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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欠谁-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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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我左边的是个不知道是六十岁还是七十岁的女人,她比我先到,我叫她一声“大娘”便把自己的菜排在她的辣椒番茄旁边。

  我的菜被排成了两列,象小学生队伍随时等候上级领导检阅。

  每当有人在我的摊面前看了问了又不买时,我就有“学生不动,让领导先走”的滞重感。

  大娘有点瘦,很结实,脸上皱纹又深又整齐,皱纹们的弧线很好,按照它们的生理规律和岁月风蚀的规律排列,把一张老脸弄得令人肃然起敬。这是我的老菜叶没法比的。

  她只在没人来的时候才蹲下或坐在那块垫了稻草的石头上,站起蹲下的动作特别利落,比我在寒风嗖嗖的厕所里蹲下去站起来的动作敏捷多了。

  “阿妹,买蕃茄还是买辣椒?”大娘对一个往我们这边走来的一个女孩爽朗的问,笑容沉甸甸的,象成熟的、金黄色的、饱满的、还挂在杆子上没有摘的玉米。玉米穗儿随风飘舞。

  大娘的头发在风中飞扬。

  “我赚得来的钱自己用,不用儿孙们的,我也不给他们,我留着自己用。”大娘乐呵呵的说,笑声伴随着每一句话飞向我,也向四周传播。

  我笑眯眯的听,不用照镜子,我就知道我是笑眯眯的。我知道我这个特点,当我不欠谁,谁也不欠我时,或者说,我暂时忘了自己欠着谁,谁欠着我的时候,我的笑就格外真实。

  大娘就过着一种不欠谁,谁也不欠她的生活。

  唉,咱们都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何必被别人牵挂太多,自己又牵挂别人太多呢。

  只要一个人用自己的脚走路,用自己的手做事,用自己的大脑想事情,那这人就是一个完整的人。用一种彼此明了的态度,按照时间安排的速度奔向坟墓。

  也许,大娘离坟墓没有多远了。当然,也许我比她更近,只不过没有谁告诉我。

  “棺材我都买好了,好木料,又红又大呢,蛮贵的,哈哈,哪天死了,往土里一埋,我才不管谁有菜吃谁没有菜吃呢,哈哈!”想不到我的一些谈话竟能勾得出她这样属于老人忌讳的话。

  大娘,你比我所知道的、所听说的任何伟人更令我敬佩,我觉得自己只是一件软绵绵的臭皮囊,里面裹着的是一颗受了多年污染的、又随时去污染别人的心。

  这颗心不知道为什么目的,一直在跳动着,也许它的任务只是把我几十年的活法匆匆交待而已吧?

  我的菜卖得比大娘的都快,这也许是种类不同吧?加上我的菜比别人同类的菜便宜一毛钱或五分钱吧?

  妈的,回家一数钱,竟然只赚了两块四毛钱。坐在矮凳子边的我瞪着那堆钱楞了一会儿便乐了。不亏就是好事,急什么急,难道卖菜这事能发财吗?

  一天至少赚十五块才够我吃喝拉撒住的。

  笑归笑,这是心态,如何提高利润,搞好创收才是主要的。我回忆了整个进货和销售的失误:

  进货价比别人高五分钱左右,以后得尽量压价,压得多低算多低。当然这得看情况。

  那些菜是整筐卖给我的,菜里洒有相当多的水,我要一把一把抖走水分时,被那些种菜的女人男人用话一激就不敢抖了。以后谁不给抖掉水分就不要谁的菜。当然这得看情况。

  看清楚菜是不是老了,太老的不要。当然这得看情况。

  我过于相信那些种菜人的秤了(这都是我嫌麻烦懒得自己称的),往后得经过我的秤。当然这得看情况。

  卖菜时我还让一些挑剔的客户把稍微老些的菜叶摘走扔掉,以后谁摘我的菜叶价钱就得往上升,除非我同意那张菜叶是吃不得的。当然这得看情况。

  称斤论两时我反而辩不过那些长着横肉的、或是娇小玲珑的买菜女人,她们能把我的菜一斤一两说成一斤,把三斤二两说成三斤。还说我是个男人不应该小气,还说我的秤有问题,还说不吃秤头做什么生意?以后称多少就算多少,不骗别人也不给别人欺负我。当然这得看情况。

  我都笑着让了她们,当然,包括看起来挺漂亮的那些。妈的,今天进的菜加起来不过百元,都送了你们我也亏不了哪里去!

