走!”
她再度关上门,才发现依然夹住他的身子,她因愤怒而加重力量,一边发狂地大喊:
“你走!你走!我永远不要看见你——”
沈楚拼命忍住疼痛,仍不免发出呻吟。但他不走!他不要失去她!他要向她解释,她选择的却是暴力,他便无所选择地,用身体去迎接……他们的缠斗直到楼上的室友奔来,拉开歇斯底里的春泥,才告结束。
狭小的客厅里,沈楚坐在每次固定的座位中,垂着头,不开口。春泥倚窗而立,静静地掉泪,她突然明白父亲的话。母亲呵!我原是与你同类的人!
转过头,望着坐在昏黄中的沈楚——我原深深爱你,结果却重重伤你——
“你现在知道了……”她的话语带着浓浓的鼻音,反而有一种温柔的情调,“我就是这样的脾气。你还是走吧!”
他动也不动,像没听见她的话。
“去……去找一个……好女孩!温柔的女孩……”她转回身,心撕扯地疼痛,哽咽不能成声……快走吧!我真的要你走——蓦地,她的呼吸心跳全部停止,一双有力的胳臂紧紧环住她的腰,无声无息地。
“我不要去找!我如果要走,早就走了!春泥……”
他战栗地吻她,她战栗地阖上眼,那混合着痛楚与狂热的爱情……
镜中的春泥正紧抱着自己的双臂,一双眼眸燃烧似的晶亮。她环视室内,感到透骨的寒冷。钻进温暖的电毯,心中觉得奇怪,已是那样久远的事,竟然丝毫没有褪色模糊。究竟,是她欠他的?或是他欠她的?到底,这是缘?还是孽?
因为睡眠不足,头胀着疼,春泥到下午才去上班。
刚接了两个电话,小妹叩门,说是有人找她。进来的是燕晴,婷婷地,准备迎接一切地站在面前。她有些错愕,还没想到应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况。这两天,什么都是计划之外的,而又逃不开。
她等着燕晴开口,燕晴只用似笑非笑的神情静静望着她,这样的目光使她懊恼。
“坐吧!”她说,一句极冷淡而平常的话。
她当然不必表示感激燕晴的安排,然而,却也不该怨她。
“你的脸色不太好!”燕晴极小心地,“身子不舒服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落红不是无情物(6)
“阿晴!”春泥坐着,身子倾向燕晴,“你的丈夫是他的死党,但,你总是我的好朋友不是?”
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凄惶、酸楚,顿时脆弱无助起来,双手捧住面颊,掩住双眼。
“春泥!我是要帮助你的……”
“帮什么?”春泥霍然起身,倚着桌子,“当年的事,你都知道!我与他根本无缘,那个段采芝才和他郎才女貌!”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弄明白?段采芝只是个小插曲!”
“不见得吧?”春泥冷笑,“我看是大变奏呢!”
的确,在春泥的生命中,那是一场风雨大变奏!
如今想来,是从那次篮赛风波开始的。他们“相敬如宾”了一段日子,沈楚更忙碌了,他接下话剧社舞台剧导演的工作,他的好友都跨刀帮忙,连燕晴也轧上一角。她骤然感到孤寂。同一个校园里,他们有时竟一个星期见不着一面。她知道他在哪里,只是忍着不去找他,幻想着他见不着她的焦躁不安,然而,他依然地神采飞扬,令她难堪!
尽管偶尔听见舞台剧女主角段采芝和导演的流言,但,春泥强制自己不到排戏剧场去。直到那一天,沈楚约她周末下午三点一道去看《阿拉伯的劳伦斯》,他一再强调这部电影对他的重要,说动了对电影没什么兴趣的她。
为了等他,她终于来到排戏现场,看见段采芝。她发现自己的一大缺点——低估别人,高估自己——那个段采芝一肩披泻的长发,纤秾合度的身材,举止细致温柔,眉目如画,好一朵“白妆素面碧纱裙”的江岸梨花。她正端坐,仰着脸同身旁站着的沈楚说话。只看沈楚那灿亮的笑容,专注的神态,春泥的心骤然沉到最底、最深。
她拣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看着舞台上人影晃动,听着活动中心人声嘈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赶不上那场电影了。她仍坐着,直到自己都怀疑这份耐力,然而,她猛地发现自己正在做什么,她正一寸一寸地,把沈楚从心中剐起,鲜血淋漓地……她坐着,面色苍白。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相干……那株江岸梨花仍仰脸与沈楚说话,笑得甜腻,有种女子天生就具有令人难以抗拒的风情与婉媚。
即将毕业,他在校园中拦下她,如今,果是憔悴、疲惫。她不驯地看着他,只要他能解释,或许……但他没有,可恨呵!他只是告诉她,他将赴德攻读。只这一句,彻底与她分手了,一生一世,再不纠缠不清。他热切地盯着她,企盼她有所表示,哪怕只是落泪,但她没有,可恨呵!
你已经获得全胜了,沈楚!你还想在一无所有的杜春泥身上得到什么?她高高仰起头:
“好啊!恭喜你了!”
她走开,他也没拦她。两人都明白,拦下也是枉然。
“真的!春泥!你要相信我。”燕晴仍急切地,“他只是欣赏段采芝。她是那种十足女人味的女人,男人看见她,总是……免不了……”
段采芝?她已经不重要,早就不重要了!
毕了业,春泥便逃难似的逃回南部,那年暑假,妹妹春波正好来台探亲。而她一直恹恹地病着,时时发高烧,天天闹胃痛,心中清楚地知道,他就要走了。他们在给他饯行吧?那一大群男男女女,独缺一个她……他终于走了!当晚,她接到燕晴从台北打来的长途电话。
“他走了!送了一束花给你!你什么时候北上?”
“什么花?”
“玫瑰、满天星,还有两朵莲花……”
她说过最爱莲花,因为那不是一种可买卖、有价钱的花,那是一种必须到它生长的地方去欣赏的花,而且,只能欣赏,无法得到。因此,它是一种最珍贵的花……
“莲花吗?”她恍恍然地。怎么?如今连莲花都能在市上买到了吗?
当夜,她狠狠地发高烧,呢呢喃喃地呓语:
“妈妈……为什么?我为什么……像你呢?我怎么办?妈妈……”
电话铃突然响起,春泥三言两语挂断了,她对燕晴说:“我得出去一趟,不能招待你了!”
“春泥!”燕晴还想说什么。
“算了!”春泥拍拍她的肩,“一切都过去了。”
“你还恨他吗?”
“谁?沈楚吗?”她失笑地,“要爱一个人尚且不容易,何况是恨了……我应该心怀感激的。”
“只是这样?”
春泥没有回答,她们相偕走出大厦,开口说话,便见白雾飞升,仿佛每句话都能留下痕迹。
“我们想请你们吃饭!”燕晴鼓足勇气。
“再说吧!”
春泥挥手帮她拦下一辆计程车,她坐进去,仍探出头,恳切地说:
“我们都知道,他还爱你——”
春泥并没听得真切,只微笑地向她挥别,随意地说着:“知道了,再说吧!”
一缕白雾自她口中升起,缠绕在道旁高耸植物的枝桠上,枝桠尖梢新发的绿芽,正透着早春的讯息。然后,丝丝白雾缓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