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站直了身体朝着母亲,很是抑扬顿挫地开始念:“‘彼家建议双方在北京,尊府墨店里会面。’”我停下来,对高灵笑了笑。我和高灵都从来没到店里去过。我接着念,“‘如此一来,即便双方意见不合,两家也不至失了颜面。若是双方都觉得这桩姻缘不错,那可真是老天保佑,在下不敢居功。”
母亲鄙夷道:“说什么不敢居功,她图的还不是大把的谢礼。”
信里其余内容如下:“贤媳难觅,这一点想必您也赞成。或许您还记得我那二儿媳?说来惭愧,她竟是个冷心肠。今天她跟我说,不如不教令爱那奶妈跟随到北京来。她说,若是人家见到她们二人一起,只会被那奶妈的丑脸吓到,顾不上欣赏姑娘美色了。我说她胡说八道。不料写信之际,我突然想到此处不便收留仆役。我家仆役已然在抱怨,说铺上睡不开。因此,或许奶妈不来为好。蔽宅贫寒,不便之处请您多多谅解……”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接骨师之女》第二部 變(4)
读完信以后我才抬头看宝姨,心里很愧疚。她用手语向我示意说:不要紧,我过些时候会告诉她,我可以睡在地板上。我转向母亲,想听听她对这事怎么说。
“写封回信,告诉刘寡妇说我过一个礼拜就送你过去。我本该亲自送你过去,但是时值制墨忙季,手上事情太多,我走不开。我会请老魏让你搭他的车去。他月初总要去北京送药材,多搭一个客人赚点零钱用,他不会在意的。”
宝姨挥手要我注意。现在该告诉她了,说你不能一个人去。你一个人去,谁替你看这门亲事到底好不好?要是这个好管闲事的蠢表亲把你卖给穷人家当姨娘可怎么办?请她考虑到这一点。
我摇摇头。我怕提出些不必要的问题惹恼了母亲,毁了自己去北京的机会。宝姨拉我的衣袖,可我还是不理会。后来我多次不理会她,宝姨终于生气了。因为她不能说话,母亲又不认字,我要是不肯替她传话,她就无计可施了。
回到房间后,宝姨苦苦向我哀求。你太小了,一个人去北京不行的。这一路上很多危险,你想象不到的。匪徒可能会杀了你,把你的头摆在树桩子上……我没有答话,也不跟她争论,根本不给她借口跟我吵。她一天到晚不停地跟我唠叨,第二天,第三天,还在唠叨。有时候还迁怒于写信的刘寡妇。那个女人根本不理会什么对你最好。她一天到晚搀和别人的事情都是为了钱。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惹上一身腥,自食其果。
后来,宝姨交给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高灵,让高灵读给母亲。我点头接过,但是一出房门转过屋角,我就打开来看了:“路途危险,非但有流匪飞弹,夏天恶瘴盛行,北京更是有此地闻所未闻之恶疾,一旦茹灵染病,鼻子手指可能会生疮烂掉。好在我知道如何医治这些疾病,因此,只要我陪同前往,茹灵就不至于带病归来,连累全家……”
后来,宝姨问我有没有把信交给母亲,我板起脸,硬着心肠,撒谎说“给了。”宝姨叹口气,如释重负。这是第一次我说谎没有被她发现。我不知道是她发生了什么变化,竟察觉不出我有没有说实话呢,还是说我变了?
我出门前的那天晚上,宝姨拿着那封信站在我面前。我原是把信团成一团塞在裤子口袋里的。这是什么意思?她扯着我的胳膊质问我。
“放开我,”我向她抗议道。“你不能再对我发号施令了。”
你以为你很聪明?你不过是个傻丫头罢了。
“我才不是。我不再需要你了。”
等你多长长脑子,你才真的不需要我呢。
“你是想把我留在这里,好保住你的保姆差使。”
她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仿佛被人一把掐住了脖子。差使?你以为我留在这里就为了给你当保姆这个微不足道的差使?哎呀!我活下来难道就是为了听你这孩子说这种话吗?