  也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多补了钱给别人。

  第二天。

  大娘早就在那里了,跟旁边一个四十岁女人聊得好象这儿正办喜事。她特地在她摊位的旁边帮我留了个位子。我格外注意到,那女人的门牙象猪八戒的专用五齿耙,常常不等别人说完便插进话,好像不说话这辈子眨个眼就完了。她那口水象瀑布一样从她宽松的门牙间喷涌而出,如果她到了三峡大坝排排坐,可能会弄得工人师傅来给她拉闸放电。

  已经不是昨天的位置了,谁来早谁得好位置。

  关于卖菜的位子有讲究呢,一是位置要好,二是得到好位置的方法不光是把菜拿去摆,经常是拿几块石头压一些破袋子就能证明这地盘是你的了。

  我们的位子在菜市场旁边的公路边上,菜市场里的位子都给占满了,都是固定摊位,用钱租下了的。

  据说里面定期摇号换位子。那里面卖肉卖菜的都精得你经过他们的摊边如果不买点什么他们都能用目光和话语把你矜持的面子杀伤过一遍,弄得警察追捕逃犯经过他们的摊位时都会发愁。

  说实话,我既害怕那些人的精又嫉妒他们的精。那种精就是被鳄鱼咬住了还能骗鳄鱼松口呢。

  要得修炼多少年才得这般境界啊。

  特别是卖肉的,我得经常吃肉,我得经常买肉,我得经常担心他们给不给足够斤两的肉。

  站在他们面前都觉得矮了一截,加上他们手里握着一把白进红出的刀,总有这世界被他们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担忧。

  “嘿,老弟,昨天赚了多少钱?”大娘转过脸来和我说话。

  “两块多。”我羞涩的回答。

  “不止吧?跟老人家说话不用保守的,我看至少赚二十块!”

  我把实情告诉了她。

  “你是做生意,不是做好事。做生意不能骗人,但也不能给人家骗了我们。是多少就多少,什么价什么斤两就什么价什么斤两。两不吃亏。也难怪,你第一次做生意,也不错了。”

  大娘是自产自销,至于生意不生意的,她老人家也精明不到哪里去,经常是那些称好了斤两给了钱的买主还嘟哝着再拿一两个辣椒或者蕃茄什么的她都没有不高兴的表示。

  大娘不是每天都来,倒是我在的时候多。她说至少有五六十斤的货才拉来市场卖掉。

  一辆三轮人力车就是她的运输工具,她的货就在她的车上。所以,她很少坐着的。

  地里有什么就拉什么来卖,市场什么好卖就种什么。她自己种的,卖完菜了就回家整理菜园。

  她说她实现了喷灌。做事情要学会省力才能把事情做好,大娘总结说。

  市场好卖的她会种,可当她种出来时,市场已经不那么好了。所以,这事总不是都能赶上好时候好时代的。

  大娘说她还能挑百来斤东西。我相信,她站那里腰杆直得象某个广场旁边某座雄伟的大会堂的柱子。

  我问她:“大娘,你插过田吗?”

  大娘责怪又带点委屈的看着我,我立即发现不应该提这么简单而浅显的问题。

  “笑话,农村人不插过田算农村人吗?我插过的田你就是吃十辈子也吃不完!”

  *田这活儿长期折磨过还有这么好的腰杆的人我是第一次见,当然,我在农村的时间少得很,也许广大的农村有很多插过多年的田还腰杆笔挺有力的人我没见过呢。

  可大娘还能挑百来斤。至少六十岁了吧?

  “七十一了。”大娘大声说。

  幸好,总有一些人活在常规之外,他们令我惊奇,使我觉得自己的世界总是那么狭小,有着那么多的东西需要接触,需要知道。

第十二章 干大事之前
这是一条旧公路,它通向两公里外的一个旧码头。旧公路用水泥和柏油铺成,千疮百孔,下雨时孔就成了水洼,天晴时尘土便随着车辆还有风满空飞扬。

  公路不宽,刚好够两辆四个轮的车子不必相碰的相对而过。

  公路两旁是高低不一、新旧也不一的房子,房子离公路三四米,它们都开了店铺。

  我们的菜摊就在公路与店铺之间,如果有两辆都是四个轮以上的车子相对经过时,那它们得小心。

  菜摊面前往往还停有买菜人和他们的单车或者电动车或者摩托车,公路与店铺之间还有数不清的人来来往往。甚至还有一些难看的狗在人们的脚底下快乐奔走。

  于是,车子发动机的声音,喇叭的声音,炒菜的声音以及人的声音相互混杂在一起。不知道是声音穿越尘土还是尘土飘过声音,这一切构成的景象就是多年前画那个《清明上河图》的家伙来了也会欣喜不已。他一定庆幸: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风俗情景啊。