我们两人都在大口喘气。我对她大嚷,把我经常听到母亲和婶娘们说的话喊给她听:“你活下来是因为我们家人好心怜恤你,救了你的命。我们本来大可不必救你。小叔就是因为要跟你结婚才闹得厄运当头,被自己的马踢死的。人人都知道这么回事。”
闻听此言她整个身体都垮了下来,我以为她终于肯接受现实了。当时我对她尽是怜悯之情,就像怜悯那些乞丐,却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我觉得自己终于长大了,宝姨再也管不了我了。仿佛旧日的我在注视着新生的我,惊叹我何以有这样伟大的蜕变。
txt小说上传分享
《接骨师之女》第二部 鬼(1)
不出所料,张家果然来提亲了。刘寡妇还说,要是我肯尽快过门,他们家会送一份彩礼过来。马上要过中秋节了,村里和家族节庆的时候,还会举办一个特别的庆祝节目,表彰张老板的科学贡献,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会知道我是张家的媳妇。
“她得尽快过门,”大婶二婶都劝母亲,“不然过后人家可能会打退堂鼓。万一人家发现她的出身有差,不想结这门亲了,可怎么办?”我以为她们说我出身有差,是说我女红做的不好,或是先前我顽皮闯了什么祸,我已经忘记了,可她们还记得。可实际上,她们讲的是我的身世。她们都知道我到底是谁的女儿,可我和张家人却不晓得。
母亲决定让我赶在中秋节之前,在几个星期内过门。她跟我保证说这段时间足够她和婶子们帮我预备成亲用的被褥衣物。母亲宣布了她的决定之后,高兴地流下了眼泪,她自豪地说,“我一直待你不错,没人能说我的不是。”高灵也哭了。尽管我也掉了些眼泪,却不尽是喜悦的泪水。我终归是要离开家,离开这所熟悉的房子了。我将不再是个小姑娘,要成为人家的太太,不再是家里的女儿,要做人家的媳妇了。不管我将来的生活将会多么幸福,让我跟从前的自己告别,我心里还是非常难过。
宝姨仍然和我住一个房间,睡一张床。可她不再帮我打水洗澡,也不帮我从井里打甜水喝了。她既不帮我梳头,也不关心我每天气色好不好,指甲里干净不干净,既不提出各种警告劝戒,也不再用手语跟我讲话了。
我们两人隔得远远地躺在炕上。若是我醒来发觉自己又像从前那样依偎在她身边,我就不声不响地趁她还没醒来,赶紧挪开身体。每天早晨起来她都红着眼睛,于是我知道她整夜都在哭泣。有的时候,我自己也红着眼睛。
宝姨只要不在墨坊干活,就一直在写字,写了一页又一页。她总是坐在桌旁,在砚台上磨墨,一边沉思。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却无从猜想。然后她把笔蘸上墨,开始书写,写一会停一下,再蘸。她下笔行云流水,既没有涂黑划掉什么,也不曾翻回头修改从前的字句。
就在我过门前几天,有天早上我醒来,发觉宝姨坐在我身边,眼睛盯着我看。她抬手开始讲话。是时候我该告诉你真相了。她走到小木柜旁边,取出一个蓝布包裹,放在我腿上。里面有厚厚的一卷纸,用线装订成册。她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我,随后离开了房间。
我打开了第一页,开篇写的是:“我生在周口店著名的接骨大夫世家。”我又往下看了几页。里面说到他们家祖传的接骨手艺,她母亲如何去世,父亲如何悲痛,都是些她曾告诉过我的事情。然后我又往下看:“下面我要告诉你张老板其人之丑恶真相。”我立马把册子放下了。我可不想再让宝姨毒害我的思想了。因此我并没有读到最后,看到她说自己其实是我母亲的那些话。
吃晚饭的时候,宝姨对我又恢复了从前的态度,仿佛我是个不可救药的小孩子。她用筷子夹了些菜到我碗里,对我说,多吃点。你怎么不吃呢?你生病了吗?好像有点发热。你前额很烫。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饭后,大家跟往常一样,又来到院子里。母亲和婶娘们忙着为我绣新娘礼服。宝姨在给我补一条旧裤子。她放下针线,拉拉我的衣袖。你看到我写的东西了吗?
我点点头,不想当众跟她争吵。我和高灵还有表姐妹们一起在玩游戏,假装用线绳在织东西。我弄出很多错,高灵见了开心地大笑,大叫着说张家要娶个笨媳妇。听到这话,宝姨严厉地瞪了我一眼。
太阳落山了,夜幕降临,黑夜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各种我们看不见的小动物在黑影里吱喳作声,扑腾不休。很快就到了上床睡觉的时间。我特意等着宝姨先去睡。过了好长时间,我觉得她一定已经睡着了,才回到黑暗的房间里。
可是宝姨立刻坐起身来,开始用手语跟我讲话。
“我看不到你说什么,”我说。见她要去开煤油灯,我又抗议说:“别烦了,我好困,现在不想讲话。”可她还是点上了灯。我爬到炕上,躺了下来。她跟着我上了炕,把灯搁在壁架上,蜷缩起身子,灯光映着她的脸,她紧盯着我。既然你已经读过我的故事了,你到底对我是怎么看的?说实话。
我咕噜了一声,竟招得她拍打双手,合十叩拜,感谢菩萨救我逃脱张家人的毒手。不等她继续拜,我赶紧说:“我还是要嫁。”
好长一段时间,她一动不动,随后又开始捶胸大哭。她双手飞快地挥动着:难道你对我竟然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我清楚记得自己当时对她说的话:“哪怕张家人全都是杀人犯,是贼,就为了摆脱你,我也要嫁过去。”
她双手拍打着墙壁。最后终于吹灭了灯,走了出去。
第二天早晨,她不见了。可我一点也不担心。从前她很生我气的时候,也曾经出走过,可她总是会回来的。她也没来吃早饭。于是我知道她这次火气比从前还大。她气就气去吧,我心里说。她根本不关心我将来的幸福。只有母亲才关心。这就是母亲跟保姆的区别所在。
我跟婶娘们,高灵一起,跟在母亲身后去墨坊开始我们一天的工作时,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一踏进那昏暗的房间,我们马上看到周围是一团糟。墙上满是墨渍,凳子上也是,地面上一道一道都是泼洒的墨迹。难道是什么野兽闯进来了?那这种甜兮兮的腐臭气味又是怎么回事?然后就听母亲开始哀号,“她死了!她死了!”
《接骨师之女》第二部 鬼(2)
谁死了?然后我看到了宝姨,她上半边脸死灰样的白,狂乱的眼神盯着我看。她弯身坐在远处的墙边上。“谁死了?”我对着宝姨嚷。“出什么事了?”我朝她走去,她披头散发,随后我留意到她脖子上满是苍蝇。她眼睛还是盯着我,手却不动。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切墨用的刀子。不等我走到她身旁,就被一个抢着要看热闹的房客一把推开了。关于那天的事情,我所记得的就只有这些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躺到炕上去的。黑夜里我醒来的时候,我以为当时是前一天的清晨。我坐起来,直发抖,想把噩梦抛到脑后。
宝姨不在炕上。然后我记起她是生我的气,去别处睡去了。我想再回去睡觉,可是却无法安息。我起了床,出了门。外面星辰满天,没有一个房间亮着灯,连老公鸡都没出声。就是说还不到早晨,现在仍然是夜里,我想自己这是不是在梦游啊?我穿过院子,朝墨坊走去,想着宝姨可能睡在墨坊的长凳上。突然我又想起了噩梦中的情景:黑压压的一群苍蝇在啃她的脖子,顺着她的肩膀爬来爬去,就好像头发在动。我很怕看到墨坊里的东西,但我发抖的双手已经在点灯了。
墙面上很干净。地面上也一样。宝姨不在那里。我放心了,又回到了床上。
我又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高灵站在炕边上,满脸泪痕地对我说,“不管怎么说,我保证还是把你当姐姐对待。”随后她就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我。我听着,仿佛仍然噩梦未醒。
前一天,张老板的太太手里捏着一封宝姨写的信来到我们家里。信是半夜里送到的。“这是什么意思?”张家的女人想搞明白。信上说要是我嫁到张家去,宝姨的鬼魂就会跟着去,永远纠缠他们。“送这封信的人在哪儿?”张太太甩着信纸质问。这时母亲告诉她说那个保姆刚刚自杀了。张太太一听,吓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随后,母亲冲到宝姨的尸体旁边,高灵说,宝姨当时还靠在墨坊的墙边上。“你就这么报答我?”母亲哭叫。“我待你如同姐妹。我把你的女儿当自己闺女一样。”她抬脚一遍又一遍地踢宝姨的尸体,责怪宝姨没有对她千恩万谢,抱愧万分。“母亲气得发疯,”高灵说。“她对宝姨的尸体说‘你要是胆敢在我们家作祟,我就把茹灵卖到窑子里去当妓女。’”然后,母亲命令老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