  不过,我保证他会后悔,只要他的鼻子开始吸气,他就会闻到一种谁也说不清楚的,偏偏人人都明白的气味。

  紧接着菜摊的是卖生鸡生鸭的摊,那里鸡屎鸭屎遍地,第一重气味就从那里来。第二重气味就说不清是什么味了,你可以说是汽油味,柴油味,烂菜味,人味,死水味,等等啊等等。

  一闻到这气味,画画的那家伙准会认定自己白欢喜了。估计他呆不了多久,便会夹起纸笔,跑回他的那个时代去了。

  《清明上河图》多干净啊,全是优美的线条在纸上。

  当一个白净的胖小伙腼腆的站在我的菜摊前时,我有点兴奋了。要知道,人长得好看不可惜,长得干净才可惜呢。越是超出正常感官之外的事物让我感受,我就来那么一点精神。

  他羞怯的伸出一个手指,指着我那摊绿的菜叶,黄的菜花。然后,那根手指优美的往天上伸。

  “要一斤?六毛钱一斤。这个菜好,又嫩又鲜。”我边说边弄秤,这类动作能强化生意的进程。

  可爱的小伙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候,我刚好机灵得令人感动:

  “十斤,是吗?那我优惠你一毛,五毛钱卖给你。”小伙子点头,甚至屁股和肩膀上下配合的扭了几下。什么叫年轻幼稚?这就是。

  我甚至后悔自己自动降价了。如果不降,他也会买的,不凭什么,就凭我的菜好,叫价又不高。就凭我喜欢你,胖小伙。

  要是这世界有什么人令我喜欢的,就是多多买我的菜。

  小伙子临走还说了“谢谢!”。

  于是,我开始盼望他每天都来,最好,每天来几次。

  果然,第二天他又来了,这次要得更多,各种菜都要,一共五十斤!我又激动的自我降了一毛钱,当他走后我又捏着自己的大腿后悔:为什么要降那一毛钱呢?

  我甚至高兴的推荐他买我相邻的大娘的蕃茄辣椒,他也买了。

  大娘说:“我猜他是开饭店的。”

  “他开得了饭店?”

  “他家开,他帮买的。现在是暑假呢,学生放假回家帮忙,明天他来你试问问。”

  大娘,我简直更佩服你了。小伙子再来时,我便打听他的底细。果然,他说的情况和大娘的推测吻合。

  他说话时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使我觉得自己应该找到他的学校去当他的校长。

  “你的菜好,便宜。我爸说只要你有,就跟你要。”说着,脸就红了。

  有时可以这样说,碰到真傻的人我会更傻。我咬定这小伙是真傻,所以,我比他更傻。

  后来,我把进货的渠道拓宽,把手伸向蔬菜批发市场。于是,我卖的菜更丰富了。后来,那小伙不来买了,他读的是某大学。后来是他老爸来买的。

  从小伙身上获得满足感没多久,我的良好感觉便象准备上床获得快乐的女人的一件一件脱下来的衣服,很快就*裸的了。

  先由通常被称为“熟人”的人开始的。那个叫什么帮德的家伙一见我,就不顾公路的嘈杂,大喊大叫:

  “啊,你这个国家干部啊,大会计啊,大财神啊,也来卖菜啊?”

  先得说明一下,帮德同志是个好人,是个脑子经常进水嘴巴不进水的好人。他那张能把自己老爸的屁股尺寸说得惊心动魄的大嘴巴不要说不光他爸恨他,我也恨他。

  可我不会怎么恨他,我所有经过多年锤炼的语言,所有能把黑暗中的蝙蝠杀死的目光对他都没有任何作用。

  我装作不认识他,把他当作标准上帝来招呼:

  “买什么菜?空心菜五毛钱一斤,土豆七毛钱一斤,苦瓜八毛钱一斤,你要哪样?”我打算用快速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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